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

    与此同时,三万楚军正在全军登船,清点好人数之后,在熊勤的号召下行船渡睢水。

    商丘城内,熊鼎陈安韩寐等人登上城墙,静候前线军情。

    透过浓浓雨幕,陈安远远眺望滚滚东流的睢水之上,飘满密密麻麻的船帆,忽然想起那丝不对劲是什么。

    他猛然道了声不好:“请将军速速传令,召回大军,召回公子勤!”

    熊鼎见他言语有些急切,不解问:“军师何出此言?”

    “水淹!他们故布疑阵,假意撤军,不过是诱使我军追击,便是要借睢水水淹我军!请将军速速下令召回我军!”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颇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浇冷水的意味。

    韩寐咦了一声,道:“军师有所不知,宋地与楚地不同,宋地偏北,秋季干燥,此季雨水不足形成洪涝,是断不会发生水淹之事。”

    熊鼎亦是抬头远望,遥遥见睢水之上风平浪静,便道:“军师多虑了,此时召回大军,无异于葬送良机。”

    陈安继续劝说,“不,对方不是别人,他范文吏足智多谋,岂会无准备鲁莽行事。是我小看他了……”

    “军师不多言!”奈何熊鼎依旧一派不容置疑的坚定立场,“出谋划策吾不及军师,但论行军打仗战场厮杀之事,吾远胜将军。此战不追击,不日天气转寒,更不利我军再度远渡睢水北上。”

    陈安惯常带笑的脸上,此刻满是肃穆,他皱眉扔下一句话:“请将军听在下之言,否则后果自负。”

    在熊鼎听来,这话充满了威胁,他愈发不耐,朝身后挥手:“来人,送军师回城休息。”

    两名甲士上前,强行护送着陈安下了城楼,送回城内的府衙。

    ……

    马车上,姬禾时不时问稚辛后方可有姑母等人的消息。

    “容奴去看看。”稚辛一福身,弯腰从马车内出来,撑着伞下了地,退至道路旁,张望后方。

    雨中只见延绵的军队,在大地间黑压压一片,饶她目力再好,再远也就望不见什么了。

    顷刻后,稚辛提着裙裾小跑赶到马车旁,敲了敲窗。

    窗内,姬禾拂开珠帘,问:“如何?”

    稚辛边走边轻轻摇了摇头,“看不见。”

    “罢了,外边雨凉,你且上来。”

    “诺。”

    队伍前列,苏夷身骑一匹油光发亮的黑马,在前方领路。

    身旁的副将道:“将军,我们已经撤了三十里,可还要继续?”

    苏夷勒住手中缰绳,放缓了马匹的速度:“去问问军司马大夫。”

    副将应是,勒马掉头往身后第三架马车驰去。

    过了片刻,他返回来传话给苏夷:“禀将军,军司马大夫说差不多了。”

    苏夷颔首,发话:停止前行,就地扎营。”

    身后传令官听到命令,忙扬起马鞭掉头,一路跑一路往后传令:“将军有令——停止前行,就地扎营——”

    营地搭好,辕门旁的瞭望楼上,范奚苏夷站在其上远眺南边的睢水。

    距离隔了太远,蜿蜒睢水在他们眼中仅作衣带般大小,水中行船却只似一粒粒芝麻。

    他们都没有说话,皆死死盯着南方。

    范奚望了望天色,盘算着时间,道了声:“快了。”

    苏夷会意,知晓他说的快了,是洪流就快开始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最远处,那衣带之上的芝麻粒,被汹涌激流惊涛拍岸,渐渐消失。

    辕门另一旁的瞭望楼上,其他将领发出雀跃的声音。

    “楚军淹了,楚军淹了!”

    三万楚军,行船北渡,尽沉水底。

    此捷,他们不战而胜。

    但是苏夷却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他的神色依旧沉重,目光始终在外搜寻。

    范奚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淡声道:“他们会平安归来的。”

    若不是苏夷需留下统领全军,只怕他会亲自去接应宋王后。

    苏夷默然点头,片刻后才发出声音:“我也觉得。”

    话音刚落,只见远方几个墨点缓缓向前移动。

    “注意警戒。”苏夷死死盯着前方几道骑在马上的模糊身影,既满怀期待,又心生警戒。

    不知过了多久,那四道人影渐渐清晰。

    范奚认出护卫在后方的戊和护着子夜的青简,神色放松,“将军且看,他们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苏夷侧过身来,朝范奚郑重抱拳,“先生真乃神人也!”

