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路

    第十章

    只有在乡试中脱颖而出的才能称之为举人,不同于府试、院试由州、郡主持,乡试虽名为乡,但在大雍往往是由几个道共同主持筹办。

    安将军所驻守的江右道与海西道便是要和其他大都督驻守的岭西道一同举行考试的。

    但安将军在江右道这些年,连举人都凤毛麟角,唯一一个进士还是当年裴一晖三元及第后被太.祖皇帝派到洛州任职。

    裴如昭敛眸沉思,心想这洛云书院不过是安将军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的工具罢了。

    思忖间,有人候在雅座外敲响铃铛。

    冬青面上一凛,手按在剑上蓄势待发。

    “裴小姐,纪见载求见。”

    裴如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眼神询问冬青,这纪见载是何人?

    冬青用口型示意,“是过客楼的说书先生。”

    裴如昭了然,“纪先生请进。”

    这位说书的纪先生年龄不过二十上下,生得端正,模样清瘦,打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在市井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倒像是个埋头苦读深耕的书生。

    这位纪先生只是站在雅座口上,并不靠近,见到裴如昭后拱手行礼,“见过裴小姐。”

    若是仍在尚京城,裴如昭便受着了,但眼下她再守着那点傲气,便是她不知数了。

    “纪先生多礼,不知何事?”裴如昭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尤其跟今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两个百夫长相比,纪见载不知要顺眼多少。

    这洛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裴如昭知道自己在洛州城很出名,也不觉得这位说书先生有必要专门来找自己一遭。

    “洛云书院设立于七年前,安将军在到任第二年,自乡绅商户手中收取银两,聘请多年以前曾在科举中拔得头筹的学士执教。”

    “所有学子在考取功名之前不收取任何束脩,但若是连考三年都不中,便要补齐所有费用。”

    裴如昭想起父亲所说,说洛州城,乃至整个江右道这几年里出的举人都屈指可数。

    可想而知这位安将军能收取多少银钱。

    更别提还有私自以人抵债,充入奴籍的。

    裴如昭的手无意识攥紧,她看向纪见载,“纪先生同我说这些用意为何?”

    纪见载露出一丝温和内敛的笑意,“裴小姐无须担忧,这是洛州城内人人皆知的消息。往前数两年,或许还会有人歌功颂德,但这几年里……”

    纪见载的话未未止,别有深意。

    裴如昭目光幽深,问道:“纪先生也在洛云书院读书?”

    纪见载点头,“正是第五年,若能过下半年的秋闱,明年春便要上京参加春闱。”

    “以纪先生之才学,不应当忧心此事。”裴如昭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纪先生如此受人欢迎,不该跟裴娘多做接触,会影响纪先生的仕途。”

    “纪某想拜入裴先生门下。”

    裴如昭心道果然如此。

    从前在尚京城中,就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入她爹门下得指点一二,荣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自然享有无上荣光。

    往前数,太.祖皇帝器重,往后看乾宁皇帝信任。

    “裴家触怒了陛下,是被贬来洛州的。”裴如昭缓缓说道,“小心葬送了自己的仕途。”

    “但纪某相信裴大人日后定能重返京城。以裴大人之才学,这只是时间问题。”

    “纪先生。”裴如昭眸光微沉,“你要拜入状元门下,应该去找状元,而不是来找状元的女儿。”

    想要做她爹门生的人不胜枚举,但从不曾有人敢从她这里走后门。

    先前还对纪见载高看一眼的裴如昭突然觉得这个人不过尔尔。

    然纪见载似乎并不在意裴如昭的敌意,目光坚定,显然早有预料,“如果——”

    “如果我想辅佐的人并非是裴大人,而是裴小姐呢?”

    裴如昭骤然抬眼,示意冬青站到雅座口上,注意往来的人。

    “纪先生,细说……”

    ……

    从茶楼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华灯初上,行人匆匆。

    裴如昭的神情不比从家中出来时松快,此时被夜色染上几分凝重。

    冬青拎着书,跟在裴如昭身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小姐,这纪见载应当别有所图。”

    裴如昭倏地顿住脚步,“你觉得他在图什么?”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裴如昭会觉得这兴许是什么才子佳人的美话,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便只觉得离谱。

    她不觉得纪见载会对她有什么爱慕之情,今日所来,眼里明晃晃的都是想搏事业宏图的好胜心。

    裴如昭欣赏学子的上进,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做学子上进的踏板。

    纪见载此人,其目的绝非是单纯地想要依附裴家,这种人野心很大,稍有把控不住,便是个被反噬的下场。

    可——

    很难不心动。

    洛州城如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裴如昭想要做事便免不了要接触消息,没什么地方能比茶楼的消息流通更快。

