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馆外的小院里，褚继尧终于攻破了来洛亭的防线。战争可是是两个队伍之间的厮杀，也可以是两个人之间心平气和的过招。

    “我的条件很简单。”褚继尧说：“你的使团中埋了南昭的人。告诉我他是谁，然后把那个人释放出来，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如果他需要帮助，你可以向他提供你的帮助。”

    听到褚继尧的话，来洛亭心头被震惊和迷惑覆盖。

    使团中确实有南昭的人。多年来，西晟在南昭和北渊的夹击之下生存，对两国的态度都十分暧昧，既不能与任何一方过于亲近，也不能撕破脸。对于双方的要求，西晟也会在权衡利弊和风险之后，部分地给予满足。

    此次南昭提出请西晟使团带人进入北渊都城，并保证只是探听消息，并不会做任何过分举动，不会给西晟使团制造麻烦。

    西晟并不希望北渊和南昭过于亲密，如果双方可以互相找一些麻烦，是西晟喜闻乐见的。

    再得了南昭外事官再三的保证之后，来洛亭同意将其带入北渊京城凌州，距离皇城不过一墙之隔。

    来洛亭低头思忖一会儿道：“我们只是想满足南昭的请求，也不想给北渊制造麻烦，原本确实是打算对南昭使者多加拘束。既然王爷说不加限制，那么所造成的后果，将与西晟毫无关系，一律由王爷和北渊承担。”

    “当然。”褚继尧爽快答应道：“一切后果由我处理。”

    .

    北宸王府内，韩晗拿出一个精美的檀木匣子，对着里面的针砭思考着。

    正是白望舒想让郑汐取来的巫医谷的药匣子。

    这是郑潇送给她的礼物，是他当年拼命从巫医谷抢回来的宝贝。如果他知道被拿来给北宸王褚继尧治病，郑潇会不会不开心？

    “阿潇，我知道褚继尧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王爷。但他答应我帮他解毒，他就会帮我调查你在南境遇难的真相。也算是一个公平的交换吧？我把这套针砭和剩下的药丹，拿来给他治病，你会同意吧？”

    “阿潇，孩儿长得很好，嬷嬷说很快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动作了。”韩晗轻轻抚摸着小腹：“我好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韩晗想起那一夜缠绵，当时郑潇被父亲的快马疾书调回战场前夜，马上就要新婚却不得不分开，克制了十几年的感情终于烧透了他最后的防线。

    “等等！”韩晗在最后关头保持了理智，红着脸问：“如果……如果有了孩儿，怎么办？”

    郑潇惊讶于这个莽丫头居然还有这样心细如发的时候，并没有停止亲吻，低声道：“傻瓜，月底我们就成亲了，有了孩儿是好事，还省了婚后耕耘。”

    没想到当时的担心竟成了祝愿。这个孩子是郑潇生命的延续，是他留给她最大的祝福。

    如果郑潇还在，他们现在会一起等着孩儿一天天长大，盼着孩儿出生，一起畅想孩儿是男是女，会长得想谁。郑潇可能已经给孩儿起好了几十个名字，等着出生那刻让孩儿的爷爷定夺。

    可是现在，只有她自己感受着这一切喜悦、期盼，而她的孩子会以一个暧昧不明的身份，出生在北宸王府，没有父亲的保护与喜爱。

    “没事，还有娘亲，娘亲可以告诉你，爹爹是什么样子，也可以把爹爹的本领都教给你。”韩晗轻轻拍着肚子，在心里默默道。

    这时，有脚步踏进院中，接着是小丫鬟请安的声音。韩晗对这个独特的脚步声已经熟悉了，即使不用通传也知道是谁。

    “为何阿灵不在？”褚继尧看她肚子坐在桌边，似乎有些伤感的样子。

    “我让阿灵出府帮我做些事情。”在收到父亲的回信前，韩晗让阿灵对黑市上的南货流通就严密监视，最近阿灵几乎都泡在西集上。

    “你可有不适？昨夜在宫里，你和西晟使臣大打出手，府里的大夫检查说无碍，但也担心会有后续发作的症状，今天可有不适？派人唤大夫看诊一下。”褚继尧抬手就要唤侍从。

    “我没事。”韩晗制止他：“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这个是我从南境带回来的药匣子。”她指了指面前的小匣子：“来自南昭巫医谷。我在想，这个东西可能对你解毒有帮助。”

    褚继尧看着这个小小的匣子，里面有一套奇特材质的针砭和一颗红色的小药丸。是前世，他从巫医谷抢回的匣子。

    前世今生，有割不断的因缘。

    “你怎么会有巫医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明知故问这样一个问题。

    韩晗犹豫了一下道：“是郑潇，他为了救大哥，拼了命从巫医谷抢回来的，后来又送给了我。”

    韩晗给他介绍这个药匣子：“它出自巫医谷，原本是巫医谷的祭司准备献给南昭皇室的礼物，里面的针砭据说可以针刺效果远胜于普通银针、砭石，可惜我不会用，如果有擅长针灸术的御医，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另外就是这颗药丹。”韩晗捏起匣子里仅剩的一颗药丹，大约有一颗普通珍珠大小的红色丹药，“这或许是当年姜崇服用的那种神丹。据说姜崇当年能活百岁，就是靠着巫医谷的丹药。”

    “郑潇给我时，就只剩这一颗了。不知道对你会不会有用。”

    韩晗把丹药放回匣子，把匣子推到褚继尧面前：“解毒的方子我还会继续想办法。”

