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

    出了地道,一路出了都城的大门,道恩不断地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腔,仿佛只有靠挤压肺部吐出一口浊气,才能够重新呼吸。

    身体早已经因为这场会面而变得颤抖和僵硬。她侧靠着石壁平息了一会,胸腔里那颗因为她情感剧烈起伏而疼痛抽搐的羸弱心脏,才终于恢复了常规的跳动频率。

    如果再跳得快一些,恐怕她就会疼痛的难以站立。

    为了操控这个被缝合出来的未知生命,试图篡改神明旨意的造神仪式成员给她下了一个诅咒,这让自她被赋予神力起就无法做出任何伤害仪式成员的举动,并且对仪式成员使用神力也会被诅咒判定为背叛行为遭到反噬。

    而仪式成员手中的这枚金色的“神之戒”就是他们用来训练和操控她的媒介。

    “神之戒”连着着道恩的心脏。转动这枚戒指,就会启动诅咒。

    威力不大,却足以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瞬间碎裂。因为道恩惊人的再生能力,让这个诅咒并不会让她立刻死亡,而是缓慢地吸收这些折磨着她的疼痛,再将这颗黏连着她命脉的心脏重新包裹进身体里。连续启动三次以上,就足以赶在血肉再生之前,夺走她的生命。

    只要攥紧这枚连接着她心脏的戒指,就等于拥有神明的力量。

    频繁的反抗和逃逸的代价只能换来更严厉的惩罚,为这颗孱弱不堪的心脏增添更多的负担。道恩也因此无法一次性动用太多的能力。

    对于这个不完美的作品,仪式成员也曾一度感到不满,但他们不过是想借她的身体融合这些“神之力”,再等到合适的时机,用另一个仪式把这些力量提取出来转移到他们自己的身上,所以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然而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就在其中一个仪式成员的帮助下逃了出来。那天在曳罗教堂里参加造神仪式的成员一共有七个,但她每天通常只能看见六个其中一个。

    被关在黑暗里的日子,道恩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只记得她穿着和那些仪式成员一样的暗红色厚重斗篷,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脖子上戴着一块亮银色的怀表。道恩猜想她或许是第七个仪式成员。

    “走吧,可怜的孩子,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女人打开了地下室里那扇厚重的铁门,蹲在道恩跟前,擦干了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温柔地在道恩的额头上印上一吻,“愿你在弥赛尔以外的地方不会迷路。”

    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晶莹的泪珠仿佛露水沾湿了道恩的衣襟。

    女人一放手,道恩不要命的跑起来,急切的险些跌倒。但她没有回头,而是止不住的大笑,喘息声和笑声被灌入口腔的空气切成细碎的气流,从没剧烈运动过的四肢泛起陌生的酸痛,让她有些头脑发胀。道恩跑出来,才发现原来她一直被关在湖底。

    坚硬的石子扎进光裸的脚心,呼啸而过的风声鼓起她的衣袍,酸咸的眼泪流进耳朵里。她抬头,第一次看见了弥赛尔小镇的日落。远处的红色尖顶建筑披上一层亮色,橘黄色的余晖掉进湖里,被揉碎成一片一片的光斑,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和斯温德勒的每一次会面,都会让道恩下意识地想起她被抓到的那个寒冷而彻骨的早晨。

    那时无界城正在经历战乱,四处流窜的居民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月的饥荒。斯温德勒不过二十岁出头,还只是杜幽帝国老国王最不受宠的小儿子。他带着帝国的军队将无界城夷为平地,大肆搜刮那里的财富。

    而道恩刚从组织里逃出来半个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逃出弥赛尔小镇后,她才知道无界城里发生的事,但空有一身神之力的她帮不了任何人,甚至救不了自己,只能和一群同样流离失所的孩子相依为命。

    那时四散的流民撞上来想要捉住那些没有抵抗力的孩子。她冲进人群中把其中一个孩子抱出来,却不幸被饿了许多天的流民扯掉了一条胳膊。人们在争抢当中,又兴奋的发现,她失去那条的胳膊又重新长了出来。这对于没有固定食物来源的流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听到他们说:“反正你丢了的四肢会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为什么不能用来救救我们呢?”

    道恩捂住鲜血淋漓的胳膊搂住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止不住的摇头,企图唤起他们的同情心。她的确拥有着再生的能力,但每次重新生长的过程中都会承受比之前更多的疼痛。在那场缝合仪式结束之后,她的四肢就被曾被无数次切断,再看着它们缓慢地痛苦地冒出肉芽,重新生长出来。

    这些无界城的流民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甚至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也拥有再生的能力。但他们从来不会啃食自己的胳膊。

    道恩推开他们,不断地向前奔跑着。

    寒冷的冬日让她不自觉地张嘴呼吸,肺部被迫灌进腥臭腐烂的气体,让她几欲作呕。黏腻滚烫的血液顺着伤口的走势滑落下来。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不合时宜的天气里重获自由,挣扎着展开扭曲错位的身躯。

