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

    就在这时,端兆年忽然伸手捏了把鼻头,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将出未出的喷嚏,闷声说:“这算是还恩情么?”

    陆汀白目光微动,“嗯?怎么不算呢。能离了这汴黎,即便是短暂的,也是开心的,承了你这份情,我可不得好好谢你一回。”

    “有氅衣么?”端兆年没忍住打出了喷嚏,“天怪冷的。”

    陆汀白说:“冷你不知道多穿点?大病初愈,穿的这样单薄,你是嫌活得久了?”

    转头便让安长之拿来了氅衣。

    氅衣盖身,端兆年闻到了一个极好闻的味道,不似烟火柳巷里的熏香味,是阳光淬炼出的少年的风发肆意,自由明亮而热烈,是只属于陆汀白的春风得意,也是端兆年未曾参破的恣意洒脱。

    滴酒未沾,已然沉醉。

    端兆年一双丹凤眼,沉迷又惘然,隔着烛火的深邃,她欲求不满地盯着陆汀白,意欲将这份意气风发深藏于心,她看得真切,心里竟也起了涟漪。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陆汀白抬眸对上,于惊风中怔愣了瞬间,“这样瞧着我做甚?”本想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浪语,碍于端兆年过于张扬而不避讳的眼神,他甚至都说不出口了,于是顾而言其他,“有话说?”

    端兆年觉得荒谬,对于方才自己的举动。她哂笑道:“自由的问道。”

    她在含沙射影说陆汀白是飞不出汴黎的笼中鸟,囿于权力的刀口下,红着眼苟且偷生,与她一样,偷不到一方独属于自己的朗朗天地。

    陆汀白眉头似惊扰般地挑动了下,咬牙切齿道:“说个话,刀里带刺的,你是刺猬吗?见人就扎。人心也是肉长的,陆将军待你不好么?让你这般伤我。”

    端兆年没回应他,而是扯紧了氅衣,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喜欢?”陆汀白用的是征问的语气,“这一件没来得及熏上香,还怕你不乐意用呢。”

    “这样便很好。”端兆年凉凉说道:“这东西一旦盖上了其他味道,反倒失了原本,人亦如此。”

    陆汀白想,明日便让安长之把所有衣服都重新淘洗一遍,不再用熏香了。

    此时抱剑蹲廊下的安长之忍不住在冷风中打出了喷嚏,他揉了揉鼻翼,“定是哪个兔崽子又在背后骂我不是了!”

    长夜漫漫,议堂内的人还在长谈议论。

    李正揉着眉心,能看出他已是疲惫加上,他说:“谁放出的有然,他分明还在宫里当差,怎离得了汴黎?”

    郑泌琮明显觉察出李正语气中的不快,慌忙回道:“皇上,老臣查过了,侍吏有然是拿着太后特批的宫贴出的城,至于是怎么得来的,老臣暂不得知。”

    “暂不得知,那你不会去查?”李正倏然推倒了堆放跟前的奏折,“难道还要朕一步步给你下命令?!”

    郑泌琮“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俯身惊颤着,说道:“臣该死,臣这就命人查清一切前因后果。”

    张琛犹如及时雨,上前替郑泌琮挡了些圣怒,他言语浅薄道:“皇上,有然已逃出城,眼下正往朔北一域而去,是该火速派人将其缉拿归来,此等阴险小人若是投奔朔北,不可避免要挑起两方战火。臣等已商量妥当,深觉由陆将军前去最为合适,一来不给朔北借机生事的机会,二来也借西临之势敲震一番朔北,让他们吃一计闷头亏。”

    李正在张琛的话里逐渐找回了稳重,他认同道:“嗯,便依你说的办,朕拟个旨,命汀白天亮便出发。”

    不知是否因李正的温声稳语而昏了头,郑泌琮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讲出了不知礼数的妄言,对李正说:“那,需不需要跟太后禀明一声?”

    惨了!

