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家业（七）
惠娘身上盖着厚厚被子，道：“人有生老三千疾，疾病或大或小。爹娘故去以后，我也就没将生死那么当回事了。”
安然拿帕子擦拭眼泪，道：“姐姐你说的乐观，可你若是走了，留下巧姐姐一人可怎么办呢？你可曾想过，这世间很多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惠娘，巧娘，你们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与我说。你们是不肯把我当成自己人吗？”
惠娘说：“巧儿，扶我起来，安然，你不是想学刺绣吗？我们现在再来教你。”
看她强撑着身子也要爬起来做刺绣，不光是为了教安然，安然道：“惠娘，巧娘，我在市井里听说了一些事情，我听说你们父母都是因为患心痛病而死的，你们母亲纹娘先因病去世，所以你们的绣品叫作纹绣，是你们阿爷想念你们阿娘而取的名字。你们父母都因那个病而死，你们会不会……”
巧娘和惠娘知道瞒不住了，相互对了眼神。惠娘道：“我知道早晚会被你发现的，我们父母因为同种病去世，我们打从娘胎出来便有心痛病，似乎比父母更严重一些。父母们还是至中年才亡故，我们可能……咳咳……会提前吧……”说着捂住心脏位置。
安然知道以现在的医术是治不好打从娘胎而来的病，特别像是心痛病。
她看见过顾烨发病的样子，即便是世家公子，也无法完全治好先天不足，更不必说他们普通人。且生病这事最烧银子，就像一个无底洞，要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投银子，才能够争取活得久一些。
寻常人都不敢生病。
可面对死亡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勇气地想走就走，还是会想，再多活一些时间，再久一点就好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会将刺绣和宅子卖了，是她们需要大量的银子买药。
安然看过她的药材，知道惠娘的病已经“胸痹心中痞，留气结在胸，胸满，胁下逆抢心”，即胁下之气上逆冲撞心胸，病变的范围已由胸膺部扩展到胃脘及两胁。是很严重了。
“我去替你们煎药。”
惠娘病重一些，不代表巧娘没有。这两人带病做刺绣，相依为命坚持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安然是以朋友的心理去替她们考虑，替她们煎药，替她们做饭，照顾两人生活。
当天，安然、彩绢、刘巧巧和刘巧惠四人在房间里促膝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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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距离十二月底的年底考核，只剩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每次月底，他们五个做生意的孩子都要在宗祠里向阿爷汇报这个月的销售量和下一个月的计划。
安然和彩绢向宗祠走去。
彩绢焦急道：“姑娘，其他哥儿和姑娘都已经完成了年底的创新任务了。晋哥儿找到了新的合作商，降低了部分材料的成本，雯姑娘花钱买下了上次刺绣展的一个名家作品，让绣娘差不多地绣在衣服上，说是名家所绣，卖给了她结交的男人，那些男人都帮着她推销，一时间营销量也上去了，更不必说彬哥儿和玲姑娘，两个人抄顾公子的衣服样式，每一件衣服都爆火，这可怎么办呢？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是啊，该怎么办呢？阿爷到时一定会惩罚我的吧？”安然露出惆怅为难的样子，看见家里的丫鬟们正在绿植旁窃窃私语。
丫鬟们捂嘴偷笑，道：“瞧见了没有，三房六姑娘已经想不出什么创新计划了，这回要输喽。亏她还是在老太太和老太爷身边长大的，却压根不会做生意。”
……
安然这段时间在绸缎庄和安宅里听见很多人暗暗说她不行，她没有创意，没有几个哥哥姐姐有能力的话。还有的人说“她没有继承权的，做好了又有什么用，去管好她的小绸缎铺就好了”“她管不好小绸缎铺的，就凭她这样，连老爷布置的任务都完不成”“她就不适合这一行，不如趁早走人，免得丢人现眼”等话，听见这种话真是有些触霉头，让人不爽啊！
安玲珑走了过来，一样听见了丫鬟的话，训斥道：“你们是没有活干了吗？竟然都围在这里嚼舌根。”
那些丫鬟是故意围着安然，要给安然施压的，毕竟上次彬哥儿挨了罚，彬哥儿派她们过来，要让安然也受罚，这样家里的其他人就会忘记他挨罚的事。安枝晋和安雯这段时间总拿上回安彬没有完成月底考核的事取笑安彬，安彬被取笑，便派人过来取笑看起来更为弱小的安然。
安玲珑又道：“安然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养大的，你们敢这么说，莫不是在背后议论老太太和老太爷，小心我替两位老人教训你们一顿，还不快走。”