    下午在后街发生的事,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洛州。

    纪见载对她说:“裴小姐,洛州城现在是安将军的城,他说了算,掌控城里所有人的命运。想升官的,想发财的,都要姓安才走得下去。但我姓纪。”

    “裴小姐,我能做您在洛州城的眼,做您的口,替您说那些您不方便说的话。”

    ……

    回忆到此为止,裴如昭哑声道:“冬青,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等乡试过去,你想告诉谁都随你。”

    冬青面色一惊,忙不迭跟上,“小姐,冬青是小姐的护卫,只听小姐的命令。”

    “纪见载有求于我,不会有危险的。”裴如昭头也不回地说道。

    至于是不是真的会有危险,那是今后的裴如昭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时的裴如昭不会想到,冬青不会想到,哪怕是纪见载自己也不会想到。

    许多年后,一个偏远城池中名不见经传的说书先生竟然能够成为世人追捧的金玉阁四方大学士之一,成为当朝宰相的坚实后盾。

    哪怕是在家国困顿之时,也有能支撑下去,等待希望归来的能力与决心。

    ***

    从这之后,裴如昭成了过客楼的常客,隔三差五便从自己的书房中带些书去,有时还会带几篇文章回去同自己的父亲一起点评。

    评完之后又会将父亲的意见和自己的看法一并带到过客楼,同纪见载交流。

    做学问时的纪见载可没什么好说话的性格,整个人锋芒毕露,寸步不让,两人往往要争论起来,若非一男一女,怕是连动手打一架的事都会发生。

    不过三五日功夫,冬青便从最初的紧张兮兮变成司空见惯。

    房间里二人吵着,他便在外头候着。

    间或进去端茶送水提醒时间,好好一个护卫,生生混成了小厮。

    现在屋里又争论起来了,冬青被吵得想直接逃走,可职责所在,又只能老老实实候在屏风外,等着他家小姐同这位说书先生辩出个一二来。

    裴如昭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其言辞之鞭辟入里,逻辑之精心缜密,构思之独特巧妙,哪怕纪见载自诩学富五车也得承认眼前的女子非同一般。

    若说最初找上裴如昭,只是想借着裴家与安都督府不合之势来免除麻烦,以及确实想借着裴家女儿的东风攀上裴大人这艘大船。

    那么这些时日下来,纪见载对眼前这还不到及笄年龄的小姑娘,禁不住心生敬意。

    洛云书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说是耗费巨资,名师云集,可书院里整日都是些流于表象的之乎者也,根本学不到半点真知灼见。

    否则,纪见载也不可能想着另谋出路。

    他还要出人头地,决不能在洛云书院里消磨时光,他只有一次机会,必然要一击即中。

    裴如昭能看出纪见载的急切,他急于学习,急于挣钱,上午在过客楼读书写文章,下午便开始在茶楼说书挣钱。

    其努力刻苦的程度哪怕是裴如昭也自愧不如。

    她爹对纪见载也颇为欣赏,所以也很是用心指导。

    裴如昭作为两人中间沟通传达的桥梁,便也要努力用功不能松懈。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哪怕只是转述,也要让自己完全不落下风才行,一来二去,连她也颇有几分科举学子的风范。

    这样的次数多了,裴一晖侧目看着女儿专心致志的模样,眸光闪动,几番犹豫,终于开口:“昭儿,若是你,会如何写?”

    裴如昭愣住,“我?”

    裴一晖颔首,“昭儿,你有诸多独到见解,何不将其写下来?”

    “爹,我又不是要参加科——”裴如昭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变得游移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爹,“爹,你不会是——”

    然而她爹真的在她的不可置信中笃定地点头。

    “昭儿,你有试试的能力。”

    裴如昭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能听到血液在经脉中奔涌。

    这是她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她没想到,这件事,会由她的父亲提出来。

    “想要越过府试、院试直接参加乡试,你需得三位进士引荐才行,且必须能够在乡试中夺得前三,否则将终身不能再次参加科举考试。”

    参加科举考试,同无数男子一起竞技,想想就是一件令人热血沸腾的事。

    可,女子想要参加科举又谈何容易?

    大荣律法虽不曾明令禁止女子参加科举考试,但也从未有过直接参加的先例。

    即便有,也是历代前朝中,有女子女扮男装入围科举考试,但往往事情败露,不得善终。

    从前,裴如昭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做最优秀最出众的贵女,然后入宫选秀,成为太子妃,等日后太子找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她就暴毙假死,然后天高海阔任他逍遥,再也不用学劳什子的规矩。

    可现在——

    科举?

    她?

    一条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缓缓铺开在裴如昭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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