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

    第二十章

    洛云书院的死寂,是对裴如昭所言的无言以对。

    也是无数自我蒙蔽的读书人的难以面对。

    被无数学子默认的顺理成章的事情如今被人以这样直白的方式挑明,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如何能叫他们不自愧?

    说是百姓父母官,可明明就是由百姓供养代为管理一地的人罢了。

    如何能高贵到敢称自己“代天子以牧民”?

    姬鹤轻拍手掌,自人群中信步走出,眼神从先前的漠不关心变得目光灼灼。

    凝在裴如昭身上,尽是兴奋。

    陆璟之下意识想要上前挡住姬鹤意兴盎然的眼神,但裴如昭先一步按下他的胳膊,走上前去。

    站在前头,无畏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

    先前洛云书院学子们脸色惨白,看到姬鹤走出来,又嚣张起来,昂着头像是斗鸡般高傲。

    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裴如昭只是浅笑:“不知姬鹤学子有何高见?”

    “以裴小姐所见,天子如何代天牧民?各地官员又是如何管理百姓?若非‘牧民’又该如何治理民生?”

    姬鹤的话堪称犀利,直指裴如昭有所回避的痛处。

    但姬鹤的问题,是千百年来王侯将相皆在苦苦求索的答案。

    “昭不知。”裴如昭诚恳道,“不同时代,不同帝王,不同百姓当有不同的生存方式。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三皇五帝之时的百姓与今日百姓之生活截然不同。若以当日之法规束今日之民,恐有疏漏偏颇之处。”

    “姬鹤学子既想问个明白,何不具体说说,学子心中所想之民是如何模样,又该如何治理民生?”

    这本就是一桩无解的事。

    天下百姓千千万,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解决方案。

    就算她裴如昭有天大的本事能够说出一个万全之策,也总有人可以超乎人的想象去做出更加出格离谱的事来。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令无数人叹为观止,瞠目结舌。

    姬鹤每说出一种情况,裴如昭便给出一种解决方案。

    你来我往,仿佛武道论剑,一招一式都精彩绝伦。

    起初还趾高气昂的学子被鲜明地分成两派。

    一派,面如土色,仿若丧家之犬;一派,面露喜色,好似如获至宝。

    裴如昭说的越多,姬鹤眼中的光芒愈盛。

    冷清得像是仙鹤的男子此时眼里燃着烈火,全是对裴如昭的兴趣。

    伴随着二人话题的不断深入,听不懂想不透的人越来越多。

    最外围,有些百姓正纳闷,好奇地问:“这裴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能有这样厉害?”

    “女子也能这么厉害?女子读书也能读出门道来?”

    诸如此类。

    纪见载不知何时从裴如昭的侍女手中牵过名叫“丫头”的小姑娘。

    指着裴如昭昂首挺胸的身影问道:“日后,想像她一样吗?”

    丫头才六岁,尚且懵懂,听到纪见载的话,露出困惑地神情,问道:“如果丫头能做到这样,姐姐会开心吗?”

    一直全神贯注盯在裴如昭身上的陆璟之说道:“如果你能做到,她会非常开心。如果你能帮助更多人做到,她会更加开心。”

    “丫头要做像姐姐一样的人!”

    至于先前还想卖掉女儿给儿子换前程的父母?

    在看到裴如昭这般阵势之后,早就不知退到哪里去了。

    裴如昭与姬鹤的话题越来越犀利,针砭时弊直击痛处,两个人一个风格直言不讳刚直不阿,一个锐利锋芒滴水不漏,眼看所说言论就要朝着大不敬的方向而去。

    “肃静!”

    鹤发红颜的老者敲着拐杖出来,截住了姬鹤就要冒犯圣人的话语。

    “书院乃是清净圣地,此番吵吵嚷嚷,有辱文人风骨。”

    见老者出来,众多学子拱手行礼,道:“见过贺先生。”

    待书院内外安静下来,贺先生才问道:“何事喧哗?”

    贺先生虽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即便拄着拐杖,眼里也不见半分浑浊。

    贺先生一开口,便有学子上赶着去说明情况。

    裴如昭便静静立着,看这些人到底会不会添油加醋有失偏颇。

    难得的,这学子一五一十说明了眼下的情形。

    贺先生颔首,视线从姬鹤身上转到她身上。

    “裴明泽的女儿?”

    明泽就是她爹裴一晖的字,也因此世人常称她爹为“明泽先生”。

    “是。”裴如昭应声。

    贺先生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不同于寻常男子冒犯的眼神,贺老先生的目光冷静且疏离。

    但贺先生也仅仅只是看她一眼而已。

    转头去问一旁的几位教书夫子:“可有分晓?”

    夫子支支吾吾道:“裴小姐确有才学,但——”

    “老夫只要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结果。”

    夫子闭着眼睛说道:“姬鹤学子更胜一筹!”

    贺老先生眉头一蹙,威压十足:“当真?”

