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暴露(五)

    苏子衿生辰当日禁苑之内装点的相当华丽,尤其是他的枫眠阁,一看便是花了大把价钱去点缀了一番,就连屋内摆设能换新的都换了新,步入殿门便是满眼金光闪闪,好不羡慕。

    周夷换上了苏子衿“施舍”的服饰,很早就先众人一步而来,他挑了个掩人耳目的地方,端着茶水,眼眸不安分地环顾四周。

    苏子衿今日打扮更说得上是孔雀开屏,他素来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倒并不奢求楚檀汐的宠爱三分,他更多的就是喜欢这些美丽的玩意儿。

    杨珏来时,苏子衿的笑容微微一滞:“怎么不穿我给你的那身?穿得这般素净寒酸,也好意思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苏子衿说完不忘翻了个白眼,他素来觉得杨珏伪善还爱装清高,自是见了也不忘嗤之以鼻。

    杨珏垂眸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嘁,真不知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呢,烦人。”苏子衿瞥他一眼表情厌恶,他甩甩袖便直接离开。

    周夷摇着头看着两人,不知从哪拿了些点心果子拌嘴,他转向似乎想再找点乐子看看,却发现许宸奕的身影,便干脆挪步到了许宸奕身边。

    “你脚程倒是快,来的这般早。”许宸奕瞥一眼身旁的周夷。

    周夷腆着个笑脸:“我这不是图看个热闹吗?我跟着沈兄你一定安心。”

    “......无聊。”

    苏子衿看见许宸奕来时,脸上自然多了些许笑容,他向许宸奕身后张望过去,却没有看见楚檀汐,原以为他们会同行而来,却没想到来的只有许宸奕,苏子衿一瞬间有些失落。

    生辰宴来的人只有禁苑他们这些彼此相看生厌之人,苏子衿不理解为什么楚檀汐不让他宴请家中之人,亦不邀请酬谢朝中之臣。

    几坐在位置上,却迟迟不见楚檀汐和许君韶到来,苏子衿便准备差人去喊,却没想到承恩殿那来了人。

    “见过苏侍臣,恭贺苏侍臣生辰,奴才传来娘娘的话,陛下突发疾病,龙体抱恙,娘娘忧心差奴才来让几位侍臣先行开宴,娘娘安顿好陛下再来。”

    苏子衿的期望一瞬间落空,杨珏笑而不语,只是默默扬了扬下巴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无妨,陛下重要,陛下重要......我们先行开宴吧。”苏子衿一唤,宫女们便开始准备上菜,一时之间歌舞升平。

    苏子衿身边素来谄媚的小太监安慰道:“侍臣不必伤心,娘娘还是记挂您的。”

    苏子衿有些怅然,并没有听进去:“娘娘不来,我准备好这些难不成给他们看吗?连我自家人都看不到,又有什么乐趣。”

    小太监自觉失语,不再多说。

    而承恩殿内,楚檀汐安顿好许君韶,询问身边的王德海:“崔长青那是什么情况了?”

    “崔将军已然带人围了苏家,苏家尚未察觉,崔将军更是说,一人都无法离开。”

    “哀家知道了,那边宴席开了吗?”

    “开了。”

    楚檀汐点点头:“苏家祖家所犯之罪为祸一方,祸遗百年,可株九族;上京苏家买官卖官,居高自重,结党营私。桩桩件件,除掉苏家势在必行更是民心所向,先帝遗留下来的祸源就由哀家做个了断吧。”

    “老奴明白。”王德海躬身退下,明白了楚檀汐的消息,那便是放旨给崔长青。

    楚檀汐动身前往枫眠阁,身后跟着宫中羽林卫,她尚未踏入苑门,门内的丝竹声不绝入耳,她示意一下,宫人将大门打开。

    女人先只身一人踏入枫眠阁,入目是灯火璀璨歌舞升平,苏子衿见来者是楚檀汐,哗地一下起身,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看来。

    “娘娘?”苏子衿眸子流露出欣喜。

    楚檀汐轻笑一声,一步步走到苏子衿身边,拿起酒盏倒了一杯酒,她一饮而尽平淡开口:“哀家先行恭贺苏侍臣生辰。”

    “娘娘挂心了,子衿......”

    不等苏子衿此话说完,楚檀汐突然开口问道:“敢问苏侍臣,生辰宴花了几钱几两?”

