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裴如昭自顾往书库走，陆璟之便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东问西。
配上他那一身花红柳绿五彩缤纷的衣服，颇像一只聒噪的鹦鹉。
吵得裴如昭一个头十个大。
行至书库前，裴如昭深呼吸，恳切道：“世子，安静些，头疼。”
陆璟之也是个厚脸皮的，竟然不觉半分尴尬，相反十分配合地比了个封口的手势。
裴如昭将贺老先生写的入库证明递给书库管事，这才准备进去。
但贺先生的通行证里只写了允许裴如昭一人进去，陆璟之根本连争取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书库管事扣在旁边。
被迫让他坐在外面等着。
陆璟之眼巴巴问道：“多久出来？”
裴如昭难得有逗弄他的心思，头也不回地扔下两个字：“明天。”
*
裴如昭申请入书库，是为了查明一些东西。
其一是有关江右道的地方风物志，其二是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洛云书院的蛛丝马迹。
眼下诸多幼女去向不知，这件事也被囫囵按下不了了之。
这件事只短暂的在洛云书院门前引起波澜，然后便被众多百姓彻底遗忘。
入书库后，裴如昭放轻手脚，仔细看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书籍琳琅满目，确实能看出耗费巨大。
裴如昭在书架间穿梭，寻找她的目标。
很快，她便找到了有关江右道地方风物记载的书籍。
由于书库中的书不允许外带，她便随手将衣袖一扎，盘腿趴在地上开始誊抄。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裴如昭揉了揉酸涩的眼，这才发觉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而外面也已月上中天。
她捧着自己手抄的册子往外走，肩颈僵硬酸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
等她推门出来，只在门房看到了昏昏欲睡的陆璟之。
他面前的小桌上还放着食盒，一看便知是听风楼的菜。
陆璟之睡得前仰后合，就差栽到地上去。
裴如昭适时上前，扶住陆璟之摇摇欲坠的身子。
总算醒来的陆璟之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小昭？”
裴如昭没想到他竟然会等自己这样久，将人扶正，说道：“回家吧，很晚了。”
陆璟之又打了个哈欠：“书库的管事已经回家了，你在这册子上签个名字便是。饭菜是我让春雨刚刚温过的，你快趁热吃。”
裴如昭一笔一划地在登记册上写名字，然后整理自己带出来的东西。
耳畔是陆璟之絮絮叨叨的声音，趁着初夏的风，伴着虫鸣，像是一首动人的曲子。
裴如昭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哪怕陆璟之说个没完，也不觉得他烦。
陆璟之看裴如昭手头忙完，忙不迭在她面前收拾出一块空地来，然后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
期许道：“快吃，都是你喜欢的菜。”
裴如昭便点头，安安静静吃饭。
虽然错过了晚饭，方才肚中也开始造反，但现在已经饿过劲了，便只吃了一些作罢。
陆璟之道：“你得多吃点啊，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日后去参加考试，连一天都熬不过去。”
说着也不管裴如昭什么反应，自顾往她碟子里夹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多吃才能长高，要多吃才能健康。人最重要的是要活着，要健康的活着。”
“活着，能熬死你的敌人。活着，能——”
“安静。”
裴如昭突然出声，抬手止住陆璟之的滔滔不绝，引着他像夜空看去。
月色朦胧，星斗漫天。
像是一张大网笼罩下来。
裴如昭说：“我会好好吃饭的。”
……
裴如昭的生活基本算按部就班，白日在洛云书院用功读书，入夜便回家，偶尔会去过客楼跟纪见载通个消息。
过客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消息虽然真假掺半，但总有蛛丝马迹，可以顺藤摸瓜。
裴如昭、陆璟之、纪见载三人，兵分三路，分别在洛云书院、官员世家、市井街头打探消息。
在姬鹤的协助下，裴如昭顺利说动贺老先生，拿到查看书院账本的机会。
洛云书院的绝大部分花销都由江右道府衙支出。
每年十月划拨到洛云书院的户头上，七年如一日，十分稳定。
但相比之下，洛云书院的支出便显得有些蹊跷起来。
裴如昭详细对比了书院七年里在读的学子人数，除去书院最初创办的那一年学子人数较少外，剩下的六年里都趋于稳定。
负责教书的先生夫子人数也基本稳定。
但支出却在书院创办的第四年陡增。
其钱款去向不定，每个月似乎都会有一笔因突发事由引起的大额开支。
尚京城中的女子都是要学着管家持账，操持中馈的。
