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

    盼望是世间最折磨人的东西。

    特别是连日晴空万里,诸事具备,鲁宋军营的几位主将,却在盼望一场看似极为不可能的雨。

    那日范奚对下雨一事,十分自信,除了姬禾,军帐内的其余人却始终对此将信将疑。

    十日之期越近,天色越好,众人却越是不安。

    反观范奚却依旧从容淡定,甚至每日登临就近山岩,眺望对岸的楚军。

    待到第八日,见仍然天朗昭彰,夜间天幕也是繁星闪烁,竟连半点变天的预兆也没有。

    及至如此,子顺部下的两员大将,渐有怀疑之心,在军帐前议论范奚信口雌黄。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姬禾听到。

    听见别人诋毁范奚,当下她也坐不住了。

    于是姬禾忍不住跑去找范奚,以看星星的名头,将他请出营帐。

    在星空之下,姬禾遥指夜空,明示暗示道:“师傅,看这星夜皓月,多么美丽。”

    范奚负手在背,举头望星子,“嗯,很美。”

    引开话题,姬禾继续道:“连日天色晴朗,就连今夜也是明月朗照。就是不知这雨还来不来……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师傅,我们可否再议一个备用之策,已做不时之需?”

    范奚收回视线,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姬禾,神色淡淡:“公女叫臣出来观星,原来是说这个。”

    对上范奚的视线,姬禾一时有些心虚。

    她刚才闯进大帐之时,范奚正当沐浴完,恰好在穿衣,就被她看了个正着。姬禾看的一懵,连忙转过身去,为了避免两人尴尬,和不让他误会自己的来意,随口胡诌,说见今夜月色颇佳,来邀他一同观赏。

    范奚这才随她出来。

    不知是不是姬禾的错觉,她看着范奚这个眼神中,似乎掺杂着些许失望,好似他是被她诱骗出来的一样。

    她小声道:“事关军之要事,我担心罢了。”

    半晌,范奚蓦地笑了笑,声音柔和,笃定如初:“还有两日,公女安心便是。”

    范奚性情温儒,却很少笑;来宋国之后,两军交战,姬禾更加没有见他笑过。

    此时此刻,明月朗照,星光闪烁,夜色之下,他眼角眉梢都含着一丝平和温醇的笑意,分明比那苍穹星月还要醉人,也将她的担忧洗涤干净。

    姬禾陷在这抹笑容之中,看的入神,下意识地点点头:“好。”

    “不是看星星吗,公女还看着臣做什么。”

    姬禾脸上一热,忙扭头看向茫茫苍穹,一颗颗星星,在她看来,全都长着与范奚一样的脸。

    漫想了片刻,姬禾才认真看起星斗,忽然看见两颗从未见过的星点,她指了指北斗斗柄的位置,惊奇地问:“师傅,这两颗是什么星?”

    满天都是星斗,两人站的虽近,几步之差,举目所见也不相同。

    范奚随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仍是不知她说的哪里,“何处?”

    “这里呀,”姬禾忽而近身过来,站到他身旁,触不及防拉起他的手,掌肤相触,拉着他指向夜空,“这两颗,是什么星星?”

    在她拉着他的手所指之间,果然见到两颗微明微闪的星子,他亦是被惊艳住。范奚这才知道,她说的是北斗开阳和摇光之间这一段,左右两颗,如隐若现的星斗。

    她的背脊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仅隔着各自衣衫的距离,范奚垂眸便能见到她白净的后颈,不由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之后,范奚当即往后退了退,紧接着放下手,“传说‘北斗有九星,七现二隐’,这两颗为辅弼之星,左辅星名曰洞明,右弼星名曰隐元,皆为极贵极尊的上上之星,公女抬头便见此二星,实乃鸿运当头,大吉之兆。”

    “竟有此说法?”姬禾颇为惊讶,扭头回望范奚,眸光满是惊奇之色,“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两颗星星,从前都未曾见过,师傅见多识广,必然是见过的吧?”

    范奚却是一笑:“托公女洪福,臣也是第一次得见辅弼二星。”

    姬禾也笑了笑,道:“星象示吉,那不是说明天意都在说此战必胜。”

    范奚颔首,“星象示吉,此战必胜。”

    两人又聊了许多星象天象之学,观星至夜半,姬禾打着瞌睡,才恋恋不舍地回帐睡觉。

    夜间她渐感右臂有轻微酸疼,只当是白日射箭累至酸痛,加上之前账外观星吹风受凉之故,也没多想,依旧沉沉睡去。

    第二日她是被大好晴光给照醒的,见天气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但她不再忧虑,只是坚定不移地相信范奚。

    洗漱之后,姬禾略吃了些食物垫饱肚子,依旧提剑挽弓往校场而去,稚辛亦步亦趋跟着在她身旁。

    行至校场,远远见场内林立诸多甲士,皆手持矛戈,有章有法的互相操练。

    见他们在练兵,姬禾本不欲入内,见到操军将领正是那日被她所撞见的背后议论范奚的宋国将领,于是她便在场外静静观摩,心想看看其人的能耐,得是多有本事,才敢诋毁她的师傅。

    看了片刻他们所练的阵势,中规中矩,姬禾倒是对这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有些许刮目相看。于是提步离开。

    正当她转身之际,听见几句不大不小的交谈之声,于是她继续立在原地,悄悄听着。

    一人说:“我们天天在这空耗,不攻不进,也不知在等什么。”

    另一人回道:“等什么?等雨呗。”

    “这艳阳高照,哪来的什么雨,你看我这汗水倒是像雨。”

    “哟,你还别说,咱这么多人,操练下来,张袂成阴,的确是挥汗如雨。”

    随即一阵大笑。

    有个声音道:“要是这天能下雨,我给诸位洗一个月的衣裳。”

    “哈哈哈哈就你能耐,兄弟们听着哈,下雨了衣服都由这小子洗了。”

    那宋国将领听了也不阻止,反而阴阳怪气地加入:“鲁国军司马说了有雨,你们就听着,人家大人物一个喷嚏,也要吓死路边蚂蚁,都笑什么笑?”

