04

    午夜时分,夜里的穿堂风柔和了许多,一下、又一下,循着富有规律的节奏灌入走廊,温瑾额前的几抹碎发轻轻颤着,感到了一股异样的微痒触感,毛绒绒的,和此时剑拔弩张的氛围格外不搭。

    再抬头,小太岁的领口也有风灌进,一起一伏。

    温瑾发现,他的锁骨同样很突出,和他跪趴着挨打时颤动的肩胛两翼一样,锋利得像要划破皮肤。

    此时,小太岁眼皮微垂,盯着温瑾身后的那块地界,温瑾警惕地向后缩了缩,连带着回望一眼,瞥了眼程春湘房前紧闭的门帘。

    许是有风,那门帘轻轻飘了飘,随之,拖鞋触地的趿拉声响了起来。

    闻声,温瑾顿生警惕,一手向前,捂住了手中亮晃晃的电筒,筛出了一点细微的光,人则向前迈出了一步,反手将门虚掩着,无声无息靠在了走廊墙上。

    那点儿微弱的光照着地面,小太岁视线循光而去,看清温瑾赤脚站着,一脚踩着另一脚脚背,拇指蜷得极不自然,仿佛比起眼前的他,屋里的人反而更让她感到紧张。

    抬眸之际,小太岁转身欲走,温瑾想拦,又生怕发出声音引得程春湘注意,到底还是没能伸出手来。

    不想,小太岁临去之时,竟又骤然折返,垂下的手指触着温瑾指尖刮擦而过,将手电筒上的按钮向上推了一下。

    他动作又快又轻,像个轻飘飘的幽灵,温瑾被吓得一个激灵,同一时间,一声若有若无的咔哒声突然响起,手电灭了,长廊上唯一的光源就此消失,夜色如一张厚毯般裹住了一切。

    霎时,两个人的呼吸都似是被暗夜所噬,彻底轻了下去。

    程春湘困意深重,迷迷糊糊喝了口水便折返而去,未曾注意到家里的大门此时正虚掩着,留了一个约莫一指宽的小缝。

    确认程春湘走远,温瑾呼出了一口气,她侧身一步,飞快打开手里的电筒向上一挑,像审犯人一样,再一次,让一束强光劈头盖脸照在了小太岁脸上。

    “照片。”温瑾压低了声音,“还给我。”

    说这话时,她语气倒是咄咄逼人,心里却早没了底气。

    先前,温瑾已经察觉到了,眼前人根本什么都不在乎——方才他敲门那阵仗,才不像是有所顾忌,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用程春湘昔日里骂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小太岁则似是没听见一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身后虚掩的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逼仄之地,两个人都打量着彼此,一个眼睛被强光所照,黑眸愈深,另一个耐心已然告罄,转身把那包炭拽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扔在了眼前人脚上。

    这包炭重量不轻,小太岁想是被砸疼了,唇角一抽,注视着温瑾的视线却至始至终未曾偏移,渐渐的,竟像在盯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神色越发古怪。

    温瑾气极了,想问这人把她的钱包扔哪儿去了,又心知这哑巴说不了话,拿他没办法,只惋惜自己方才那一脚踹轻了。

    小太岁仍定定看着温瑾,温瑾则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骤然俯身,从地上的大包里翻出了那个装满了各式各样电路板的小包。

    翻完,温瑾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再没朝身后人多看一眼。

    *

    身后,是狭窄魆黑的长廊,眼前,则是四四方方的罐头房。

    门一关,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一分为二,温瑾屏息凝神,没听见门外有敲门的动静,缓慢呼出了一口长气。

    摸索着,她蹑手蹑脚朝前而去,一回到卧室,就把怀里的小包塞到了床底。

    小太岁抢走了她的钱包,她则拿回了这一堆破破烂烂的电路板,怎么想都是她亏了。

    但没办法,想办法拿回钱包之前,她势必要从他那儿取点东西当筹码,那个大包又重又难闻,往哪儿藏都能被程春湘一眼瞧见,温瑾能拿的只有这个。

    这一夜折腾太久,过了提心吊胆的前半夜,温瑾后半夜倒是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她是被尖锐重复的救护车鸣笛吵醒的。

    醒来,温瑾察觉天蒙蒙亮,昂头看了眼时间,才五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然而,迷迷糊糊凑到窗边去看了一眼,竟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她人一下就清醒了。

    救护车就停在楼下,周边围了一堆人。

    人群之中、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的那个,正是隔壁的酒鬼江才封,而紧跟着担架跑上了救护车的,可不就是程春湘?

