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采薇缓缓起身，走近楚檀汐。
楚檀汐眸光淡漠看着人，她好不容易才从许宸奕那想让她陪葬的火坑中跳出来，这人居然巴不得她陪葬，果然算不上什么好货色。
“你果然没疯。”楚檀汐开口，屋外的许宸奕亦是一惊。
“不能这么说。我每天，可都是在疯掉的边缘，我装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自己怎样算疯怎样算清醒了。”
许宸奕眸光一暗，咬紧牙关，苏采薇当真胆大，居然敢装疯骗他，他居然又被自己后宫中的人耍了，他瞥了一眼屋子，想着要把苏采薇送给苏家作见面礼。
“你今日来做什么？耀武扬威吗？”苏采薇看着她嘲讽道。
“若是耀武扬威，三年前哀家就来了，何须等到今日。”
“那你想做什么？”
“哀家今日来，是来问江南苏家和帝京苏家的事。有人指点，所以，想到了你。”楚檀汐语气平淡，抬眸看向满眼戒备的苏采薇。
“苏家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苏采薇咬了一个重音，“就算曾经知道，我在这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就变了。”
“是吗？你和哀家看来都是家族的棋子，不过哀家比你好点，哀家翻盘了，也把家族甩掉了。但是你呢，你莫不是觉得你在这白马寺装疯几年，苏家把你丢掉你就了却一身轻了？苏子衿你知道吧？”
楚檀汐舔舐一下嘴唇，同眼前人费口舌让她有些口干舌燥。
“干苏子衿何事？”
楚檀汐看着女人神色一变，嘴角便有些上扬，她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苏采薇。那册子是许宸奕给她的，说是从周夷那拿到的。
“这你不必管，且看看上面的事和银两，有多少真假你心中自有辨别。”楚檀汐撇过头，不再看苏采薇，目光移向了门口的那道身影。
他会意外吗？面对苏采薇的装疯卖傻。
苏采薇潦草翻看一番，上面记载了江家江南帝京两地私盐私银往来，数目一年比一年大，近几年的她不清楚，但自己知晓的那些年却是核对上了，她心中思量一番，若是到如今也差不多是这个量。
苏采薇强颜欢笑，她丢下这本书，仍旧维持自己的说辞:“我说过了，苏家的事我不清楚，如今更记不得了。”
“那没事了。”楚檀汐捡起那账目册子，抖了抖灰，“哀家回头问问苏子衿，他在宫里吃哀家的用哀家的，想来那心比你好点。”
“苏子衿在宫里？就他？”苏采薇反问，又想了想自嘲一笑，“不对，他的能力谈入仕还不配，想不到你居然收了侍臣，苏家居然连儿子都送入宫，还是苏家那挺受宠爱的嫡幼子。”
她心里算是看明白了，苏家这是真的走投无路打算靠送美人的路子遮掩了，只是苏家以为楚檀汐收侍臣是水性杨花风流成性，其实压根没有算到楚檀汐这女人，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楚檀汐转身准备离开，苏采薇叫住了人。
“慢着。你别在苏子衿身上下功夫了，他就算是做侍臣，也是苏家的人，他自幼比任何人都看重苏家的身份，不会同你说的。”
“不过他，确实蠢。你别为难他，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但也只限于几年前我收到的所有，如今的事，我确不知情。”
楚檀汐背对着苏采薇，在女人没有看到地方，她露出了相当满意的笑容，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许宸奕在屋外一言不发，他也听明白了楚檀汐是怎么一步步把苏采薇引到如此。
“但我有一个请求。”苏采薇开口。
“你说。”楚檀汐转过身，“但，哀家素来追求不分上下的代价。”
苏采薇咬着唇，挣扎一番开口道:“苏家所犯，是万死都无法相抵的罪行，甚至可以株连九族，先帝在时也不过是有心无力，苏家覆灭只是迟早的事。”
“但我求……太后娘娘，苏家了解后，给我和子衿一条活路，哪怕是隐姓埋名，若是苏子衿不愿，那便求娘娘给我一条活路，让我离开这里，我余生只想不再疯癫地活着。”
楚檀汐心中暗暗计算着，这才开口道:“可以。”
“好，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诉娘娘所有我知道的，但在此之前还请娘娘画押签字，我不信空口白话，只信白纸黑字。”
