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路

    “不用送了,格兰特”道恩转头说道,“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能够这么快找到合适的房子也多亏了格兰特对附近十分熟悉。

    “能帮到您就好。”格兰特不好意思的埋头笑了一下。

    走到教堂门口的时候,门口的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戏,其中有一个还因为不小心摔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着这群孩子,道恩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刚刚琼斯先生说的话。

    阿多尼斯今晚不回去住。

    难道那里不是他的固定的居所吗?

    “对了格兰特,阿多尼斯是不经常回橡树老街住吗?”道恩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的,部长大人。副部长他是为了准备过几天的朝圣直接住在教堂里了。再过几天就是曳罗教的神女节了,也是国主大人亲自定下的休息日。那天早上只要是曳罗教的信徒都会赶去杜幽大教堂礼拜,然后再跟随祭司大人去往圣里希特广场接受洗礼,祈求获得曳罗神女的赐福和赦免。”格兰特答道。

    “神女节?”

    “对,今年神女节办的格外热闹呢。从教堂到广场的那条路上早早地就挂上了红色的飘带,这两天都城里买鲜花的商贩也变多了。”格兰特兴致勃勃地描述起来。

    道恩想起来了。

    曾经杜幽城内也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抗议,却不是在两年前的疫病爆发期间,而是在去年的五月份。

    斯温德勒认为居民懒惰、不务正业,于是大肆打压聚众集会,要求任何五十人以上的大型游行活动都需要提前一个月向议事会申报,而审批流程长达三个月甚至半年,许多活动都因此停歇。

    曳罗教的神女节原定在五月二十六号举行。

    各地教堂明明按照规定提前一个月提交申请,却直到神女节的前一天,议事会的审批结果也没有发出。

    这无疑激怒了全国各城的信徒们,他们联名提交投诉信,在没有得到明确回应之后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体抗议游行。

    五月二十六号,无数的信徒们涌上街头,用鲜红的字迹写下对不合理规定的不满,甚至上升到了对帝国制度表示怀疑的地步。

    拥挤的人群挤进议事会大厅和领主们的城堡,斯温德勒那几天都恨不得派部队把那些信徒都杀了。

    但他不能。

    杜幽的国民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曳罗教密不可分。杀了他们斯温德勒无疑是自己断送自己的根基。

    毕竟他当时能顺利走上王位,正是依靠在开疆扩土时的战功赫赫,在全国上下赢得了无数支持者和好名声。

    那天,愤怒的火把点亮了城楼,信徒的呼喊一声盖过一声。

    任何试图靠近阻止这场游行的人都会被这滚烫的火光灼伤。

    斯温德勒和议事会内臣们迫于压力不得不连夜起草新规,站上城楼宣布将五月二十六号这一天定为休息日,从此允许曳罗教信徒这一天不用通过请示,便可合法合规的组织大型集会。

    欢呼声漫过城楼,红色飘带高高飘向空中。

    信徒们的斗争宣告胜利,这场浩浩荡荡的游行才就此结束。

    而今年是游行事件之后神女节举办的第一年。

    “部长大人,您觉得副部怎么样?”格兰特的话把道恩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你说阿多尼斯?”道恩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鬼使神差地说道,“他是个好人。”

    “好人?”格兰特也跟着笑,但丝毫没察觉这句话当做玩笑。

    “我也觉得我们阿多尼斯大人很好。他是我在帝国学院时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他在学院时功课就十分优秀,常常被老师用来当做激励我们的对象。虽然他不是出身贵族,没什么朋友还经常被人看不起,但他完全不在乎毕业时还以竞选、实绩双第一的成绩进入了议事会,从那时候起,他就是我崇拜和学习的对象了。”

    “西里尔勋爵不是他的朋友吗?”道恩问道。

    “是啊,但他们属于不打不相识吧。最开始西里尔勋爵也是最看不起平民进入帝国学院的那一类人了。后来他们好像打了一个什么赌,西里尔勋爵输得很惨,他们就慢慢熟悉起来了。从那之后,西里尔勋爵有一回还把那些看不起阿多尼斯大人的贵族少爷打了一顿呢。”格兰特解释道。