    对范奚的牢骚和不满,真是溢于言表。

    姬禾听了一耳朵,不太舒服。

    一而再,再而生三,可她奉行事不过三。

    姬禾掏了掏耳朵,然后引弓搭箭,微微眯着眼,朝着那人群中的将领,面无表情的射了一支箭出去。

    舒尔,一只利箭贴着那将领的头盔的顶端,迅猛擦了过去,穿透他头盔之上的帽缨,径直钉入他身后的箭靶中心。

    他放声大吼:“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乱射箭,还不快快给本将滚出来!”

    “大战在前,散布流言,动摇军心者,”姬禾握着雕弓从场外走了进来,冷然一笑,“按军法——当斩。”

    众人认得这位随军督战的鲁国王姬,并不是娇弱的菟丝花,纷纷跪地山呼:“拜见监军。”

    齐声大喊,心悦诚服,洪亮如雷。

    姬禾径直走到箭靶,拔出羽箭,取下靶心上的长缨,走到那宋将面前,“将军纵容麾下妄议军情,治下不严,罪加一等。”

    宋将看着她手中长缨,面露一丝骇然,当即一把摸了摸头上的头盔顶部,果然空无一物。

    他这才知道刚才那一箭,并非射箭之人箭术不佳,没有对准,才未伤到他。相反,能一举射中他头上细小的帽缨,可见其箭术出神入化。也正是面前的女郎刻意为之,才没有当场射爆他的脑袋。

    她此举摆明是在立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武将的世界里,向来是以武为重,用武力说话。谁人比自己厉害,谁便能得到自己的尊敬。

    面对文绉绉的军司马大夫范奚,这些人心里自然是不会轻易信服。

    此时,姬禾一箭射缨,却教他们心服口服。

    意识到姬禾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命,这名宋将也立刻顺着台阶而下,抱拳道:“外臣认罪,甘愿受罚。”

    姬禾将手中长缨弹了弹,塞回他的手里,:“既然将军知罪认罪,大战也正当用人之际,那便从轻发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二十军棍。将军可有异议?”

    “外臣不敢,甘愿领罚!”

    ……

    姬禾杖责宋将一事,很快传遍军中。

    子顺得知始末后,只是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对姬禾此举恩威并重的叹服。教他对这位鲁国王姬,更加充满了欣赏和兴趣。

    他当下便派人给姬禾送了些布匹冬衣,糕点美食,已做宋国治军不严的歉疚。

    姬禾收到后却是一脸莫名其妙,从来只有她打赏他人的时候,除了君父,旁人还没有资格给她赏赐。

    头一回,又除了君父之外的一国之君赠她东西,姬禾觉得无比不自在,转头就让稚辛处理收起。

    苏夷听后,也觉得姬禾此举,有利无害。

    大战之际,的确不容有失,更何况是众将士当众怀疑决策,疑多生暗鬼,军心一旦动摇生变,为险中之险。

    范奚听见这件事,竟然有丝动容。为她始终信他、护他声明而感动,为她的明白事理而欣慰。

    他更想知道,当她只身立于众将之间周旋时,可曾会有害怕。

    如此想着,范奚不由自主走到姬禾帐前,“臣求见公女。”

    帐中传来姬禾的声音:“师傅请入内。”

    范奚应声踏入,朝她拱手。

    姬禾坐在案前,兴冲冲朝他招手:“师傅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告诉师傅。”

    “公女莫不是想说杖责宋将二十那件事?”

    姬禾呀了一声,“师傅你知道了。”

    随即她便笑笑,“不过我不是说此事,是另一件,最快今晚,就要下雨了。”

    范奚抬眼看她:“公女如何知晓?”

    “因为这里,开始泛疼了。”姬禾指了指右臂关节,“从前我学骑马,摔过一回伤到这里,此后虽手臂无恙,但每逢雨天前夕,总会开始疼,一年四季,次次都准的很。”

    正午过后,她端水喝之时,右臂隐隐一抽,竟令她连杯身都握不住。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抽痛是何原因。

    细想之下,姬禾才想起来昨夜睡中,也曾有过一丝丝酸痛,原来她这逢雨必疼的手臂,早已示警了。

    说到这个,她没有丝毫伤怀,反倒是笑嘻嘻的,“师傅你说十日之内会下雨,今日第九日,我的右臂竟有了提示。足见师傅真乃算无遗策的神人也!”

    “逢雨必疼,次次都准……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范奚突然问。

    姬禾被问的一愣,他的重点竟不在于下不下雨,却只在意她疼不疼。

    她心间一热,笑了笑:“太医看不好,吃过各种药也都没用,我都习以为常了,再说就算如此,也没有耽误我习武呀。”

    “你等等。”范奚忽然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手里握着枚小银瓶。随后放在她手中,温声道:“此乃续命丹,可治百种伤毒,公女若是手臂疼了,便吃一粒。”

    “谢谢师傅。”

    姬禾轻轻握住这瓶药,觉得其实,好像也不怎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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