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科考（十）
安府，寿星堂。
安国意今年八十有一，感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连自己那一间小小的“国意绸缎铺”都无法再继续经营，请了店里一位名唤康伯的老人暂当掌柜看着店铺。
今年他得了消渴症（糖尿病），身子肉眼可见的瘦弱，骨瘦如柴。
顾烨在见了安然的父亲后，说想再见她的祖父，安顾二人一同去了安府。书房里，顾烨单独拜见安国意。安然去看祖母和赵妈妈。
书房里。
顾烨聊起：“安老太爷，安老爷前些天跟晚辈说只要安然不出嫁，都可以在赵国府做活，他说让晚辈问过您，只要您同意，他便没有异议。”安弘致同意的话是顾烨在大酒楼与安弘致谈妥的。出来见安家的长辈，他当然是有目的，得到安家长辈的同意让安然在赵国府待得更长一些。
安国意道：“顾公子，这事不可能。安然她有经商的天赋，若她没有，可以去你府上当一辈子的丫鬟，我都不会说什么，你们给的月俸很高。但是我可以这么说，这整个府上的子弟绝对找不出比安然更会做生意的了，安家的未来或许要放在安然身上，我不同意让她一直待在赵国府。”
今日，安国意精神状态很好，说话也清楚，“安然那丫头是我和她祖母带大的，她喜欢做什么，我们和她自己都清楚，她不会一辈子留在赵国府给你们当丫鬟。当然，你们赵国府请她做活，听说顾夫人很照顾她。我很感谢你们呐！”
安致弘不了解安然，不清楚她身上与生俱有的天赋，但是安国意作为带大安然的老人，很了解安然身上的品质。
安然听祖父母的话，一旦她阿翁不同意，她就不会继续待在赵国府。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赵国府，或许嫁给他人成家生子，或许在安家替家里人做生意。
安国意道：“她的姐姐哥哥们都要成年了，明年或者后年我准备让安然回来去接触一下家里的生意。应该只会让她在赵国府最后待个一两年。顾公子，望你能够理解。”
……
房外，安然正与祖母说说笑笑，看见顾烨脸色苍白地从房里出来。侍卫小五、十四和十五服侍在旁，安然远远地待着，祖母等人看着，她不会与男子靠得太近。
顾烨有礼地告别了她祖母和养大她的赵妈妈，安然准备陪他一起回赵国府，他道：“今日你留在这里。”
安然没有与他一同回去，次日去赵国府当值才知道他从安家回来后吐血昏迷。
没错，这次病情更严重，吐血了，而不是像从前那般仅咳嗽。
她过来时，明世轩外下人在煎药，轩内几位名医正在商讨救人对策，顾夫人捏着帕子坐在床旁边默默流泪，韩进家的不停安慰着顾夫人，说顾烨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云云。
安然按照大夫等人的吩咐办事。
第一天顾烨没醒。
第二日，韩进家的劝：“夫人，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如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们这么多人守着……”
在韩进家的好说歹说下，顾夫人才从明世轩离开。
在中午别人都去吃饭时，韩进家的道：“安然，我去吩咐他们办事，一旦公子醒了，马上来叫。”
安然点头。之前顾烨身边围满了人，就现在这一小会儿没人。安然守在一旁，突然，顾烨醒了往地上吐了一口鲜血。安然担心地叫了一声“公子”，想起刚才韩丹的吩咐，道，“您醒了，我去叫人。”正要往外跑，听见顾烨虚弱地说“别去，留下陪我。”
安然停下了脚步，往床旁边走。
“公子……”
顾烨其实身子不算孱弱，但病发时最是虚弱。她不再没规没矩地往他身上靠，在一边待着，看见他抬手似乎要抓什么，问：“你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他想要的东西，那小东西不就在眼前吗？
他放下手，苦笑。一旦安然的祖父说要带走安然，她一定会离开赵国府的。
她有婚约，他是世家公子，世家子弟不娶平民。就算偶尔娶了平民，平民也只能够做妾，绝对当不了正妻，他们明明没有可能的。安玲珑或许可以成为侯门家的正妻，只因她是首富嫡女，而安然是庶女，她家人不会允许她嫁得比两位姐姐好。
一口鲜血再次溢出。
安然吓坏了，拿出一块帕子擦拭他嘴角血迹，听见他清冷没有波澜的声音，“安然，叫我二郎。”
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两年前，他就让她这么叫，如今还是这么说，她本打算让他高兴点准备开口，门哐当一声开了，韩进家的进门看见顾烨醒来，欣喜若狂道：“公子，你醒了。”
安然听见声音，将帕子留给顾烨，退到了旁边。