苏采薇引着楚檀汐来到桌案前，楚檀汐看见桌案上一片狼藉，到还真是为了装疯，为了让苏家和许宸奕扔掉她这个棋子废了心思，苏采薇看着局面只是默默收掉这番狼狈，轻车熟路地拿出崭新的笔墨纸砚同人签字画押。
“既如此，我便告诉娘娘苏家的事。我在宫中之时，苏家尚未这般大胆，我知晓家中有走/私海货、贩卖私盐之事，帝京苏家与我家世代来往，他们能在朝中得到一手消息，所以我家会提前做账掩盖，谋得的利会分给帝京苏家，数额巨大，两家一直这般往来，谋利遮掩，因此也一直相安无事。”
苏采薇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当然，不只苏家，江南一代的富商富农多为如此。能和帝京攀上利益关系获得一手消息是最好，不能的，就只能在当地做个小的，获点利还是不错的。”
“我入宫，是帝京苏家将我推举而入，为的就是坐上高位，得先帝之心，谋两家利益。但是，你的到来打破我看到的所有，我也在最后临近疯癫才知道，帝王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等着他们做大而已。”
她苦笑一声，语气多了几分悲凉。
许宸奕在屋外依靠着墙壁，他对苏采薇的话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心里早就有了估量，现在想着是派谁去解决了这沉珂许久的官商相扣的诟病。
他思量到楚檀汐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便迈步离开，在白马寺一处唤来了驭龙司的两位。
这两位是驭龙司掌权人，也是他的刀，许宸奕很久不管驭龙司下属如何，只交给这两人任务由他们督办。
“给朝中还在的人出示你们的身份吧。交待他们要做的，举荐清剿江南富商巨贾，至少，撕掉他们的一层皮。”
许宸奕收的人忠心不二，若是看到驭龙司出示代表皇权象征身份的驭龙符号，自然会替皇权办事。
原本这些人是他死后留给许君韶的，待许君韶成人，驭龙司自会找了上他，如今没想到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墨崎墨离颔首应声，便转身跳离。
楚檀汐在屋内再次看向门口对，却没有看到那道身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又去干什么了。
“……娘娘若是可以，可前往江南亲自查看，同时，还有一人能入手，苏家的总管，老花。只是他是否还活着，我便不知了，我能说的言尽于此，也只知道这些，还望娘娘兑现承诺。”苏采薇作揖。
“当然。”楚檀汐收好画押的文书，“这几日哀家会派一队低调些的人马隐藏在白马寺，你抖出这些，以及苏家的警惕，哀家尽力保你这段时间性命无虞，你自己若想离开，也要努力活下来。”
“清一明白，多谢娘娘指点，清一拜谢娘娘。”
楚檀汐打开门，苏采薇本能地瑟缩到阴暗处，女人还未离开屋内，许宸奕便从一旁转身进入，瞥了一眼柱子后的苏采薇，苏采薇看见那张脸俱是一惊。
苏采薇的惊愕转瞬即逝，却还是被许宸奕尽收眼底，她脑中飞快一转，傻傻一笑跑了过去抱住男人的腿仰着头:“陛下你来啦，陛下臣妾就知道你会接臣妾回宫。”
许宸奕心中嗤笑，若不是听了二人对话，他还真就相信眼前的女人是真的疯了。许宸奕露出一丝惶恐，将唯唯诺诺和不知所措拿捏地恰到好处看向楚檀汐。
楚檀汐:……
一个比一个能装。
苏采薇审度这眼前男人的神情，这可怜兮兮的是几个意思？她原想还以为楚檀汐是骗她，她压根不是太后，可又看着这人，气质神态完全不是那个可怖帝王该有的。
复又看向楚檀汐，楚檀汐并无畏惧:“他可不是陛下，不要认错了，沈侍臣，回宫。”
苏采薇有些凌/乱了，不是，楚檀汐，你玩这么花？
许宸奕抽/离自己的身体，跟上了楚檀汐的步伐，苏采薇看着二人离开，看着大门合上，她心中梗了梗，摸着自己身上泛旧的华服。
原来许宸奕，他是真的撒手人寰了……
许楚二人坐在马车上相顾无言，只能听见马车辘辘之声，楚檀汐偏过头，掀起车帘一角看着上京，不曾在许宸奕身上停留目光。
“刚才有一段时间，哀家发现你不在，你去哪了。”她开口问道。
许宸奕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握了一下，又慢慢松开:“寺中小僧前来问询，回答一二，这才离开了片刻。”
