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始

    是夜晚饭后,天色倏然转凉,点滴秋淋应约落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千万营帐上,沙沙作响。本是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雨声成为了鲁宋大军心里天地间最为悦耳的声音。

    子顺听到雨声,忙掀开帘门出来观雨,脸上尽是惊叹,自言自语道:“十日之内下雨,范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呐。”

    白日被姬禾杖责的那员宋将,正闭目趴在床上养伤,听到帐篷上的雨点声,连忙睁眼,遣人问是否下雨了。得到下雨的回答,他忽然垂着床大笑:“下雨好,下雨好呀!天助我也,愿天公多下点,下大点哈哈哈!”

    苏夷负手屹立在帐门处,阖目听雨,昏暗灯光下,只见他嘴角噙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姬禾还在与范奚手谈,忽闻雨打帐篷的声音,望了一眼门外,不禁开怀:“下雨了。”

    “嗯。”意料之内的事,范奚只回了一个单音。

    他依旧不受外界困扰,低着头从棋盒里执起一子,从容的落于棋盘上。

    姬禾也捏了一子,紧随其后。两人归于静默,伴着雨声,你来我往,竞相角逐,继续下棋。

    一局罢,竟成平手。

    范奚含笑赞叹:“近来公女棋艺,大有进步。”

    她竟是将这段时日的军情战事,运用在棋局之上,相当于用他的兵略,打败了他。

    姬禾抬头,奇道:“难道不是师傅让的我吗?”

    “当然不是。”

    姬禾有些不可思议,不觉瞪大了眼睛,灯火之下,面露喜色,眸光潋滟:“竟然如此,此前我还从未赢过师傅呢。”

    范奚拱手道:“公女才智过人,赢过臣是迟早的事。”

    姬禾回了一个礼,“名师才得出高徒,师傅棋艺精湛,将我教得好。”

    范奚文能安邦,才智超群,知天文,晓地理,精兵法,善谋略,通六艺,棋艺更是连国中围棋国手都不可比拟。

    因而,姬禾也在他门下学棋。

    范奚却是缓缓摇头:“若论棋艺精湛,天下只有一人能担此称谓,但这个人绝不是臣。”

    “哦?此人是谁?”姬禾好奇极了,举世之间,竟然还有比自己师傅还厉害的人。

    “陈安,陈士康,臣的同门师弟。”

    “师傅的师弟,即是我的师叔。不知这位陈师叔,现在何处?”

    “臣亦不知。”望着幽幽灯盏,范奚道:“当年学成,云梦一别,各自出山择主而事,至今再无联系。”

    她歪着头听,一幅可惜的神色,“倒是遗憾,还想若有机会,能与这位陈师叔手谈一局。”

    范奚听后,倏然一阵低笑:“与他对弈,届时公女可不要哭鼻子。”

    言下之意,她会输的很惨烈。

    姬禾嗔声:“那就要请师傅对我多多上心。”

    范奚眉头一动,就要说什么。

    姬禾见状,连声补充:“多多上心把我的棋技再拔高一筹,师傅可不要想歪了。”

    说罢,她一笑,“天色已晚,师傅早些安置。”便起身出了营帐,走进稚辛伞下,回自己帐内睡觉。

    范奚收拾完棋盘,也出了帐子,派人去请苏夷,一同去主账面见宋王。

    夜色中雨势喜人。

    主账之内,也是一派心想事成的欢愉。

    范奚继续献策,从今夜开始,两天之内,让军中不能再起炊烟。

    子顺问及缘由。

    范奚说:“如此对岸敌军便会以为我军无粮下锅,没了粮草补给,再遇恶劣雨天,必然不得进攻,只得撤军。”

    苏夷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先生是想迷惑敌军,借此时机,我军后退数十里避开洪水,再开蓬洪泽泄洪入睢,引水淹隔岸驻扎的楚军。”

    范奚颔首:“苏将军见地不凡。”

    很快,这道军令便传出军帐。

    众人出了宋王帐,雨声中,范奚执伞喊住苏夷:“苏将军且慢,在下还有一事需将军帮忙。”

    苏夷转过身,“范先生请讲。”

    范奚上前几步:“两日后,请将军委派一信得过的人,扮成船夫划船渡水,到对岸渡口接人。”

    苏夷目绽精光,“接宋王后母女?”