    楼下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温瑾愣了数秒,倾身探出窗户,依稀听见了“作孽”、“烧炭”几个让她云里雾里的词语。

    同一时间,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倏然响起,温瑾拔腿而出,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听见程春湘语速飞快,说碗柜里还有馒头和隔夜菜,让她饿了自己吃。

    “你去哪儿?”温瑾问。

    “在家记得锁门。”程春湘答非所问,“别被偷了。”

    一通电话就这么潦草结束,挂了电话,温瑾听着话筒里不断重复的嘟声,鼻息间仿佛又传来了那股劣质的煤油味。

    放下话筒,温瑾急匆匆跑下楼,救护车早已扬长而去,而随着救护车的离开,人群也作鸟兽状四散而去,各自回去补眠了。

    彼时,温瑾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孩,不知道周围人嘴里的烧炭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到鱼骨街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事情与小太岁脱不了干系。

    人群彻底散去后,似有感应一般,温瑾急匆匆拐过一条街,果然看见了角落里那个兀自倚着墙的疯女人。

    这一次,疯女人没看见温瑾,只蹲身抱着膝盖,嘴里喃喃念叨着一句,哑巴杀人了,哑巴杀人了……

    听见这话,温瑾腿一软,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怔怔后退数步后,她飞速转身,酿酿跄跄跑回了房。

    *

    时间尚早,红日被重重层云所掩,只带着一截昏沉沉的迷蒙光影,洒在了鱼骨街斑驳脱落的墙砖上。

    砖瓦上有露水沿窗滴落,衬得屋子里静谧非常。

    走廊上忽有动静传来,温瑾连忙起身,隔着门帘竭力去听,耳畔却又只剩下了露水的滴答声。

    一滴、又一滴,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温瑾更加坐立难安了。

    呆站了数十秒,温瑾忽然折返,先是严严实实关上了窗户,又从床下翻出了那个灰扑扑的布包,打开之后,仔细查看了起来。

    除却电路板、电池和手电筒,包里还有一圈圈裹成团的细电线,以及一些四四方方的金属硬壳,确实像是从废电器上拆下来的。

    里头的东西太杂太零散了,温瑾大多分辨不清,唯有一根拆卸下来的金属小银棍,她一眼就瞧出了那是什么。

    是收音机的天线,和她手里那个坏掉的收音机很是相像。

    走廊上,不间断的动静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温瑾鼓起勇气掀开门帘,几步上前,贴着门听起了外头的动静。

    有男声响起,说话的不止一人。

    年轻人的声音和中年人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温瑾先是听见他们说,那酒鬼是局里的老熟人了,又听见他们嘀咕,那阴恻恻的小孩儿不知跑哪儿去了,得在附近问问。

    闻言,温瑾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小心翼翼打开门后,她踮起脚沿着门缝瞄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她一开门,就有一个眼尖的男人看见了她,在她打算退撤之时,伸手握住了一截门沿。

    “小姑娘。”男人开门见山,“昨晚见过隔壁的小孩吗?”

    温瑾点了点头:“见过。”

    答完,温瑾心如擂鼓,极其不安地等着眼前人的后话,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另一人在他肩上忽的拍了一下,紧接着,仿佛连风都彻底滞住了,一行人统一回头看向了一侧。

    廊上一片鸦雀无声,温瑾不明所以。

    踌躇着将门缝开大了些,她走出房门,顺着一行人的视线向一侧看去,只见窄廊尽头,小太岁孤身一人倚墙而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日出将至未至,公共盥洗室前,有一道微弱的光穿过了长廊。

    他站在那一方阴暗交接的地界里,当真如那人所说的,阴恻恻的。

    此时,他正直勾勾盯着廊上一帮人,手里则捏着个物件,是温瑾心心念念的那个旧钱包。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温瑾吃了一惊,而眼前一帮人已不约而同朝他走去,为首的那个,直接上前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们和他说了几句什么,温瑾一句也没听清楚,猜想,他们应当是要带他离开问话。

    而其中一人,显然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物件,伸手要拿,他却避了一下,与之同时手臂一抬,手里的旧钱包向温瑾的方向飞出了一道抛物线,落地瞬间,扬起了一片灰尘。

    温瑾原想捡的,不想才刚朝前走出几步,就有人先她一步有所动作,将那钱包捡了起来。

    捡起后,他打开钱包看了一眼,立刻回头瞥向了温瑾:“这你的?”

    温瑾紧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那人于是又问:“你的东西怎么会在他那儿?你俩是朋友?”

    “不是!”温瑾忙不迭摇起了脑袋,“当然不是!”

    她这话说的极其急切,仿佛是急于甩掉什么一般,气都喘急了些,而她话音刚落,小太岁眼皮一颤,略微阖着眼看向一旁,整张脸都荡进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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