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观衣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朝着床榻走去。

    李鹤珣自知方才是他着了心魔,一心只想为堵在心口一下午的东西寻条出路。

    他若不是真魇着了,怎会试图在沈观衣那里求一个答案。

    她那般恣意的人,本就不在世间规束的教条里,问她不如问心。

    可意外的是,他从她那里找到了答案。

    第二次了。

    或许对旁人而言,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李鹤珣这般从小到大便心如明镜的人来说,能将他困住的,从来都不是小事。

    便是圣人也会有心结,也会在无意之中走入一个死胡同里,更何况他。

    李鹤珣熄了烛火,朝着床榻走去。

    眼下愁云散开,没了心事烦忧,听着耳边呼吸不匀的声音,他原本直挺挺的身子微侧,看向背对着他的少女。

    沈观衣先前便有些困倦,虽被李鹤珣惹了一遭,装了一肚子火气,但一沾上床榻,她便气着气着睡着了。

    夜里轻云蔽月,风吟鸟叫,李鹤珣在察觉到沈观衣入睡后,才缓缓阖眼。

    -

    日居月诸,不过眨眼,便到了秋猎这日。

    沈观衣因为先前便知晓今日是与长公主一同去往京郊的皇家猎场,眼下在李府外瞧见公主府的马车时,也不算意外。

    她被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孟清然正揉着额角,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后睁眼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顿时啧了一声,轻笑道:“本宫许久不曾见你,没想到你竟又美了几分。”

    今日因是去猎场,沈观衣特意换下那些繁杂的襦裙,挑了一身紫白箭袖长衫,衣裳为三彩绣坊赶制而出,论衣料做工皆是上乘,将沈观衣本就颇为不俗的身姿勾勒得更加曼妙。

    孟清然撑着额角,眼神从沈观衣饱满得玉峰上扫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底升起一丝嫉妒,“莫不是你会什么采阳补阴得功法?”

    沈观衣颔首道:“被公主料到了。”

    在孟清然看来时,沈观衣扁着嘴道:“我婆母日日都让我喝苦药,说是补身子,我都已经喝了快一月了。”

    “便是因为那药,所以你才……”孟清然一言难尽,“李夫人的方子,改日也给本宫瞧瞧。”

    沈观衣问道:“殿下还没将那人抓回来?否则怎会需要我婆母这点方子。”

    那魏莲可是当世名医圣手,只是性子古怪又居无定所,还放话此生不与官为伍,不帮有官职在身的人看病。

    提起这个,孟清然便恨得牙痒痒,“让他给逃了。”

    “所以殿下是在我给你的地图上,将人找着的?”

    孟清然没好气的瞧了她一眼,“你都嫁去李家了,怎么,退婚不成还想着和离呢?”

    “那倒不是,只是我和殿下不一样,向来不喜欢做慈善。”沈观衣笑嘻嘻的道。

    话中之意便是她要报酬,孟清然知晓,但她堂堂长公主,什么报酬给不起?

    “说吧,想要什么。”

    沈观衣沉吟片刻,“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与殿下说。”

    孟清然双眸微微眯起,片刻后又突然掩唇笑出了声,“本宫可告诉你,本宫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想利用本宫做些什么,本宫不会如你的愿。”

    她下巴微抬,眸中泛出些许精光,“本宫不怕有损名誉,不管你存了什么念头,都劝你别将主意打在本宫身上。”

    “殿下多虑了。”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看向孟清然,递给她一块蜜饯,“吃点,消消火?”

    孟清然看向她指腹之间捏着的蜜饯,轻哼一声,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距离马车外不远处的队伍里,太子孟朝并未乘坐轿撵,而是策马前来与人同行。

    马儿行走缓慢,孟朝勒着缰绳与李鹤珣并肩而行,“澜之,今日辛苦你了。”

    李鹤珣不冷不淡的回道:“殿下说笑,这些都是下官的职责。”

    “澜之,孤让你帮孤是将你当作好友,不是大理寺少卿。”孟朝面露严肃。

    但这些对李鹤珣而言,并不重要,他略一颔首,算是知晓了。

    孟朝左右瞧了瞧,“跟在你身边的归言小兄弟呢,怎的没见着?”

    归言自然是做他未做完的事去了。

    李鹤珣眼睫轻闪,“殿下可还有事吩咐?若无事,下官要先行一步去猎场瞧瞧布施,检查一番。”

    孟朝神色淡了些许,笑道:“澜之,我燕国朝臣若都如你一般让孤与父皇省心,何愁区区蛮夷啊。”

    他是太子,自小学的便是治国之道,但比起那些即位之后才能全数用到的东西,眼下他的长袖善舞,隐忍之道才是关键。

    李鹤珣策马离开,从始至终对待孟朝都算不得热络。

    一旁的灰衫男人骑马上前,来到孟朝身侧,看了一眼他阴沉密布的脸色,小声道:“殿下,这李大人瞧上去似乎与太子并不是一条心啊。”

    孟朝冷冷的看向他,他继续道:“在下先前就与殿下说过,如今十五皇子年纪虽小,可他身后站着的是芸贵妃,算起来,十五皇子是要唤李大人一声表哥的。”

    “李家在宫中有皇子,怎会对殿下全心全意,殿下莫要被蒙住了眼。”