楚檀汐轻笑一声，她自然是不信的，这是骗小孩呢。
“是吗？那便好。”她看着上京的沿途叫卖，又道，“前面有家酒楼，哀家想去那。”
“诺。”宫人应了一声，抽打一鞭。
二人下了马车，许宸奕抬头看着酒楼诺达的招牌，德胜酒楼，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与皇城还有过一段关系，可惜如今已经毫无瓜葛了。
二人上了二楼雅间坐了下来，房门大开着，还能听到外面的说书。
楚檀汐撑着头，她点过几道小菜，正等着伙计上菜，女人凝视着屋外，德胜酒楼足够大，二楼走廊间亦在靠近栏杆的地方摆了桌椅，在那吃酒听书的人不在少数。
“夫人若想听书，为夫可以陪着夫人去那听一听。”
“也好。”二人走出雅间，在最近的位置坐下，楚檀汐目光投到楼下，正中央的说书先生正说着当朝第五代帝王的秘辛，一些颇有神秘色彩的话题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力。
楚檀汐的心思一半在说书上，一半在政务上。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大燕历朝历代帝王如何？”
许宸奕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恍然一瞬:“夫人，在外论这些不太好，小心被听去了。”
酒楼的伙计为二人端来了菜肴，楚檀汐没有点什么硬菜，都只是些糕点一类的零嘴。女人拿起盘中的点心轻咬一口，看着楼下拱手感谢喝彩的说书先生。
“都说大燕第五代帝王最是顽劣嚣张不守规矩，我却觉得他才是帝王里面最真性情的一位。我尤其羡慕他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许多女子毕生所求，也不过如此。”她垂眸轻笑一声。
许宸奕没有搭话，只是目光飘向楼下，听了几句说书人夸大其词的谈论。他想为自己辩护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走吧，回去了。”楚檀汐起身略过。
男人紧跟着起身，紧随其后。路过一桌，许宸奕似乎余光看到了一位白发的年轻女子，将一转身，却是空空如也，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认为是自己太累了。
二人上了马车，马夫再次抽起马鞭，向宫中驶去。
“娘娘，打算怎么入手苏家？”
“若是依你所见，朝中谁堪大用？”楚檀汐一手撑着头问道。
许宸奕略一沉吟道:“侍臣只是略读几年圣贤书，不敢妄议，娘娘贤明，若要侍臣言明，侍臣觉得司空侍郎可以一用。”
这是他在自己的人手中深度许久挑出来的，想来驭龙司也已经把话带到了司空家，不管他今日是否向楚檀汐提到此人，翌日早朝司空侍郎都会上奏自请前往江南。
楚檀汐沉默一阵，心中掂量着许宸奕推荐的人。这人是她知晓的许宸奕的人手，因为官职不算高，为人在朝中一直老实本分没出过什么风头，她也就没有解决。
原本还想从人嘴里套出来两个她不知道的人手，看来是有些失望了。
“你倒是个会选人的……”楚檀汐说完不再看身旁的男人。
“但江南之行，我们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马车进入宫中，许宸奕从车上下来，向女人伸出手，楚檀汐瞥了一眼，没有搭手，自己走下马车，男人不知哪里做错，只好尴尬收手。
王德忠急匆匆赶了过来，替楚檀汐拿着帷帽，跟着人一边走一边说:“娘娘可用膳了，这会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时候用完晚膳便去了藏书阁看书。”
“今夜去枫眠阁吧。他那有小厨房。”楚檀汐道。
“诺。”常忠公公又看向身后无所适从的许宸奕，挥了挥手示意人自行离开。
许宸奕看着楚檀汐头都没有回转的意思，默默作揖转身自行离开。
宫人抬着轿撵赶来，楚檀汐坐上轿撵，便直至枫眠阁。
苏子衿那得了消息，便命人开始准备晚膳，有宫人在他旁边邀功庆贺。
“还是我家主子更受娘娘宠爱一些，隔壁那位招了先帝魂又如何，娘娘还是三天两头往主子这跑！”
说话的是个谄媚的小太监，一直跟在苏子衿身边，没少捞油水。
“好听话全让你说了，你倒是看的明白。”苏子衿笑了笑，“如今我祖父在朝中受娘娘倚重，我祖家今年收成也好，这扳指我留着也用不上，赏你了。”