    “苏将军料事如神。”

    “既是接她们,一人不够,本将可多部署些人手……”

    “一人足够,一人乔装不惹眼,人多大张旗鼓,反倒易被敌军发现。”

    听得这句,苏夷才猛然回过味来,方才确实是他关心则乱,竟没有想到这点。

    苏夷右手盖上执伞的左手,朝范奚抱拳:“先生所言极是。放心,我定会安排好人手。”

    ……

    睢水南岸,楚军大营。

    楚军将领见突然下雨,怕宋鲁联军趁雨夜突袭,忙传令大军,夜间戒备,做好迎敌准备,万万不可懈怠。

    就在他们严阵以待守了一夜后,仍未见到对岸有任何来袭的迹象。

    商丘主城之内,熊鼎等人也密切关注着城外的军情,每隔一个时辰,便派一波哨骑出城打探情况。

    接连两日,对岸依旧没有起兵的迹象,在哨骑的口中还得知,宋鲁联军已经两日没有升起炊烟。

    “军中无炊烟,莫非他们当真如陈军师所料,粮草殆尽,吃不起饭了?”韩寐喜道。

    “如此,他们数万大军饿了两日,人饥马饿,正是我军进攻的大好时机!”熊勤也应和,他忽然单膝跪地,向着熊顶道,“末将愿请缨出城一战!”

    熊鼎从前吃过亏,此时异常谨慎,他没有准许熊勤的请缨,“鲁军狡诈,再探探情况。”

    一个时辰后,哨骑再度回来:“报——启报将军,宋鲁联军有异动,正在拔营撤军。”

    这一切均在陈安的预判之中,但此时听到,他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不对劲,正想到了什么,却听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道:

    “好!速速传令城外大营,渡河追剿敌军。”

    “诺!”传令兵一拜,匆匆领命退出。

    熊勤见此,跃跃欲试,忙道:“王叔,勤请求率五千兵马与城外大军同进攻!”

    架不住他两次请缨,熊鼎终是派了一个有着作战经验的中军陪同熊勤前往。

    紧闭了几个月的商丘城门再一次缓缓打开,熊勤执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矛,神色倨傲,得意洋洋地骑马出城,身后跟着数列长长的甲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数月间,戊一直护着姬姮母女潜藏在城门附近。

    此时见城门大开,他们快速换下早已撸来的楚国甲士身上的甲胄,伪装成他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列队后面出了城。

    两日前,青简入城与他联系,告诉他护送宋王后母女到渡口,先生安排了人在那等他们。

    其余青简没有多说,他亦没有多问,先生说的,他从来都信;先生吩咐的,他向来都听。

    既然先生安排了一切,他照做即可。

    三人之间,唯有子夜年岁尚小,不过十二年华,在前方一众身形高大的楚军之中,显得身形尤为矮小。

    她低低垂着头,不敢看人,想将脸藏住。

    见她如此,姬姮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了下,悄声说:“子夜不怕,勇敢一点,抬起头傲视前方,神情自然些,没有人会看出来。”

    子夜双眼浸满了泪水,她怕一抬头,就会滚落下来,抽声道:“母后,我知道了。”

    说罢,一抹眼眶,抬起头,直直盯着前方。

    三千人的队列,队首已经出了城门,队尾还在城中,为了赶上前方骑马的将领熊勤,整支军队疾步行军,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就出了城。

    这个过程,子夜虽面上不惊,心中却惶然不已。

    逃亡近两个月,她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到夜夜担惊受怕的躲避叛军追查,虽然她还有些胆小,可她已然练就了一身惊惧不流于表的面上功夫。

    即使害怕也不能教人看出来分毫。

    终于出了城,见城外草木秋色,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这两个月的逃亡,不知时间为何物。

    姬姮也险些落泪。

    她自然听说了,母国出兵靖宋,此刻,宋鲁联军就在睢水之北。

    而她们,马上就能与这支护卫宋国的人马相会。

    出了城后,离商丘城下数里,三人逐渐与楚军拉开距离。

    戊突然开口:“得罪了。”便左右手各提携一人,运起轻功朝睢水岸边而去。

    依着计划找到了青简所说的那个渡口,果然在一丛芦苇之后,见到了候在此处的小渔船。

    船夫戴着斗笠,身披蓑衣,撑着一杆竹竿立在船头,与他们对过暗号后,放下踏板,让人上了船。

    手中竹竿一撑,渔船渐渐驶向北岸。

    姬姮子夜进了船舱,戊也卸下楚甲,拿了船上一套蓑衣斗笠穿戴上,提了鱼竿,就坐在船头垂钓,借此勘察周边情况。

    他们去渡口走得方向乃正北直行,比熊勤斜线偏东去楚营近了很多。

    他们的渡船渡过一大半睢水时,熊勤的军队才刚到城外的楚军大营。

    在熊勤的带领下,这支楚军也各自登上战船,往北岸驶去。

    此时,宋鲁联军已经退出了十里外。

    接回姬姮母女的渔船也已经靠了岸。

    青简奉范奚之令,牵着四匹马候在北岸口。

    姬姮、戊、扮成船夫的鲁军一人一马,唯有子夜尚幼,不会骑术,便由青简护着共乘一骑,飞速疾驰赶上宋鲁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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