    一声轻嗤传入灰衫男人的耳中,“十五皇子?先不谈他如今还未满十岁,便是他已有一争的资格又如何?李家没有那等野心。”

    “殿下怎知——”

    话音未落,灰衫男人急切的声音便被打断,孟朝道:“若李家想要这江山,当年这江山便不会姓孟。”

    灰衫男人满目震惊,却听孟朝继续道:“你我现在所处的这片地,是李家祖辈与先皇共同打下来的,当年李家退居为臣,不是因为他们只能为臣,而是这人人都想要的位置,于李家先辈而言也不过如此。”

    “那是超脱世俗之人,李家后辈之中的每一任家主,也都秉着族规,从不会觊觎那个位置。”

    “他们为了朝事殚精竭虑,哪怕圣上并不是一个贤君,被这样的人踩在脚下,似乎也从不会升起谋逆之心。”

    灰衫男人不信,“殿下,在下不信世间当真有这般清俗之人,便是有,也不会是整个世家。”

    “李家不会。”孟朝轻笑道:“或许在你我看来,权势比什么都重要,但对于如今的李家而言,他们更在乎名誉与李家世世代代的贤臣之名。”

    灰衫男人觉着自己不得不提醒一下太子殿下,“若真如殿下所说,那李家若是知晓世代的名声都毁在了殿下手上——”

    话音未落,孟朝笑容微滞,随即眼神阴狠的看向他,将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这件事,你若敢再提,就别怪孤不讲情面。”

    灰衫男人见他生了怒,眼下若他是个识时务的便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他是助殿下成大事的,万不能因为一条命,便不敢谏言,“殿下,李家若当真没有二心,为何迟迟不表态?”

    “李鹤珣几乎鲜少与东宫走动,对殿下更是冷淡疏离,殿下您多少次向他示好他都浑不在意,您忘了吗?”

    赏花宴那次,若李鹤珣不喜,便替他退婚,可李鹤珣拒了。

    后来沈书戎来示好,表示沈二若嫁去李家,有她拿捏着李鹤珣,李家迟早会成为东宫的人。

    但孟朝不信这个,可在瞧见李鹤珣将婚期提前之时,他哪怕心中惊愕,也仍旧将此事为他办妥。

    可他的这些示好,如今像是全都没入了河中,到头还冒不出一个泡儿来。

    孟朝眉宇间笼罩着一丝燥郁,被他堪堪遏制。

    “或许是误会,澜之他性情如此,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

    -

    欣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在午时之前赶到了猎场。

    沈观衣跟着孟清然去了她休息的帐篷中,里面干净整洁,摆置奢华,颇有当日她去公主府时的所见所闻。

    不多时,外间敲锣打鼓,男子们骑马射箭,跃入丛林深处,而同行的女眷们若是也想感受一番秋狝,可让马奴牵着猎场专门为女子准备的温顺马儿,在猎场外猎一些兔子鸟雀一类的小活物。

    孟清然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按她的话说:“要玩儿就得真刀实枪的来,在外面走一走有什么意思。”

    沈观衣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但在帐篷里与孟清然大眼瞪小眼更没意思。

    她缓缓起身,最后客气了一次,“殿下当真不去?”

    “不去。”

    沈观衣掀开帐篷帘子,夺目的光迎面而来,被照的眯起了眼睛,她微微往后躲了一下,待适应后才唤住一人,让其带她去马场。

    远远的,她便瞧见男人如竹如松的背影,青衣斑驳,像是随时要踏风而去。

    李鹤珣瞧见了她,与旁人颔首后,缓步来到她身边,脸上严肃板正的面色还未收拢,与她说话时像在嘱咐他的下属同僚一般,“女眷不得入猎场深处,你若要骑马,等会便让马奴带着你在外面逛一逛。”

    沈观衣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李鹤珣察觉到了,任她所为也不动分毫。

    “我想去里面,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

    “自古以来,狩猎不让女眷入内是规矩,你若进去,弓箭无眼,虎狼环伺,你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是觉着我能来得及救你?”

    沈观衣压根不听,“我跟着你不就是了。”

    李鹤珣面色冷了一瞬,大庭广众之下,怎能任由她放肆,“你都是哪来的这些念头,要不要我罢职,脱了这身官袍去做你的护卫算了?”

    沈观衣理所当然的回他,“也不是不行。”

    前世就是如此的,他怎么能怪她!

    要怪就怪他自己先开了这个头,如今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眼见着周遭的目光频频看来,李鹤珣颇为不自在,吩咐道:“你若想四处走走就让马奴带着你,或是让宫人陪着,若累了便去长公主帐篷中休息,不得四处乱走。”

    “你在命令我?”沈观衣错愕的看向他。

    李鹤珣也察觉到话里的生硬,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沈观衣惯会登鼻子上脸,他若态度好一些,她不定能闹上天。

    更何况,同僚都瞧着呢,若沈观衣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黏黏糊糊,他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沉默不语,沈观衣抬头望着他,冷不丁的道:“我不喜欢你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道歉。”

    李鹤珣觉着她莫不是疯了。

    眼下他没有那么多功夫与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转头吩咐了旁人几句,最后给沈观衣留下一句,“安分些,莫让我为难。”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方才自己让他道歉时他怎么不听。

    他先不听话的,就怪不得别人!

    沈观衣没好气的看向一旁的马奴,“给我上一匹你们这儿最烈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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