    “不多不多,侍臣花得起!”

    楚檀汐垂眸一笑,“苏侍臣你还没反应过来吗?以内务府分给侍臣的开销用度断然不够,苏家给你的月银每月连既望都过不去,剩下的又是怎么来的?”

    苏子衿闻言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明察,侍臣所有黄白之物皆有家中供应,没有来路不正,侍臣、侍臣......”

    苏子衿只能看到地板,他不敢抬头看楚檀汐,楚檀汐居高临下凝视着他颤抖的身影。

    “哀家自然知道。但苏侍臣是不是该说说,用什么向苏家换的多余钱财吗?”

    苏子衿这才转念一想,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他原以为那些都是无足轻重的消息,以一纸书信换些钱财没什么大过......

    可是、可是真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却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遍遍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哀家一切都已经查清楚了,苏侍臣多说无益。来人!拿下。”她话语依旧温柔,却不带搬电脑挽留。

    一干侍臣他们亲眼看着楚檀汐带人拿了苏子衿,那些羽林卫就是从他们身旁过去的,许宸奕却没多大表示,杨珏半眯着眸子打量了一番楚檀汐,周夷一收折扇眼眸中的兴奋不言而喻。

    苏子衿赫然抬头看向楚檀汐,他的眸子已然红了:“娘娘,那可是侍臣的家,他们、他们怎么会利用我?娘娘你要明察啊娘娘......”

    楚檀汐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或许,你可以想一想苏采薇。”

    苏子衿不再言语,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仍由他被羽林卫夹持带走。

    楚檀汐目睹着生辰宴的落幕,她看着满眼的富贵,“都撤了吧。”

    枫眠阁被一点点搬空,楚檀汐让其他侍臣纷纷回去,许宸奕却默默留了下来。

    “你还不走,难不成想试试苏子衿的结局?”楚檀汐看向许宸奕。

    许宸奕轻咬唇瓣:“娘娘当真打算顺了苏采薇的意愿,放了苏子衿?”

    “......哀家素来言出必行。”

    “但若他是死于意外呢?”许宸奕沉声开口,“娘娘,苏家罪大恶极你不是不知道。”

    “够了。”楚檀汐呵斥住他,“沈侍臣,哀家之前可没发现你是这般偏激斩草除根之人。苏家罪大恶极,苏子衿不过只是傻到被利用,此事不必再议,你退下。”

    许宸奕没在过多言语,他转身离开,楚檀汐却不放心,叫来身在暗处的影,让他保护苏子衿。

    她看着枫眠阁,却不由想到一些事情。枫眠阁原先是苏采薇居住的地方,只是她没有告诉苏子衿,连许宸奕都不曾记得了。

    苏家姑娘,名唤苏采薇。她是长在苏家祖籍江南那的女子,与帝京苏家交往不多,算不上世家出身,只能算是商贾女子,不过是被帝京苏家送进来的傀儡,苏采薇位至妃位时她楚檀汐才刚刚被送入后宫。

    苏采薇初来宫中之时为人温柔,带着江南水乡的亲和,与宫人很快能打成一片。她是当时宫中位份算高的女人了,因此也算得上小有恩宠,至少楚檀汐当时初来乍到是这么觉着的。

    楚檀汐在宫中谨小慎微,她不是参加选秀入宫的,而是许宸奕一句酒后戏言,便被后母送入了宫中。

    自然,她楚檀汐变成了宫中所有人眼中的重点人物。

    起初,楚檀汐也以为这苏采薇是个好相与的女子。

    苏采薇为人圆滑,仗着江南苏家祖家的财力,出手也十分大方,说话更是中听,亦不太会为难位分低的女子,笑起来眼眸弯弯的也很是好看,所以宫中女子大都喜欢同她交游。

    楚檀汐察觉到不对的一点,便是苏采薇把所有的关系都打点得很好,知道的东西也多,冥冥之中仿佛总是在推动一二,因此她留了个心眼,当时是苏采薇未必就是她楚檀汐能信得过的人。

    楚檀汐位份升的很快,引来许多人不满,往昔之时,她是凭着自己的楚楚可怜换来许宸奕的庇佑,一面想着如何同宫中之人斡旋,一面还要遮掩着不被许宸奕发现,所以她最擅长的便是苦肉计。

    可楚檀汐想真正起来自己是如何发现她的敌意的?还是她身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若是那孩子顺利出生,许君韶便能有个兄长或者阿姐,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孤单。楚檀汐也是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对后来的许君韶如此珍视,生怕损失他一分一毫。

    她的孩子是苏采薇联合了几人,一并处理掉的。

    许宸奕是怎么做的?

