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依靠

    一只心形的粉红色小便签从那条小缝隙里递过来。

    “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可以写下来,就像你写实验记录一样。”

    便签纸很熟悉,这个动作也很熟悉。

    余徽晓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好像高中时,也是这样一只伸过来的手,把厚厚的一板便签轻柔地放在她课桌上。

    那时的杨乐说:“写下你的不开心,让我帮帮你。”

    余徽晓愣了好久的神,才反应过来,那不过当时心理课上,老师要求同桌之间进行的一项小游戏。

    但她真的接过了便签纸,悄悄开始写,只是没告诉杨乐。

    她只是太需要一个方式,可以给外界说说话,即使对话的另一方是一张便签纸也无所谓。

    杨乐下床去拿了一支笔,把便签和笔都摆在床上。

    可余徽晓拿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一个人压抑得太久,会忘记想要倾诉的本能。

    就像现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闭上眼,低头让下巴抵在胸口,茫然而无助地松开手,想着让那根笔就此滑落。

    然而一只温热的手,抢先一步包裹着她的手,握住了笔。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轻松地说:“其实求助也是一种能力,可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让我们更加坚强。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很坚强吗?”

    “那我不想写了杨乐,我想试一试,亲口告诉你。”

    “好。”杨乐放开她的手。

    “但我不保证,可以说清楚。”余徽晓深呼吸,躺进杨乐怀里。

    “好。”杨乐把怀抱收紧了一点。

    余徽晓眨眼想想看,现在心里列了一个大纲,然后才昂着头,开始说。

    从爸妈去世,说到她考学到北京,再到跟姥姥搬来小姨家。

    虽然姥姥和小姨对她的要求一直很严格,但她从来都没有觉得难受过。

    她好像没有叛逆期,又可能从7岁到现在,每天都是叛逆期,一场和人类的天性相违背的叛逆。

    她可以承受家人的数落、冷漠、唠叨甚至打骂,但是不能接受他们离开。

    姥姥生病以后,她经常做噩梦,梦里的她穿着姥姥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站在葬礼上。那天下着好大的雨,草坪上盖着一把又一把的黑色大伞,但是伞下没有人。她孤零零地站在草坪上,哭也哭不出来,走也走不动。

    耳畔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许她的生命还留存在这里,但是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姥姥那样永远地惦记她了。

    她或许还会去常去的咖啡厅,见老朋友,去实验室和她的小白鼠们打招呼,但是当她离开他们的生活时,他们都会在自己的生活里活的很好,没人会记得她,也没人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她想这样也挺好,因为不会给别人的生活带来麻烦。

    但有时候她又会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同样生而为人,她却要和这个美好的世界提前告别。

    每次这样想着,她从梦里惊醒,然后很久都睡不着。她会起来吃点药,然后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文献等待天亮。

    遇到杨乐以后,这个症状稍微缓解了一点。

    有时她真的挺佩服杨乐,明明家里也是鸡飞狗跳,但他还能一直嘻嘻哈哈。

    那种没心没肺的日子,确实能让人短暂地忘记痛苦。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信心面对未来的时候,她萌生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

    然后那个孩子离开了,她看着自己的又一个亲人离开。

    那种苦涩,只有深夜躺在床上,离开所有繁琐的工作时,她才能明白。

    她的噩梦又在继续。

    梦里死了更多的人,她还在参加那场办不完的葬礼。

    远远地,她看见了举着伞的爸妈,她的姥姥,和一个长得像杨乐的小女孩。

    他们所有人,都是哭着的,比余徽晓还伤心地朝她伸出手。

    她听见爸妈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学病毒学,早点救救我们。”

    姥姥说:“小时候叫你少惹点事,别叫姥姥操心,都把姥姥气病了。”

    那个小女孩说:“妈妈你平时为什么不爱惜身体,为什么抛弃我。”

    余徽晓茫然无措地看着所有人,她试图辩解,找各种理由,比写论文还要有理有据。

    但她的话没有人听,也没有安慰到任何人。

    她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按在地上,叫她跪下认错,惩罚自己。

    于是从梦里醒来的第二天,她又要重新背负着沉重的“罪恶”,开启新一天高强度的工作。

    她脑子里只有工作,努力、拼命、不怕死地工作。

    她想早一点把冠状病毒的疫苗做成功,她想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最近她甚至学会了强迫自己吃饭吃药,好在下一次被小朋友找上门的时候,不至于把她弄丢了。