    正当道恩以为,她马上就能够逃离这个地狱,摆脱这些已经因为贫穷和饥饿丧失理智的流民的时候,她被斯温德勒捉住了,紧紧地抱进怀里。

    “你可真是上帝赐给我的宝贝。”她听到斯温德勒兴奋地说道。

    “好孩子,跟我回杜幽好吗?”斯温德勒温柔地抚摸着道恩的头发,替她整理额间的碎发,另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她新长出来的胳膊,“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再没有人可以随便欺负你。我们会幸福的,道恩。”

    “杜幽是哪里?”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道恩。那里没有战争,也没有贫穷、饥饿和疾病,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够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斯温德勒始终微笑着。

    “所有想要的东西?可我没有想要的东西。”道恩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秒,然后又重归温柔。

    “怎么会呢?等我们道恩长大了,肯定会有想要的东西。”斯温德勒刮了刮道恩的鼻梁,“所以要跟我回杜幽吗,好孩子?”

    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盛满了谎言。

    可道恩没有选择,因为除了谎言之外,她还从斯温德勒身上感受到了杀意。她看着斯温德勒的右手不断地旋转着手中的宽面戒指——那枚连接她胸腔里的“神之戒”。那是只有参加那个缝合仪式的成员才有的戒指。

    命运的狂风终于又把断线的风筝挂上了树枝,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宿命。

    道恩捂住胸口,止不住地颤抖着。有关造神仪式零碎的记忆片段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扑灭了所有的火光。来自身体本能的恐惧和痛苦从四肢密密麻麻地泛上来。她看见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自己眼睛里滚落出来,砸在斯温德勒整齐熨帖的制服上。

    “怎么了,道恩?”斯温德勒放开搂着她的手,担心地询问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道恩轻轻地笑了,她张开双臂,上前主动抱住了斯温德勒,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入了恶魔的怀抱。

    别无选择有时候也是一种选择。

    她将冻僵的脸颊缓缓地贴在斯温德勒的胸膛上,“带我走吧,大人,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帮我救救那些孩子好吗?”

    “好,我答应你。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斯温德勒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安抚似的拍了拍道恩的背部,替她擦拭脸上的眼泪,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好了不哭了,好孩子,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寒冷的空气再一次灌进道恩的肺里,可她已经闻不见空气中的腐烂物的恶臭了。心脏因为长时间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抽搐着,让道恩感到无比地乏力。她静静地趴在斯温德勒的肩上,看见了废墟下的无界城。

    听说这里也曾经是一片美丽的土地,是整片大陆最先被神赐福的地方。

    “神的赐福”真的会带来幸福吗?

    那时的道恩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依旧不能。

    第二天早晨,道恩穿着制服踏进联城议事会的大厅,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阵微风吹过,她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脖子上的丝巾上,捂了捂发凉的后颈。

    以前总是抱着处理掉某个倒霉蛋的目的快速的完成任务,这次却要在长期的潜伏中边工作边找出那个藏匿在深处的目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督察厅的地牢中带出被层层看押的犯人,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暴露身份和打草惊蛇都会让这次的任务功亏一篑。她已经错失了一次捉住那个狡猾的家伙的机会,这次再失败,斯温德勒的态度可想而知。只有在完成工作的过程当中,注意观察和谨慎行事才能顺利保住她胸腔里这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望着眼前数不清的石阶,道恩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一双平底鞋。毕竟昨晚那双蹩脚的高跟鞋实在带着她在泥地里受了不少苦头。

    这栋古老的圆柱形建筑矗立在宫殿的北侧,前前后后修修补补了许多次。原本雪白光滑的石柱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怎么也清除不干净,索性就任由它们爬满墙面,只把门窗和主要的墙面露出来。大理石地基也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开始微微泛黄,露出参差粗粝的土色。

    督察厅在联城议事会大厅靠后的楼梯往上走的第二层。

    推开门,有细碎的阳光从宽阔的玻璃窗棂透进来,在地面上照出斑驳摇曳的树影。不同于窗外的宁静,大厅里书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一摞接一摞的,几乎盖住座位前的人脸。大家都眉头紧锁,行色匆匆,看起来这里的工作并不轻松。

    会长大人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正和财政部的一位大臣相谈甚欢。看见道恩来了立马招手让她快过来坐下。

    “去把你们副部长叫过来。”会长吩咐身边的助理。

    道恩这才顺着会长的视线,看到了远处正坐在角落靠窗的书桌前的阿多尼斯。他今天换了一身更为简洁的白色双排扣制服,正拿着一份文件半靠在座椅上,时不时抿一口桌上的红茶。被会长助理叫住时,他便微笑着开口说了些什么,像是道谢。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向这边状似无意地看过来,却在一瞬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投来的目光。道恩的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阿多尼斯走过来简单问好后,便在会长身边另一侧的沙发坐下,正好坐在道恩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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