    他并没有追责,苏家在江南一带,算得上是大商贾了……彼时的他暂时没有动一方商贾的心思,便也搁置了下来。

    “檀汐,这是权益之计,孤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她若再敢伤你,孤会让她消失的很干净。”这是那夜,许宸奕搂着楚檀汐在电闪雷鸣的月夜同她说的。

    因为这句话,楚檀汐用了在后宫的第一招,坠湖,她曾经真的期望着许宸奕可以兑现他的诺言。

    那日,冰凉的湖水淹没了她耳边宫妃的尖叫声,她仍旧记着锦鲤池中池水的冰凉,她呛了好多水,听宫人说,是许宸奕把她抱回了寝宫,但是许宸奕并没有认,她便也不在追问,反倒多了几分怀疑。

    楚檀汐想起,苏采薇的下场是什么。是谋害她腹中孩子的人,替苏采薇抵了罪,而这件事她咬死了苏采薇。

    后来,许宸奕以苏采薇疯了为由,把她送到了上京城的白马寺,那是安放没有子嗣的太妃的尼姑庵。从此苏采薇销声匿迹。

    她也因此,重新审视这许宸奕这位帝王的爱。

    楚檀汐晃了神,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的就被这陈年烂事扰了心神。但根据这些时日与苏采薇的相处,当年她一心咬死的人真的是她吗?还是另有其人。

    “影,这段时间你除了保护好苏子衿之外,再抽空去帮哀家查一下当年我失子之痛一事。”

    影领了命,便告退了。

    许宸奕回到宫苑不久,便见周夷匆匆来此有些阴阳怪气道:“枫眠阁那位真是事出突然啊。”

    “我知道。”许宸奕闻言,让身边宫人退下。

    周夷见他并不理睬,更是不乐意:“不是,陛下,你是不是拿我搜集的情报给了娘娘?”

    他原先帮助许宸奕拿了苏采薇和苏子衿的消息集,起初还没多想,毕竟苏家还是大家族,没想到,这人转手就来了一套借花献佛。

    鄙夷,深深鄙夷!

    许宸奕瞥了一眼苏子衿跳脚的模样:“你着急什么?我给她说了是你这的消息,她才用的。”

    苏子衿闻言更是炸毛:“你还告诉了娘娘是我的消息!看来我真的命不久矣了,娘娘会杀了我的?”

    许宸奕放下手中的茶盏:“不会。她温温柔柔的,哪里像是随便杀人的人。”

    周夷嘴角抽抽,“温温柔柔”这词是用在楚檀汐身上的吗?

    “你偏私我不说了,反正你得保我。只是告诉了娘娘,就苏家那账目,苏家怕是不保了。”他摇了摇头。

    “哦?你有何高见?”许宸奕只是听他说自己偏私时睫毛微颤,再无什么太大的表情。

    “我入宫之时,独独巴结了陛下你,你应该还是记着的。这入宫的人中啊,清白一些的也就是沈景初了。苏家家大业大,贪赃枉法,娘娘还是让他进宫了,显然就是想瓮中捉鳖,还有其他人,或多或少不靠谱……我是知晓其中事,却不能改变什么,只能看着苏家走向结局,娘娘的心思我揣摩个七八分,也就能看清苏家什么时候结局了。”

    周夷有些怅然,他当初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沈景初成了许宸奕,不然他高低夹着尾巴做人,离他远一点。

    许宸奕不置可否,这几人中,除了自己,剩下的想来都是楚檀汐精打细算之后留下的人。这场所谓的选侍臣以慰藉寂寞,也不过只是一层风波之上的皮。

    用自己为筹码周旋,楚檀汐倒是个下得了功夫的人。

    周夷离开后,许宸奕便听说苏家的侍从被下令绞杀了。他复又想起来那句“温温柔柔”,还真是他本能地就为她辩护,这也怨不得他,原先他为帝王时,楚檀汐是在他面前把“温柔善良”诠释的淋漓尽致。

    黑夜之中,墨离跳了下来同人禀报:“陛下,我们的人去杀苏采薇,发现有人手相护,我们带的人不多,对方数量却不少,任务……失败了。”