    褚继尧看着这个熟悉的匣子，兜兜转转，自己前世送出去的礼物，在今生又以一个完全想不到方式回到自己的手中。

    “把他送你的东西转送别人，你舍得吗？”褚继尧很难说清自己问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心里究竟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韩晗认为这是个挑衅的问题，呛声道：“当然不舍得。关于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珍宝，要不是答应了你为你解毒，我是不会把他送我的东西拿出来的，尤其还是送你这样一个人。”

    他听到后，居然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郑潇是江面上喷薄初升的太阳，褚继尧是江底乌黑恶臭的污泥。

    韩晗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刻薄，岔开了话题：“对来洛亭的调查，有进展吗？太医院那边的御医怎么说，他随身携带的是不是南昭的毒药？”

    褚继尧不想让她在这事上太过操心，道：“御医们还在验毒，有结论后会呈报太黄太后。”

    “你在太医院已有自己的人，对吗？”韩晗问。

    褚继尧之前有跟她提过，并不想瞒她，于是轻轻点头。

    “如果有消息，请你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褚继尧再次点头。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以至于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不妥。那是面对爱人无法克制的温柔，他时刻提醒自己：“这是摄政王褚继尧，不是郑潇。”

    为了不被韩晗发现端倪，他的视线在桌上逡巡，落在了面前的药匣子上。上面繁复的花纹和精美的螺钿吸引了他。

    忽然，螺钿贴片繁复变化的光线的映射下，匣子上的花纹显现出一种奇特的关联。

    褚继尧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匣子。他把匣子拿起来，反复观察匣子的里面、外面、底面。

    韩晗看他忽然拿起匣子看个不停，竟把针砭和药丹都倒了出来放桌上，掏空了匣子对着里面看个不停。

    “你在干什么？”韩晗看着差点要滚落到地上的红色药丹，迅速摁住捧在手心里，大声惊呼道。

    “你看这个。”褚继尧并没有注意到药丹和韩晗的惊讶，而是指着匣子的花纹：“看这些花纹。它们似乎不是简单的装饰。”

    韩晗原本对他暴殄天物、买椟还珠的行为极为不满，想骂他却被他所指的花纹完全吸引住了目光：“这个，这个是？褚继尧，你知道泐文吗？”

    褚继尧放下匣子：“泐文是上古时期生活在南昭的先人根据流水冲击石头的纹路，所创造的一种神秘文字。”

    “看来你这个王爷还不是不学无术那种。”韩晗对他提出表扬。“我之前见过泐文，它乍一看就像是花纹，但仔细看却是有规则的文字。这些花纹，有点像我之前见过的泐文文字，但比较简单，更像纹饰。”

    韩晗忽然想到，之前白先生说过，越是简单的文字，越能看出文字的构形规则，如果能找到笔画更简单的泐文，对于解读泐文的意思，或许会有重大帮助。

    韩晗内心忽然一阵狂喜。

    “褚继尧，你这个发现真有用。”韩晗兴奋地拍着褚继尧的肩膀。

    他身材瘦弱，肩膀上骨骼耸立，被韩晗这个大力掌拍几下，顿时觉得肺气要被拍出来了。半分也没有当年郑潇能单手抱起韩晗的孔武有力。

    褚继尧无奈地苦笑。“你在研究泐文？你研究这个做什么？”他问道。

    韩晗不想告诉他，自己与黑市掌柜的交易，诹道：“之前在南境时见过，就对这种文字非常好奇。我认识一位研究泐文的老先生，他一直在寻找各类泐文资料，把这个送给他，对他一定会有用。”

    但她不知道的是，老先生白望舒早就把她和黑市掌柜的交易告诉了褚继尧。

    .

    北宸王府正院，白望舒瞒着韩晗，来王府取药丹。

    “没想到，这个匣子竟然提供了两条重要线索。”白望舒拿着药匣子，反复端详。

    此前，韩晗已将花纹描印下来交给白望舒，便按照承诺，将匣子和内里的针砭、药丹送给了褚继尧。

    “潇儿，你当年到底是从何处取得这个匣子？小晗告诉我，这个药匣是巫医谷准备送给南昭皇室的礼物，绝不会轻易得手。”

    “确实。之前只是听说巫医谷有起死回生、让人长生不老的神药。我们都以为是传说，但为了大哥，就算是传说，我也得搏一把。”褚继尧不能告诉老师当年全部的实情，只挑可以讲的部分说出来：“当年我并不知道巫医谷的神药到底放在何处，只是和小汐偷袭了他们防卫水平最高的营帐，我想那里应该有线索。”

    郑汐在旁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营帐是巫医谷祭司的营帐。她被迫交出了这个匣子。为防有诈，我还特意让她试尝了一颗丹药。”褚继尧举起匣子里的药丹：“就是这颗。先生你看，这颗丹药的一侧有刮擦痕迹。就是因为那个女祭司说，丹药珍贵，不用全部吞服，可以刮下粉末让她试毒。我是看着她将药末撒在伤口上，伤口就转瞬止血愈合，才相信她。”

    “后来，韩晗中毒病危，我也是怀着不会有更坏结果的打算，用了三颗药，把她从阎王殿拉回来。”

    白望舒点头，并没有细想被隐瞒的一个关键环节。他看着手中的丹药：“我会尽力来探查这颗丹药的药方配伍，帮你解毒。”

    “只是没想到，匣子上居然还有泐文。这就是意外之喜了。”褚继尧道。

    白望舒点头，难掩兴奋：“小晗给我的图样，我做了简单的比对，确实是泐文的基础构形。我隐约有一些想法，待我有眉目后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