进项和出项都单一的书院账本对裴如昭来讲，只是小菜一碟。
不过一夜便发现诸多蹊跷。
她将这些蹊跷之处尽数誊抄下来，对比先前她爹所说的江右道粮产瞒报一事，将目光放在了安都督府上。
作为镇守一方的大都督，洛云书院由安将军一手扶持，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心血不闻不问。
但此时证据不明，仅凭怀疑如何能治得了一个大都督的罪过？
陆璟之说：“虽然江右道不爱与外界通商，但有几支商队每个月都会到江右道一次。时间不定，且口碑不错。”
裴如昭凝眉：“商队往来的时间有确切记录吗？”
“春雨已经去各家商铺打探记录。”
纪见载则说了这些时日在过客楼的听闻：“也与这几支商队有关。江右道临江，船只往来颇多，纤夫们说这边的漕运基本都是去一个地方，这些名义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商队好像都是为了去漠北和临海做生意。”
“有些人意动，想跟着商队一起外出闯闯，结果全都被拒了。为此，前段时间还在码头上起了冲突。”
纪见载思忖片刻，补充道：“就在裴姑娘同书院中学子辩论那日，码头上两伙人为此打了起来。”
裴如昭与陆璟之对视一眼，两人眼里有相同的笃定。
“码头距洛州城多远？”裴如昭问道。
“距洛州主城不到六十里，在邺州城，邺州就在灵罗江边上，商船往来，贸易发达。洛州城若非因着着重兵把守以及——”纪见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从陆璟之身上掠过。
“以及什么？”陆璟之挑眉。
纪见载继续说道：“以及贤王府在，不然州府恐怕是要去邺州。”
贤王府，整个大荣最独特的贤王府。
不仅带来了无上荣耀，也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
皇帝在宠信的同时，也心存忌惮。
陆家的战绩太过彪炳，陆家的功勋太过卓著。
不仅是太.祖皇帝的左膀右臂，更是现在乾宁皇帝的亲信部队。
直至今日，陆家夫妇去世多年，乾宁皇帝每每提及，仍心痛落泪。
其中情谊真假暂且不论，但足以反映贤王府的重要。
陆璟之未言语，手里摇着的折扇顿了顿，笑得像是只成精的狐狸。
裴如昭只是瞥他一眼，见人无异样，便继续专心分析。
很快，三人敲定于三日后，值洛云书院休沐之时动身前往邺城一探究竟。
*
要外出这件事瞒不住父母，裴如昭便也没想瞒着。
直截了当地说自己要去邺城查一些东西，要跟陆璟之和纪见载出去一天。
裴夫人倒是有些担忧，但裴一晖却并不担心。
只在出门时问了一声：“做好打算了？”
裴如昭颔首。
说完随着陆璟之上马前往邺城。
裴一晖目送女儿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颇为欣慰地叹息一声，笑着准备回书房。
裴夫人不明所以：“笑什么？”
“昭儿，开窍了。”裴一晖说得心满意足。
“哪里开窍了？榆木疙瘩一个，她要是开窍了，咱家就能有个好女婿了。”
裴一晖失笑：“哪里是这方面开窍。昭儿现在知道她想做什么，也知道她要做什么，更知道她该怎么做。这是开窍了。你的女儿，比你还不是省油的灯。”
“昭儿不是能留在家宅中的女子，她能走到更远的地方，为人父母，便由着她去罢。”
说着就要进书房。
裴夫人又问道：“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写信。”
“写信？”
裴一晖道：“写一封能让你的女儿参加科举的举荐信。”
裴夫人震惊地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声话来。
从前裴如昭提及，裴一晖提及她总觉着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都是当真的！
她也不是什么死板的母亲，一定要强迫自家女儿嫁人生子，毕竟她从前也是个不安分的，可——
科举？
裴夫人大为震惊。
别说女子去考科举，就是男子考科举，也是在赌前程。
谁能保证一次就中？
谁能保证高中上榜就能有出息有出路？
为官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她亲眼看着裴一晖从一个穷家陌路的小子一步一步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爬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现在，她的女儿也要去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裴夫人真真心疼死了。
可若说拦着——
裴如昭长这样大，头一回这样坚定地想要去做一件事，她又怎么忍心阻拦呢？
裴夫人看着明晃晃的日头，叫来管家询问这洛州城附近可有哪家寺庙道观灵验。
问完就双手合十着准备出门，嘴里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保佑我们昭儿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