    许宸奕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会,拇指摩挲了一番食指,嘴边流露出了那人的名字:“楚檀汐……”

    他又看向墨离,“不必再去了,收拾干净,不要让人发现是你们。”

    墨离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任务被收回,一时间慌了:“陛下,只是一次失误,我们可以打得过的。”

    “听不懂孤的话吗?”他凌厉地看了一眼墨离,墨离噤了声,“她既然想保下来那人,就顺了她的意就行。”

    “是。”墨离这才妥协。

    许宸奕看向宫墙外,明日必然就是苏家落幕的场面。

    翌日。

    “啪嗒”一声,奏折砸到苏相头上后应声落地,前不久还嚣张跋扈的苏相此刻却是瑟瑟发抖。

    “数罪并罚,株连三族,格杀勿论,诸位爱卿可有异议?苏相,可有怨言?”

    楚檀汐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分外清晰,殿内无人说话,群臣皆低着头闷声回应,龙椅上的许君韶更是冷眼旁观。

    “臣……认罪。”苏相颤抖着丢出几个字,生辰宴没有联系上苏子衿时,他便有些怀疑了,只是没有敢赌楚檀汐居然真的会动他,“只是臣想问太后,臣的幼子子衿如何了?”

    “罪臣苏子衿认罪伏诛,已自缢于枫眠阁。”

    楚檀汐开口,并没有带多少感情。一句话便抽空了苏相所有的力气,他不再言语,而是将头上的官帽小心翼翼拿了下来,将身上的官服亦是脱了下来,所有的动作都是老人家自己完成,楚檀汐亦并未打断。

    “老身惭愧,事已至此,老身也再无怨言,可怜老身这条弯路实在是走得令人发指,想当初身为一名商贾,总以为做了官就能为百姓为商人谋取三分利益荣耀,结果啊一次选择了利益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呵呵,罢了罢了,那一晚我就该想到的。”

    苏相不再多说,他转身跟着羽林卫离开,一身洁白中衣却早就带不走他身后的浮沉,众人沉默地目送着苏相的离开,目睹着苏家的落幕。

    “司空侍郎此次江南之行有功,理应嘉赏。既苏家株连三族,户部尚书位置空缺,便擢司空侍郎官任户部尚书,赏银千两、布匹十缎,令夫人封三品诰命。”

    “臣谢太后娘娘恩赐。”

    ……

    早朝将散,苏家落幕的消息便飞速传遍上京城,苏家昨晚便乱成了一锅粥,一群人忙活着收拾行囊准备跑路,珠链尽断,四散的珠宝在木质地板上铛铛作响,争抢之时,崔长青已然带着羽林卫包围了整个苏宅。

    皇宫内,许宸奕却意外受了楚檀汐的命令,亲自去枫眠阁为苏子衿带消息。

    枫眠阁把守森严,许宸奕拿出楚檀汐的手令与守卫示意一二踏入枫眠阁。

    男人推开屋子,屋门已经许久没有打开,屋内蜷缩着苏子衿,倒是和他姐姐的处境有三分相似。

    许宸奕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几月前还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的苏子衿,此刻却是把自己缩成一团猩红着眼睛戒备地盯着他。

    “你是来看我苏家笑话的吗?你别得意太早,以为相像先帝换来娘娘的怜爱就能无所畏惧了吗?你沈家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苏家好。”

    “无所谓,沈家如何,我不在意。”许宸奕耸耸肩,“娘娘仁慈,赦免了你的罪责,从今以后你便不再叫苏子衿,苏家亦和你没有关系。”

    苏子衿抬头看向逆光而站的许宸奕。

    “今日我来是放你出宫的,你什么都不能带走,不过没事,宫门口有人接你。你命好,以后出了宫好自为之,若是暴露了身份,你迟早得死。”

    苏子衿轻笑一声,缓缓起身向许宸奕走去,他脚上的镣铐是楚檀汐为了防止他生事所戴,此刻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苏家既灭,谁来接我?”