韩进家的道：“安然，公子醒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顾烨解释：“我才刚醒，她拿了帕子给我。”
韩丹并未真心要责怪安然，道：“我去叫夫人。”
安然想，顾夫人这样一悲一喜其实还挺难受的。轩室里有许多能干的丫鬟伺候，安然和她们一起忙活。
顾烨虽然病重，但意志坚强，这是大夫说的。
这次生病在醒来后总算熬了过去。
安然看他病成这样，还是努力去做事情，生病还努力教她本领，觉得心里挺过意不去，之前还嚷嚷着学琴苦学舞累，现在一句都不跟他顶嘴了，一天天的乖巧懂事。
楼阁里，凉风习习，送来一阵浓郁百花香。
顾烨在她面前弹了一首完整曲子，有意让她看着学习，一曲弹罢，道：“你喜欢收集画作，希望名家故去后画作变值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画作都送你，待我死后……”
“欸，打住，你这么年轻，谈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样，搞得我有多么冷血，好像只在乎你的银子。”
“我想送你，你不要了吗？你不是一直都盼着……”
“欸，我才没有这么想，这么想的人是你自己。”
他突然想通了，“哦，也对，我不能死，若我死了，你欠我的那一千两银子就打水漂了。”
要死也不忘她的欠款，亏她还替他着想，她生气道，“你是不是有病？”
他调侃自己，“是啊，有病，还病得不轻。”
安然当他病糊涂了说胡话，从他旁边取走养生汤的空碗，往厨房走去。
$.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
次年秋天，也就是贞观二十年的秋，今天是秋闱考试的日子。
顾烨早上说要他入宫办事回来，查看过安然的琴技和舞艺，她才能够离开。
傍晚，安然挑了一首《萱草花》在顾烨面前弹起，这首曲子不难，她弹得最熟练，免得又被顾烨挑毛病。琴音响起，就好像身处萱草花开放的季节，身边绽放出朵朵鲜花。
曲子弹完，顾烨并未说什么。
安然开始跳舞，手里拿了一把兰花团扇，翩翩然如灵动的山间精灵。这其实是一个扇子舞，团扇优雅飞起，掉下来时自然接住，每一个动作都要流畅，每一个动作都要衔接得好，最后一个动作是双脚微微下曲，扇子放在下颌线处，动作妩媚自然。
安然跳罢，微微喘息，等着顾烨做评价，等了好久不见他说话，等到他说话，他道：“今天你换了一条新裙子，是想给情郎看吗？”
安然道：“什么情郎不情郎的，那是许公子。”
“哦，是许公子！”
他语气冷冷的，有点儿奇怪，她今早与许昌说过会在考场外等，却没想到顾烨临时来了一出要考察才艺，也不知道现在赶去考场还来不来得及，心里正着急。
顾烨却不急不缓地看起手边的书籍。
安然猜到他挑不出毛病，但他不说话，她也不好就这么离开。局促地等了等，她只能开口道：“公子，我今日与人有约，真的要先走，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明日再说。”
顾烨这才道：“你反思一下自己刚才的舞曲有哪些优点和不足之处。”
还要反思？这是哪一出？
她道：“我觉得很好。”
“为人处世最忌骄傲自满，连这都不懂，看来是白学了。”
在看书还能够出言教训她，安然内心不满，道：“公子你也不想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吧！”
顾烨不理她。
安然想不经过他同意悄悄走，他冷声道：“那一千两银子。”
安然没辙，恼火道：“那银子迟早会还你，你着什么急。”
“用什么态度对你主子说话，就冲这语气态度，继续待着，懂规矩了再走。”
“我……你蛮不讲理……”
“我不讲理？我看最没规矩的就是你。”
“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去找许公子，看不得我与许公子好！”
“……”顾烨撇开目光，冷冷道，“我随便你去不去。”
安然听罢，跑了出去。外面天都黑了，她抬头看天，心道，竟然这么晚了。
和彩绢一起乘坐马车到了考场外，考场里陆陆续续仍有考生出门，听出考场的学子说今年的试题特别难。
安然在外头左顾右盼，听见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安然。”
许昌已经在考场外了。
安然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许昌摇头：“没有，也才刚出来。”
与顾烨相比，许昌才算真正的谦逊有礼，温润如玉。顾烨有的时候还会冷着脸或者欺负她，但是孩子心性，隔天就好了。
几人返回，到了许宅门口，安然让彩绢先回去，许宅和安府就相差几步路，是没有什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