    人群中也响起议论之声,即便姬鹤学子在洛州城中盛名远扬,但今日之辩,明显是二者不分上下。

    尤其方才最后说话的是裴如昭。

    是以她的想法观点更为深刻地印在众人心头,便不自觉会有所偏向。

    贺老先生这一问,夫子当即战战兢兢起来:“许、许是有来有往……”

    姬鹤走到贺老先生身侧,替了他手中的拐杖:“老师,裴小姐之才学鹤十分钦佩。今日之辩不分伯仲,若有改日,望有机会与裴小姐一较高下。”

    贺先生并不在意裴如昭与姬鹤之间的较量,锐利的眼神扫到那几个在过客楼外惹是生非的学子身上。

    眉头一竖,沉声道:“过来,认错!”

    几个学子面有不服,可贺老先生的威名在这里,又不敢不服。

    扭扭捏捏走过来,半晌才仿若蚊子似的说了声,“抱歉。”

    裴如昭懒得同这些人纠缠,直言自己的目的:“贺先生,若裴娘想到洛云书院同诸位学子一般读书,该当如何?”

    贺先生并未言语,沉默良久才说道:“洛云书院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有真才实学之人。通过入学考核,你自能到书院读书。”

    “束脩当如何?”裴如昭追问。

    “五年之后,考中便不交,三考不中便补上。”贺老先生说完便挥袖准备离开。

    裴如昭高声问道:“那为何男童想要入书院读书要将女童卖到书院做工?”

    贺老先生骤然回身:“你说什么?”

    他手中的拐杖不住在地上点,声音都在抖:“洛云书院是教书育人培养栋梁的地方,休得胡言!”

    贺老先生神色焦急,不似作假:“这些女童家中贫困,书院将她们留下做工,定期给工钱补贴家用,一举多得之好事,如何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有人收到过洛云书院给的工钱吗?”裴如昭问道。

    围观的百姓无一例外摇头。

    裴如昭又问:“这束脩当真考中不交,三考不中再补交?”

    众人再度摇头。

    贺老先生踉跄两步,差点跌在地上。

    敲着拐杖震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书院的管事呢!账房呢!出来!出来!”

    可无论再来多少人——

    事实就是事实。

    洛云书院并非贺老先生口中教书育人培养栋梁的清净圣地,相反在权力的层层笼罩下成为了罪恶滋生的温床。

    贺先生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扶着姬鹤的手臂,嘴唇都在发颤。

    裴如昭不确定贺先生对这一切是否全然不知情。

    但至少,姬鹤是绝对清楚的。

    他清楚,却在放任。

    这场闹剧的本来目的是让裴如昭出丑,可闹到最后,丢人的却成了洛云书院。

    不仅没赢,还丢了脸面,甚至被裴如昭直接抖落出这样一桩大事出来。

    被送到洛云书院的女童有多少?

    洛云书院欠下的工钱又有多少?

    背地里又有多少人在仗着洛云书院的名声仗势欺人?

    ……

    最终,裴如昭拿到了考试的资格,七日后到书院里参加入院考试。

    连带着丫头也将有机会在秋天时跟其他孩童一起参加入院考试,若是通过了,便能像其他男孩儿一样正式在书院读书。

    而这次,裴如昭的名声从洛州城传遍了整个江右道。

    无论是去过客楼喝茶还是去听风楼吃饭,总有数不清的议论追在她身后。

    裴如昭潜心在裴宅读书,除了去帮父亲给纪见载送批改过后的文章,竟是真坐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七日之后,裴如昭以一张堪称完美的答卷赢得入洛云书院读书的资格。

    再次轰动全城。

    就在裴如昭入书院读书的第二日,一贯混不吝的贤王世子竟一同递上了入院读书的拜帖,成为洛云书院的学子。

    只是,比起刻苦用功的裴如昭而言,陆璟之更像是混进去的害群之马。

    不出三五天,便有本事在书院中拉帮结派地勾起一群狐朋狗友,整日进进出出,没个正型。

    偶尔闹到裴如昭跟前,惹来的也只是平静的嫌弃。

    裴如昭轻描淡写地将人推开,眼也不抬地说道:“恭叔交给你的课业都完成了?”

    陆璟之顾左右而言他:“急什么,急不得。”

    一旁有人起哄,想叫着裴如昭跟他们一起去游街。

    裴如昭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抬头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太晚不便,诸位同窗见谅。”

    有人觉得裴如昭是在敷衍他们,还想再说点什么,悉数被陆璟之推了出去。

    “小昭好好念书啊,本世子的美好生活可全指望你了。”说着,陆璟之给几个叫得凶的家伙一人一拳,“吵什么吵,本世子课业要是完不成不能出来逛,那你们试问!”

    裴如昭抬眼,陆璟之已经远去。

    学堂里只剩她一人。

    她站起身将陆璟之的书本一并收了,这才准备踩着夕阳离开。

    微微叹息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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