    许宸奕无心理会苏子衿如今的疯模样,只是将屋门打开得更大些,以至于苏子衿不得不用手遮着点刺眼的日光。

    “沈景初,原来你根本就不在意沈家,你只在意你自己。”苏子衿笑了笑,“你根本就不通人情味,不懂家族利益。”

    许宸奕实在是讨厌这个话多的人,旋即转身掐住苏子衿的脖子,巨大的压力不得不让苏子衿连连后退撞在了墙上。

    “别妄图揣测我的想法,也别试图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你所看重的什么家族亲情,他们可不曾看重你,自己不够强大,只会被利用和牺牲,还真以为是他们对你的偏爱,这个世上本就是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的。”

    许宸奕松了手,他瞥了苏子衿一眼:“我不能杀你,但你也别逼我。”

    许宸奕解开苏子衿的镣铐,为了避免麻烦,将人两手一捆扔到了轿子里。

    “抬好,出宫。”许宸奕冷声道。

    行至宫门口,许宸奕才将人从轿子中提溜出来扔给了戴着帷帽前来的苏采薇。

    “娘娘遵守约定,人已经带到了。”

    苏采薇向许宸奕微微行礼致谢,她看了一眼苏子衿,替人解开手上的绳子,苏子衿企图反抗,便被苏采薇一阵威胁。

    “再敢多动一下,我就把你扔在这。”

    “阿姊……?”苏子衿脸上流露出惊愕,他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喜恶都恨不得写在脸上,此刻却惊讶地合不上嘴。

    “这里不是给二位叙旧的地方,早些离开。”许宸奕烦躁地看着二人磨磨唧唧。

    苏采薇点点头,扶着苏子衿上了马车,她忽然转过身告诉许宸奕:“烦请转告娘娘,当年之事虽有参与非我本意,许多之事我并未涉足,身陷囹圄命不由己。”

    说完她便让马夫快马加鞭离开,许宸奕目送着二人离开,他大抵是猜到了苏采薇所言何事,而墨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人身后。

    “主子,要解决吗?”

    “不必了。”许宸奕转身回宫,“时辰差不多了,檀汐和韶儿也该来用午膳了。”

    “主子,自从您回来后,已经因为太后和小陛下多次改变计划了。”

    男人停下脚步,语气放冷。

    “什么意思?”

    墨崎闻言吞咽一口口水,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主子您曾教导墨崎和弟弟,妇人之仁不可有。如今,墨崎想把这句话再送给主子。”

    许宸奕反手便一掌扇了上去,他眸光阴鸷,带这些桀骜看着墨崎。

    “何时轮到你教孤做事了?”

    “墨崎不敢。”

    “孤若死后,君韶便是你们的主子,你若是心有不从,也不必在孤手下做事。至于苏家的事,几个文官商贾,还轮不到你们驭龙司插手。”

    “墨崎……知错。”

    “自行领罚吧,这几日君韶的骑射课程让墨离来。”

    ——

    一边,苏采薇的马车已经驶离皇宫,姐弟二人坐在马车上,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更不知该问些什么。

    “阿姊……我……”

    “你想问什么。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在尼姑庵继续疯疯傻傻?想问我经历了些什么?还是想问苏家?”

    苏子衿喉结滑动,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他强忍着,肩膀却不由得抖了起来,下一秒便垂下头啜泣起来。

    马车停在了上京郊外的一处院子,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苏子衿从未见过如此破旧的茅庐屋舍,少年停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

    “不习惯也只有这个条件了。”苏采薇开口,“你我从此既不是苏家的少爷姑娘更不是他们的走狗。”

    苏子衿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已经涌了上来,他的心里翻过很多事,无论是幼年在苏家,还是后来在宫中的锦衣玉食。

    “今年上京的雨,总是格外的多。”

    苏采薇闻言看了看天空。

    “不记得了。我已经很久不曾见到外面的风光了,疯疯癫癫这么久,哪还顾及外面的光景。”

    “阿姊,我想回苏家。”

    “……好。”苏采薇转过身,并没有同他一道的意思。

    苏子衿独自上了马车,车夫刚抬手抽了马鞭,苏采薇噙着泪转过身。

    “值得吗!为了一个只看重利益的苏家。”

    苏子衿抬抬手,马车停了下来,那个素来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少年,此刻俨然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阿姊,子衿出生时,有一位算命的老道说我这一生都不是受苦受累的命。苏家也好,皇宫也罢,我都不曾为吃穿用度发愁,让我抛却前尘享受清苦,子衿做不到。”

