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姬禾轻轻摸着左手背处的烈焰图腾。

    指甲盖大小,细抚之下,还有些肿胀,更有火灼般的痛感。

    为了让这枚“印记”看起来更为真实生动,并非单以颜料画就,而是采用了无异于“黥面”刑法的刀刻针刺,再以染茜草上色绘成,让她昨日吃尽苦头。

    一纵同色官服的朝臣之中,她终于见到范奚踏步出殿。

    皆是峨冠博带,人影憧憧中,属他最为明亮。

    姬禾一袭绯衣立于殿前,于人群中自然也是万分瞩目。

    范奚一出来,那道倩影便闯入眼帘。

    两两相望,她忽而朝他一笑,等着他近前。

    范奚会意,上前行礼:“公女有话要问臣?”

    昨日姬禾到王殿之前,范奚就以与君父商议完了,只有她不甚清楚他们的计划,在范奚问她可愿意相信臣时,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接着,他又道:“那要委屈公女配合了。”

    她问:“如何配合?”

    “切肤之痛。”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若能让赵使望而退却,在所不惜。”

    但她实在小瞧了这样的过程,利刃剜肉,锐针刺肤,疼进四肢百骸。她疼得冷汗涔涔,痛急之中,咬紧牙关。

    范奚怕她咬到舌头,伸手来捏开她的下颌骨,反被她一口狠狠咬住虎口。

    手上刺图有多久,他便被她咬了多久。

    她疼了多久,他也陪她疼了多久。

    松口的时候,她疼得神志不清,也没注意到他被她咬的那处,是个什么样?

    姬禾朝他宽大的袖中望去,只窥见手指,一半手掌,藏于袖内,看不见被她咬的虎口,“先生的手如何了?”

    “不碍事。”范奚自然地将手负于背后,陪同在她身侧行走,“公女呢,手背,还痛否?”

    “痛啊。”她轻声娇叹,抬起手晃在他眼前,玩笑道,“这回我可是破了相,万一以后嫁不出去了,先生可要负责。”

    她的手很白,衬的那枚火焰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有烈焰在燃烧。她这半真半假,带有调戏的语气,令范奚沉默。

    姬禾观他垂眸不语,生怕他又在酝酿些斥责她‘妄言’‘不妥’‘稚言’等等的话语。

    “公女昨日的困惑,今日臣可解惑。”这次范奚没有像以往受到冒犯般严辞回绝,亦没有任何回应,他话锋一转,调出她关心的问题。

    “先生昨日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计谋始行,知道的人越少,事成的几率才会越大。”

    “竟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能知晓?”姬禾讶然,瞪大了眼睛看他。

    “事成之前,任何人或因素都恐生变,为确保万无一失,只能如此。”范奚坦然颔首。

    “只有你和君父知道?”

    “还有一个人。”

    “是谁?”

    “臣不便说。”

    “为何?那人很重要吗?”

    “重要。”

    姬禾哼了哼,抬脚踢开脚边的一枚小石子,“能有多重要?”

    范奚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宛若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张牙舞爪,他不由失笑,补充道:“公女时常在太子宫偷师,熟读兵法,不知可还记得《孙子》第十三篇,讲的是什么?”

    他竟还知道她常去偷学!

    半年前姬禾与他断绝师生关系时,曾决绝放话:“既然你忌讳师生之间不能有男女之情,那从此刻开始,你便不再是我的师傅,我亦不再是你的学生,你我之间,再无传道授业的关系,如此,范先生可能满意,可会接受?”

    那会,他对她失望至极,只留下四个字:“冥顽不灵。”

    从那之后,她便真的不再喊他师傅,不再向他求学。

    可后来时常见不到他,她就开始后悔,又不好意思向他低头,便只能偷偷地远远看他一眼,偷偷地在太子宫的窗外,听他讲课。

    此刻被他抓到好大一个把柄,姬禾脸上一热,脑中却转的飞快,脱口而出:“《孙子》拢共十三篇,这第十三篇,便是《用间篇》。”

    “不错,公女聪慧过人。”范奚含笑,点到即止。

    姬禾想到了什么,问道:“依先生之意,这个重要之人,乃是……间者?”

    范奚默然颔首。

    “《孙子》云:‘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原来如此。”姬禾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昨日不向她透露分毫。

    既然知道了,她也不再追问那个间者是谁。暴露间者,乃是大忌,遂将问题引回那个火焰印记。

    范奚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赵国人尽皆知的故事。

    赵王年轻时曾伐林胡,行军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腹背受敌之际,被一只玄鸟所救,载着他冲出敌围,后玄鸟被烈火所焚湮灭。

    赵王醒后,惆怅不已,召集太卜问卦,卦象所示,要赵王注意防范烈火。

    后来赵军粮草果真被林胡所烧,因而这一役,赵军大败而归。

    至此赵王觉得火与自己相克,不喜一切与火相关的东西。

    “景睦作为赵王宠臣,自然不会明知故犯,为赵王娶回去一个“命格带火”的王姬,去触君怒。”范奚略带歉疚地向她请罪,“臣有罪,为了让他信服,臣不得已,在外散布关于公女的一些不属实的言谈。”

    “先生都往外散播了些什么?”姬禾好奇极了,实在想不到他也会有这狡猾的一面。

    范奚丝毫不做隐瞒,句句如实相告。

    “欸……”她轻轻叹息。

    “是臣亏欠公女,如若……”

    “既然亏欠,何不以身相许。”她盯着他,慧黠一笑。

    范奚:“……”

    见他依旧油盐不进,被她揶揄到语塞的无奈模样,姬禾再进一步,附耳言道:“先生倒也没说错,我确是五行属火,看来先生对我还是很上心的,不然怎会连这个都知道。”

    她一进,他就退。

    范奚面沉如水,与她保持适当距离,“公女想多了,臣只是曾听王上说过,故而知道。”

    她无视他的疏离,依旧望着范奚由衷称道,“果真是不动干戈,不费一兵一卒,先生好计策,学生学到了。”

    这声“学生”的自称,许久不曾从她口中说道。

    现在她一说出来,两人皆是一愣。

    四目相对,尴尬顿起。

    “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范奚拱手一揖,就转身离开。

    “等等,”见他走远,姬禾忽然追上前,问:“先生,日后还可为我授课吗?”

    范奚一顿,停下脚步,侧头道:“公女不是早已不认臣这个师傅了?”

    “当时胡言乱语,还望师傅莫怪。”

    这声暌违已久的“师傅”,到底是令范奚感触不已。

    如今能和解,何乐而不为。

    他回头,微微笑道:“窗外偷师,不成体统,日后公女想来,便随太子一道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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