    格兰特回忆起从前学院的时光时,脸上总是神采奕奕的,颇有些怀念的望向远方。还兴致盎然地给道恩指了指帝国学院的方向。

    “那你呢,你又是和阿多尼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父亲总是教育我不要执着于贵族还是平民的身份,所以我原本进入帝国学院是希望以后进入议会能够和兄长和姐姐一起在行政部工作。但阿多尼斯大人的竞选演讲影响了我,他说他之所以想要加入督察厅是因为他想改变帝国现有的混乱秩序,成就一个崭新的议事会。所以我毕业之后就跟随他进入了督察厅,虽然没能和西里尔勋爵那样无话不谈,但能和自己崇拜的对象共事,我已经很满足了。”

    格兰特一双碧色的眼睛漾起星光,坚定而和缓的声音在喧嚣嘈杂的街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路上他始终和她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姿态恭谦,和他那个心目中偶像一样克制守礼。

    只是格兰特的气质要更为活泼些,他耳边齐肩的金色短发总是随着他轻快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像个志在远方的骑士,又像是阅兵仪式上的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升旗手。

    道恩忍不住勾起嘴角。

    虽然格兰特突然和他聊起阿多尼斯,也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对自己的崇拜对象有个好印象。

    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他实在真诚地有些可爱。

    “谢谢你格兰特。”道恩扬起头,冲着他真心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格兰特似乎没想到道恩会这么说,转头对上那双金色的摄人心魄的美丽瞳孔,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脸唰的一下红了。

    “……不用谢,部长大人……您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格兰特为自己提起阿多尼斯的私心而感到羞愧,有些语无伦次,“如果您下次还想和我聊些别的,我也非常乐意告诉您。再见,部长大人。”

    格兰特停下脚步,朝道恩右手放在左肩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回到房间,一番折腾之后,道恩躺在刚刚收拾好的床铺上。

    新租的房子在卧室侧躺着就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和闹市区只隔了一个街道。

    白天的时候可以听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往的车马声,等晚上安静了之后还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钟声,就比如现在。

    缓慢而悠远的钟声一下一下地荡过来,掀起夜色的涟漪,又沉入黑色的大地。让人能够短暂地忘却白日的匆忙与烦躁,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她决定到时候去看一看曳罗教的朝圣大典。

    阿多尼斯和曳罗教是帝国的毒瘤吗?

    斯温德勒把这些年来的税收减少、疾病和灾难增加都归咎于曳罗教的兴盛,觉得是曳罗教夺走了他应有的财富。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杜幽帝国成立之后,斯温德勒将旧贵族们的封地褫夺分给新贵族,并企图废除联城议事会,剥夺平民受教育和参政议政的权利。

    反而是曳罗教给予了平民们进入帝国学院和议事会的机会。

    遇见阿多尼斯之前,道恩对曳罗教知道的很少,仅仅来源于古书上对于它的发展历史的冗长介绍和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那天夜里她看到了曳罗神女像,想起了那个解开她身上的枷锁把她从湖底的地牢里放出来的女人——欧若拉。

    那个女人和阿多尼斯一样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他们眉目相似,眼神都是一样的慈悲而疏冷。

    只是那个女人的瞳孔也是黑色,而阿多尼斯的瞳孔却是深褐色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或是曳罗教绝不像阿多尼斯说的那样简单。

    但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一切不过都是推测,背后的一切真相靠她自己去探索。

    道恩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咚!”

    清晨的第一声钟声响起。

    伴随着窗外盘旋而归的白鸽,晨光照进杜幽大教堂的圆形穹顶。

    十二下钟声经久不息,穿着红白长袍的教徒默然而立。

    “如果有一天你身处噩梦,请记住指针旋转的方向象征着过去和未来。

    闭上眼睛祈祷吧,光明会来到虔诚的信徒身边。

    跟随直觉行走吧,被选中的孩子会得到主的垂怜。”

    稚嫩的童声先起,一个个天真的面庞露出笑脸。

    身穿暗红色祭司长袍的阿多尼斯,坐在教堂角落的一架钢琴面前,为他们弹奏圣歌的乐谱。修长而有力的指尖之下,流淌出动人的旋律。琴声空灵婉转,涤荡心灵。

    立于拱门两侧的教徒们将手高高举起,捧起从教堂穹顶倾斜而下的阳光。用或纤细或醇厚的声音不断地吟唱着用古语翻译而来的赞美诗。

    “冰封的山脉之下藏着名为赫辛的金色宝石。

    服用波吉亚的眼泪会获得看清真相的能力。

    亲爱的旅人啊,我们依靠并敬仰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若放任欲望横行,希望的花园也将沦为业火的地狱。