苏子衿取下手上的扳指随手一扔，玉扳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小太监手里，小太监连忙接住喜笑颜开看着扳指，吹了口气，妥帖收到怀里。
楚檀汐才来到枫眠阁便迎面撞上了苏子衿的笑脸。女人笑了笑道:“还未踏进你宫中，就听见你下头的人那般乐呵，什么好事怎么不同哀家分享一番？”
苏子衿闻言尴尬一笑，忍不住向后剜了那小太监几眼，小太监收敛笑意连连哈腰离去。
“就赏了些有的没的，还入不了娘娘的眼。”苏子衿赔笑道。
楚檀汐装作了然点了点头:“不过，苏家子衿能收在身边的东西，怎么会是差货色呢，江南的海货奇珍，哀家还真不一定比你见得多。”
楚檀汐收敛了笑意，苏子衿自然不傻，惶恐跪了下来，一时间宫中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头都不敢抬，苏子衿胸膛微微起伏，手指有些颤抖抓着衣摆。
“娘娘此话，侍臣惶恐。”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楚檀汐大红的裙摆。
“哀家素来不喜欢为难人。”她俯身伸出手拍了拍苏子衿的脸颊，“你是打算自己说，还是哀家提点你两句。”
苏子衿抬起头看着楚檀汐，瞳孔微微颤抖，勉强挤出笑意:“娘娘……要侍臣说什么？”
楚檀汐看着眼前之人藏不住事的模样，眸子愈发深沉，她轻启朱唇：“说说半月后你生辰的事。”
“生……生辰？”苏子衿闻言才如释重负，原是他生辰。
“怎么？入宫了这都不记得了。听闻原先在帝京之时，苏侍臣的生辰年年办得恢弘大气，可惜哀家碍于太后身份，不能给你大操大办，你们禁苑可以自行举办家宴，开心便好。”
苏子衿闻言眸子便亮了：“娘娘此话当真？”
“当真。”楚檀汐点点头，苏采薇说得对，苏子衿确实蠢。
“那娘娘届时可会来？”
“自然。前些日子内务府有新进的新鲜玩意，你带人去挑些你喜欢的，便当作哀家给你的生辰贺礼。”
“好，侍臣多谢娘娘！娘娘今日可要在侍臣这安寝？”苏子衿袒露一抹娇羞，“侍臣有东西想给娘娘看……”
“什么？”
楚檀汐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挽着手腕带进屋内，苏子衿走到屏风后一点点脱下衣衫，只穿了一身亵衣，女人不由得微微皱眉，眼睁睁看着人坐在床榻上拍着身边的位置，如同邀宠一般。
“哀家……”楚檀汐心中有考量，她是不想染上苏家之人的。
苏子衿见人要拒绝，立刻起身环抱住楚檀汐，他年龄要比楚檀汐小些却胜在身形高大，女人鼻尖瞬间充盈起他衣衫上的味道。
苏子衿为人向来精致，衣物拿高档香料熏香已是很正常的事。
他带着楚檀汐来到床榻上，亲自熄了灯，楚檀汐心中还在思量怎么拒绝。
“这东西还是暗一点看更漂亮些……”
“子衿，哀家觉得……”
“嘘。娘娘先别说话。”少年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堵住楚檀汐的唇瓣。
苏子衿靠着楚檀汐坐在她身边，他伸手将锦衾拉上来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锦盒。
楚檀汐叹息一声，大不了看看呗。
苏子衿唇角一勾，手缓缓将锦盒打开，霎时，流光溢彩的明珠便出现在眼前，照亮了床榻上的晦暗不明。
在看到夜明珠的那一刻，楚檀汐脸色一黑，真不知道是该说苏子衿傻，还是该说自己思想龌龊……
“这便是……你要给哀家看的？”
苏子衿满脸温柔，眼眸中倒映出夜明珠的华彩，他点点头。
“嗯。夜明珠世间罕见，千金难买，侍臣本想在侍臣生辰那天再送给娘娘，可是今日娘娘前来时，侍臣便觉得有些按捺不住了。”
“夜明珠，侍臣本就觉得应该配天地间最尊贵华美的女子，所以看到它的时候，侍臣就想到了娘娘。侍臣经世无才，只想用这些新鲜玩意讨娘娘欢心，娘娘可喜欢？”
楚檀汐看向苏子衿的那双清眸，与苏家或者与别人不同，苏子衿的眸子确实看不出功利之心，所以她忽然不想用蠢来形容眼前人，也许单纯才是最好的形容。
真正精明的，是苏子衿身后之人。如此一想苏采薇的要求，她大抵知道了，苏子衿也许并不是旁人眼中那般……
“哀家很喜欢，那便提前恭贺你一声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