    她可以不惜耗费自己的生命,尽可能地挽留每一位亲人,无论那个人是爱她,还是恨她。

    就在刚刚,余徽晓闭上眼的时候,梦里的那个场景里多了一个人。

    肖珊撑着伞,也站到了她的对面。

    肖珊说:“从此,我们就不是家人了。”

    余徽晓在草坪上回了个头,身后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像是悬崖。

    雨越下越大,像蓬开的烟雾。

    对面的人渐渐走远了,连质问也没有。

    她朝着每一个人的背影大喊,却喊不出声。

    开阔的天地间,她一个人淋着雨,然后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彻底是一个人了。

    “再也没有家人,也再也没有家了。”余徽晓的话说完了,目光凝顿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所以,为什么在你的梦里没有我?”杨乐的表情有点失望。

    “曾经是有的,但被梦里的我打跑了。”余徽晓抚着杨乐的脸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难过。”

    “可是我不会难过啊。”杨乐笑着说。

    余徽晓不理解地看着他。

    “我只会觉得生气,然后把那些说你坏话的人一个个都打跑。”杨乐摸着她冰凉的手,暂时地松开她,拽过被子重新裹住她,好让她暖和一点。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余徽晓很执拗地说。

    杨乐想了一会,反问她:“家人也是人,对吧?是人做事就会有对有错。就像我妈,虽然我很感谢她把我和心儿从小带大,但她的观念就是很成问题。”

    “所以你恨她吗?”余徽晓问。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肖珊。

    “其实小时候也不是没恨过,”杨乐老实答,“但现在觉得,没必要。我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很难改变一个成年人几十年形成的思想观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向上,离开这里。之前听梅琴阿姨说,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给自己寻找一个心理依靠。只要找到这个心理依靠,你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家人关心你,因为能成为你心理依靠的那个人,总会在你最需要关心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你。”

    余徽晓听懂了,“你不会想说,你想做我的心理依靠吧?”

    “现在可以,不过以后不一定。”杨乐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的梦想是,让余徽晓同学成为自己的心理依靠。就像我现在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即使将来有一天,万一万一我有那么几分钟,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也不会难过。这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所以请问成为自我心理依靠的protocol呢?”余徽晓真诚发问。

    “Protocol没有,需要师兄我口口相传。”杨乐说着,吻了她嘴唇一下。

    被捉弄的余徽晓瞬间炸毛,噌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

    杨乐捋了捋余徽晓的毛,凑过来,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口,然后下床,去摸了摸桌上饭菜的温度,还好,不凉。

    “步骤一呢,就是好好吃晚饭。快过来!”

    余徽晓没办法,只好起床坐到书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干饭。

    杨乐就坐在旁边,继续他的各种电话。

    医院打电话过来,说姥姥醒过来了,目前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但由于身体非常虚弱,从现在起只能住院观察。

    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医生让他们做好准备。

    杨乐跟医生道声谢,转身出去跟肖珊说情况,再回屋时,余徽晓已经把饭吃完了。

    “好棒啊,余徽晓同学!”杨乐一进门就夸她。

    余徽晓都听麻了。

    刚要反驳,杨乐又说:“这是步骤二,欣然接受一切对你的夸奖。”说完端着碗盘去厨房刷碗了。

    余徽晓站在卧室门边,看着杨乐在厨房忙活的背影问:“喂,我要能欣然接受且不打你的话,你不会一天夸我三百遍吧?”

    “也可以四百遍。”杨乐出去拿东西,走到门口,偏头又亲了她一下,顺便补充道:“不包括亲你哦。”

    余徽晓在心里骂了两句,本着对“师兄”的尊重,没骂出口。

    怎么回事啊,没杨乐的生活,很难,有杨乐的生活,简直更加艰难。

    余徽晓又想气又想笑,踢开拖鞋,朝着杨乐腿上小踹了一脚。

    杨乐哀嚎着躲开,关上水龙头,转过身,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能不能对你的心灵导师好一点?”

    就这还心灵导师呢?余徽晓差点吐了。

    “少说废话,好好刷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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