    ……”

    羊皮鼓和牛角声掀起圣歌的第一个波澜,悠扬而凄美的歌声回荡在宽阔明亮的教堂之中,穿过一道道拱门,拂过每一片彩绘玻璃。

    一个身穿红绸金边斗篷、白纱蒙面的女子自教堂最深处的拱门现身,一道柔软而明亮的白光洒在她的身上,仿若从天而降的神明。

    她出声唱到:

    “我们赞美神女、赞美挣扎而勇敢的生灵,

    纯白不屈的魂魄将被神女祝福永不消散。”

    一众教徒带领着游行的队伍沿着花瓣铺就的小路前进,用荆棘缠绕的弯月花车载着神女的扮演者往圣里希特广场走去。

    一路上不断地有信徒加入他们,很快都城除了这条朝圣之路上再没有嬉闹的人群。队伍里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短暂地抛下了对彼此的成见,只为欢度这个盛大的节日而集聚。

    道恩站在队伍的角落,看到了人群中那三十多个她从博纳画廊的地牢里救出的女孩子,莉莉带着彩色的花环在人群中和朋友们嬉笑着。看到了那个花市里买花的老奶奶、教堂门口拽着她的衣服要糖果的小姑娘、贫民窟里长着奇怪疤痕的老人。

    还有那个端坐在花车之上,那个蒙着面纱的曳罗神女扮演者。

    她当然不会是欧若拉。

    暗红色兜帽之下,是一对年轻而冷冽的暗灰色眉眼,耳边银白色的短发被风吹起,仿佛水面泛起的莹莹波光。

    正是那个从层层把守的督查厅地牢里逃出的女盗贼。

    道恩没继续在人群中久留,如果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认出那个女盗贼,那么那个盗贼也一定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她。

    圣里希特广场的祭祀表演还在继续,鲜花和浆果被游行队伍洒在道路的两旁,红色的飘带被人们抛到空中,街道两旁都热闹非凡。

    但道恩却没有什么心情停留在这里了。

    她想不到如果扮演神女的是那个女盗贼的话,那个从地牢里私自放走人犯的议事会成员除了阿多尼斯还会有谁。

    他们明显是一伙的,并且里应外合,接近她早有预谋。

    难道她一开始现身舞会的时候就被阿多尼斯认出身份了吗?

    阿多尼斯早就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她在一次次试探中把他当做可以短暂合作的战友,那他呢,把她当做什么?

    一个无聊时逗弄跳梁小丑吗?

    道恩冷笑一声,转过身。

    现在,斯温德勒要找的那个藏在议事会里的曳罗教叛徒还有逃脱的女盗贼,就明晃晃的站在她面前。

    她去斯温德勒那里告发他们吗?还是替阿多尼斯隐瞒身份直到他帮她杀了斯温德勒?

    一边是看得见的荆棘之路,而另一边是充满迷雾的森林小径。

    无论选择踏足哪一条,前方等待她的都有可能是被吞噬和蚕食的命运。

    道恩背离人群,从队伍边缘漫无目的逆流而上,闯进无人的小巷。

    这两边无疑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完全可信的,不管是斯温德勒还是阿多尼斯都不可靠。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一方面尽量拖延给斯温德勒交差的时间,另一方面努力寻找第三种摆脱诅咒的方法。

    正当她思绪混乱,步伐匆匆地向前走之时,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蒙面人拉住了她。

    “小姐,我找到了。”

    来人正是道恩身边消失多天的侍从阿曼达,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她对着道恩的耳边轻声说道:

    “诅咒的破解方法,我在王宫里的禁书目录里找到了,被记载在一本叫做《赫辛的秘密》的书里。这本书原本藏于无界都城的空中花园,无界陷落后下落不明。”

    “小姐,要亲自去无界找找吗?”

    道恩冷着脸,点了点头。

    “当然。”

    来了,她的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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