    周可为和张琛同时在心里惊呼了一声,皆齐齐望向了李正,见他眉宇阴戾,突然一声冷笑,烫手的茶盏已被他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了郑泌琮身上。

    “禀你大爷!这大唐是谁的天下,你一双狗眼瞎入心了?!”李正心中的怒火在汹汹燃烧,终是爆发出了长久以来积压于心的怒吼,猩红的双眼便是他震怒的表现,“狗娘生的混账东西!”

    这大唐明明是他李氏的天下,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继承的大统,却总有人时时在他背后戳他的脊梁骨,告诉他当今掌权的是伍太后,而非身为正统的他。

    这一切他不知道么?恰恰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在伍氏的干预下,一点点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至此,他叫出口的每句太后,都成了自己的钝刀凌迟。

    天玑二十一年,薨的不仅是天玑帝李暮倾,还有胸怀凌云志的十七岁少年皇子李正。

    “父皇,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血?为什么!”刚跨入十七岁的李正惊慌地凑到李暮倾的身边,用着少年的口吻,一字一顿道。

    李暮倾从怀里取出巾帕,神色不惊地擦干净嘴边的血,他似乎有预感,等不到今年的这场大雪了,可他期盼着再苟延残喘一下,至少让他看完这初冬的第一场雪。

    “经伍氏之手,我已病入膏肓,无解。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切,莫要声张,不然,咳咳咳,不然伍氏定是容不下你了,”李暮倾遗憾握住李正的手,“恨我不能再为你多做点什么……”

    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李暮倾肚中已是翻山倒海,已是强弩之末,他依旧固执己见,执意费尽最后一点心思为李正出谋定策,他气若游丝道:钟中书……是全心为李氏之人,你要重用他,段言清半辈子都在呕心沥血为我大唐付出,伍氏定不会轻饶他,我早前同他讲过,我死后,他,辞官,归隐,你要放他走。至于陆家,我让他自立,为王,来日他便是,咳,咳咳……你强大的后盾,你不要过分猜忌打压他,信任和猜忌各占一半。”

    一口气勉强喘顺了,李暮倾陷入了一片乱迷中。

    良久之后,天边的第一缕微光乍现,李暮倾似是回光返照,又多了几分精神,他怀念着以前,“不知何时起,以前模糊之事,我竟渐渐忆了起来。我想起来了,皇兄一向曲高和寡,心有侠客梦,我少时常听他言,要去觅一处江湖,凌波万顷入他眸,他甘愿没入烟火事,一酒,一箫,一剑,除恶霸,了恩怨,遁入逍遥尘。你可知,帝王梦,从来都不是他所求,亦不是他心之归途,可他不放心我,为了我,在这天下万马齐喑中,他孤身踏入用尽心力终于发出了震天一响,攻阉党,平战乱,抨世家。”李暮倾无声凄笑,眼里满是忏悔,他无助地看着李正,“可我没能保护好他,最终他还是蒙冤困死于东宫。你可知,这深暗无际的长道,是他一手一手托着我上来的,我的帝王之位,可是踏着他的血坐上的啊!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如今我却没能力再守下去了,不知道皇兄可会责怪我,怪我没护好这大唐江山。”

    李正抱着人掩面痛哭,只能抑着,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李暮倾摸了他的发顶,眼里满是宠溺,那是亏欠了李正七年的宠溺,他终于在今天都一并给到了李正,他欣然笑道:“踏出这个门,你便不要再回头了,还有,好好记住李景衍,他是逢济年间的太子,是你的皇叔,他一生清白无罪,若有一日,你要将他载入青史,我可以无名,但他不行,正儿,你听明白了吗?”

    李正泣不成声,话也答不全,断断续续道:“儿……明白,……遵父皇……教诲!”

    语音落地,伴随着李正的磕头声,声音掷地有声,那是他思念不舍之声。

    朝阳初升,李暮倾看着矗立在斜雨风雪中的巍峨宫楼,仿佛看到了屹立在风雪中的少年,破除了一身枷锁,一手拎酒壶,一手执剑,怀里横放着一支竖箫,少年对着无尽的风雪,无声朝他遥遥碰杯,二人彼此相笑。

    长梦仍迤,李暮倾终是等到了一场有回音的雪。

    片刻入梦,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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