这些丫鬟听从安彬的，也听安玲珑的话，纷纷离开了。安然觉得很好笑，安玲珑的亲弟弟派人过来给她找麻烦，希望她一样完不成任务，安玲珑却将安彬的人赶走了，如果安玲珑知道这些人是安彬的人，当然安玲珑不可能不知道亲弟弟安彬的人，看来安玲珑是真心要替她解围。
在这么多姊妹兄弟中，安玲珑算讲道理的一个了。
安玲珑道：“安然，也无怪乎这些丫头在背后议论你。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常常出去，也不在阿翁的小绸缎铺子，你去做什么了？你不知道年底的任务了吗？被这些丫鬟这么说，难道你就开心了？”
安玲珑哀其不争。
安然淡然地说：“我出门去照顾两位病人了，最近这两位病人的身体有所康复。”
“病人？难怪有丫鬟说你回来身上都有一股草药味，还以为是老太太和老太爷病了，是其他人就好。不过你有时间去照顾其他人，怎么没有时间去完成一件创新任务。若是你这几个月来好好去设计一件新款衣服，也不至于到了十一月底也没有完成任务。这几个月你是全都浪费了。”
“前几个月是在看小绸缎铺，后来两个月在看护病人。二姐姐教训的是，是我浪费了时间。”
安玲珑皱眉头，冷声道：“六丫头，姐姐给你一句忠告，做人别太好心，往往好心没好报的。那两个病人与你非亲非故，你还花银子花时间照顾他们，他们若是病故，你什么都捞不着，说不定还会让他们缠上你，你啊就是太好心了。”
安然道：“姐姐说的是，好心没好报。我这回没求回报，只想着尽人事听天命。”说着，跟安玲珑一起去往宗祠。
宗祠里，其他哥哥姐姐都向阿爷说了今年的创新任务，包括盈利多少，阿爷听完都大为满意。安弘致只看结果，才不管安玲珑和安彬是怎么做的，才不管他们有没有抄袭他人的创意。他们安家的绸缎生意最大，成衣的生意也最大，就算真抄了，只要不是顾烨亲自站出来证明，他人又能够拿他们怎么办。
轮到安然汇报，安弘致听见安然虽然通过了每月的月底考核，但是业绩是他们这群孩子里最差的，还有她竟然至今没有一个创新计划。
安然才讲到一半，安弘致手掌拍灵台的桌子。轰的一声将在场的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安然更是受了惊吓，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安弘致冷声道：“我就觉得，这么多的孩子里只有六丫头你最不像我。当我在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要跑出去营销，时常要受他人的白眼，却也一定要把父亲布置的任务完成，但是你们呢，现在有好的资源，等着客户自己上门就行，你们才完成这些任务成什么样子，我手底下哪个伙计拉出来不能够完成。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未来的家业要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却只能完成这些，如此我交给那些伙计不好吗？他们还会替我干活。”
安然默不作声，知道安弘致实际骂的是她。
“特别是六丫头你，我让你们完成一项创新任务是早在好几个月前便提出来了，这么多月你连一个项目都想不出来，销售额还是最差的。别说你人小，阿爷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出来做活了，你不是十岁就出来去公爵府干过吗？这么多时间给你，你就给我这么一个结果。”
安弘致这话是认定她最后一个月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安然低头，尽量耐心倾听，也不顶嘴。安彬听见安然挨骂，心里乐不可支，捂嘴偷笑，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挨罚，未来就算自己业绩不好，还有一个同样不会做生意的安然陪他。
安玲珑早就想到会这样，哀安然不争气，摇了摇脑袋。
安雯幸灾乐祸看好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安枝晋却持中立态度，记得自己种树收柴木时就只有安然跟着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看起来卖的是柴，收集的银子却是要拿去做其他事情。银子虽然不多，却是他不靠任何人的一种可行想法。除了不爱读书，做其他事情他脑子都很活络。
宗祠内一片肃静，其他孩子都觉得安然今天就要挨罚了。
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厮，小厮禀告：“老爷，据绸缎庄那边的人来报，有两位绣娘准备加入我们的刺绣坊。这两位绣娘就是那擅长双面绣和纹绣的著名绣娘刘巧巧和刘巧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