    说完便匆匆下楼,夺过营中一小兵手里牵着的马,就跨了上去,骑马向外。

    辕门的栅栏未开,他从身侧拿出马鞭一抽马背。

    那马长啸一声,抬起前蹄,腾身跃出栅栏,疾驰而出。

    姬姮见到前方来了一人,临近前来也未认出这是谁。

    身旁的鲁卫迅速下马一拜,喊了声“苏将军”:“属下不辱使命,将宋王后、公主迎回。”

    她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十八年未见的故人。

    一成不变的盔甲骏马,多年过去,依然铁骨铮铮。

    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仍旧一样。

    苏夷下了马,朝姬姮行了一个礼,“臣苏夷,恭迎宋后、宋公主。”

    这个动作,这句话,不禁令两人想起从前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他送她入宋,进王宫前,他在宫门处对着她的凤车一拜,作为最后的诀别。

    红妆赤裹的车厢内,姬姮听到他说:“臣苏夷,恭送阳城公主。”

    十八年光阴荏苒,姬姮从鲁国阳城公主,变成宋国王后。

    他们都未曾想过,此生还能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斗笠下,姬姮勉力扯开一抹笑:“多谢苏将军,快快请起。”

    苏夷应诺站定,阔步过来,竟一把抓上姬姮马上的缰绳,为她牵马。

    姬姮扯了扯缰绳,想从他手中拽回来。

    可是却被苏夷紧紧握在手中,于是她轻声道:“苏将军请松手,这于礼不合。”

    堂堂一国大将,为她牵马,岂不是折辱于他。

    苏夷不以为然,开口带了三分遗憾:“当年,是我将你送走的,今日我能接你回来,已是此生无憾。”

    姬姮一怔,倏然松了手,任由他牵着马带她回到了大营。

    商丘城。

    陈安一下午不发一言,滴水未进。

    终于在午后,他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他的屋子而来。

    片刻后,脚步在门外停下,屋门被撞开,只见熊鼎执剑在外,步伐沉重地进来,一脸颓唐。

    陈安见他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下猜到结果,出声道:“将军可是来杀在下的?”

    熊鼎这才抬起眼看着陈安,那只眼瞳里满是伤心欲绝与忿恨:“不不不,军师……悔不该不听军师言呐……苍天啊,我三万楚军尽覆睢水,无一生还……”

    陈安早已料到这个下场,但听见“三万楚军尽覆睢水,无一生还”时,仍是不可抑止地感到一丝恶寒。

    他知道的,对面出谋划策的正是他昔日的同门师兄——范奚,是云梦山鬼谷之中最出色的弟子。

    可他偏偏不服,不自量力,从小妄图与他一较高下。

    因此,他去了列国之间最为强大的楚国。

    他想,即便他在某些方面比不上范奚,但楚国兵强马盛,远比那摇摇欲坠的鲁国更为可靠。他选择楚国,就可以借此优势,把小国兵寡的鲁国上大夫比下去。

    却原来,兵败垂成,尽在那人掌控之中。

    “请军师教我,接下来该如何?”熊鼎突然抱拳单膝下跪,礼贤下士,出言将陈安的思绪拉回。

    还能如何。

    陈安扶起熊鼎,“若说此前,我军人数可与鲁宋联军奋力一战,如今折了一半,纵然能与他们旗鼓相当,也是损兵折将。”

    “我王相助戚诀,所求何为?”陈安问道。

    熊鼎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自然是为了宋国疆域。”

    “不错,眼前看来确实是为了戚诀允诺的宋国十几座城邑;长远看来,却是为了打通北征的通道。”陈安顿了顿,看了眼门外布满的楚国军士,“既然都是为了得到宋国的土地,我们为何要再度折兵,将军何不直接擒了戚诀,反客为主,直接占据商丘以南的城邑。”

    这话有些胆大包天,熊鼎一时错愕的看着陈安。

    “此事,需先与王上商议。”

    “来不及了,此事刻不容缓。”

    陈安继续点明利害:“公子勤也命丧于此,若我们继续替戚诀卖命,却又无任何实质战果,王上知晓,你我罪责更加一等。”

    熊鼎乃武将,思路向来直来直去,听陈安一言,稍加思索后,也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既然都是要与宋鲁联军为敌,何必苦哈哈的为戚诀作战,然后再与他平分胜利果实。索性直接杀了戚诀一党,占领商丘,独占疆域,实现利益最大化。

    如此也能稍微补上损失的三万楚军,和王弟熊勤一条命的过失。

    熊鼎终于点头同意,两人一拍即合,当日率军斩杀了韩寐,一举攻入王宫,诛杀了尚不知情的戚诀及其阖族上下,彻底占据商丘城。

    远在寿春的楚王,得知这一切之后,宋国半壁江山已改天换地。

    商丘城内飘满了楚国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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