    “苏家或许是为了不得已的利益将我送入宫,但亦不曾高看我给我什么重任,出卖娘娘非我本意,背叛家族,亦不是子衿所想,进退两难,满身罪责,不如放我自己一个痛快。但二十来年的欢愉时光,子衿已经过够了。”

    苏采薇没有再开口,马车离开了茅草屋向曾经风光无限的苏宅进发。只是马车无法靠近,被拦在了百米开外。

    苏子衿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守卫森严的苏宅,任凭他怎么想过去都没有办法。

    崔长青提着沾血的刀从苏宅出来,他瞥了一眼被拦住的苏子衿,带着戏谑的笑容走了过来,顺手用手指将脸上的血擦了干净。

    苏子衿看着崔长青身上的血渍,瞳孔骤缩,嘴唇微微颤抖,似是不敢相信,在看着眼前这男人毫不在意的脸色,苏子衿平生第一次感觉如坠冰窟。

    “呦,宫里面不是说,你自缢了吗?怎么,这是诈尸还是重生?不过我不信这些,就像沈景初那个骗子一样。”

    崔长青给守卫一个眼神,守卫将苏子衿松开,苏子衿都没时间同男人理论,忙不迭向苏宅跑去,甚至撞到了崔长青的肩膀。

    崔长青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厌恶地嘶了一声,不忘看着那苏子衿。

    苏子衿才迈腿走进前厅,便看见苏宅四倒八歪的尸骨,他的祖父母、兄弟姊妹、以及侍从,无一例外死在了干净利落的刀之下。

    一剑抹脖,毫不留情。

    苏子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天大吼,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苏子衿的发髻散落,少年垂着头看着血水与雨水交融着流到自己的膝边。

    崔长青靠在苏家大宅的大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子衿。

    “苏子衿——是吧?”崔长青开口,苏子衿没有动弹的意思,“要听听本将军和你讲讲你家人最后的场面吗?我当着你那几个庶弟庶妹的面,亲手斩下他们姨娘的头颅;哦对,还有你那母亲,倒是个坚毅的,临死之前还不忘呼唤你的名字呢;你们苏家平时不是挺得意吗?可惜我素来就喜欢砍下这些高傲之人的脑袋,你都不知道,那滋味......”

    他不由得回味般啧了几声,苏子衿紧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苏家株连三族,你必死无疑,需不需要本将军帮你一把?”

    “你闭嘴!”苏子衿几乎是咬牙切齿,他转过身企图冲向崔长青,尽管知道他和崔长青根本无法可比。

    还未靠近,苏子衿便被守卫一把推开,扔在了几丈开外。苏子衿娇生惯养久了,又怎么可能是这帮人的对手,少年不由得吃痛,强撑着坐了起来,看着崔长青居高临下的讥笑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真是够狠心的,尤其是你,太后的前朝走狗,迟早有一天娘娘亦会拔了你的利齿尖爪!”苏子衿嗤笑一声,他在崔长青眼里看到了他的一丝恼怒。

    崔长青厌恶别人把自己压在了楚檀汐名下,就像他的现状,在楚檀汐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你们个个心狠,子衿害怕,所以就不劳将军费心了。”苏子衿轻笑一声,从守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架在自己的脖边。

    崔长青眼神瞬间变为厉色,他本就不想要苏子衿送命,楚檀汐要求过他不杀苏子衿。他厉声道:“拦住他!”

    不等羽林卫反应,苏子衿的刀便划过了脖子,鲜血四溅,终于,这位苏家的嫡幼子倒在苏宅,血液与苏家融为一脉。

    苏子衿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打湿,被血液染红,他迷离地看着苏家屋顶,四面屋舍此刻仿佛高耸入云,遮蔽了他的光。

    羽林卫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转过身看着崔长青。崔长青皱了皱眉,他走了几步走到苏子衿身旁,他素来喜欢位高权重之人匍匐在他的脚底,看着他们向自己这般地痞流氓求饶本就是他崔长青最大的乐趣,自然,他平生最恨就是到死都看不清局面,自视清高之人。

    “你倒是个有骨气的。”崔长青轻哼一声,“同时,果然也是个没脑子的。”

    苏子衿轻笑一声,看着崔长青摇了摇头。

    “至少我比你……解脱得早。”

    崔长青眼见着苏子衿咽了气,哼了一声。

    “真是麻烦。”他看了看羽林卫,“处理干净,不许泄露此事,回禀娘娘,就说……苏子衿不曾回过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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