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蜜腹剑杯中藏

    第三十四章

    裴如昭也是头一次听说殿试上皇帝竟然还会给应考的考生准备粥饭。

    在来尚京考试之前,她爹特意与她详细说了会试、殿试中应当注意的事情。

    其中便有一条是说让她早上去殿试之前记得多吃些东西,殿试时间很长,别饿坏了身体。

    哪里想得到陆璟之会给她现买热乎的糕点带着,又哪里会想得到她真的有胆子在策论和策问的休息间隙真的开吃。

    吃饱喝足的裴如昭眉眼都舒展了。

    少女冷艳的五官中透露出平和,气质都沉缓下来。

    很快,策论开始,乾宁皇帝依照会试成绩的顺序对贡生一对一的提问。

    进士科一共三十人,每个人的问题都不尽相同。

    裴如昭是第一个。

    众人都以为乾宁皇帝会对这个开天辟地的女会元特殊对待,要么有意放水,要么有心刁难。

    却没想到他直接问:“你为何要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你如何觉得你参加科举考试会是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事,而非乱了江山社稷伦理纲常?”

    裴如昭不卑不亢,拱手行礼,谢恩后才娓娓道来:“报国之心无论男女。若女子以男装示人参加科举是为欺上瞒下的欺君之罪,何不以女子身份堂堂正正获取资格,参加科举?依草民拙见,身份、男女不当成为筛选为国效力者的门槛,能力、学识、眼界、品性才应当是选择官员的评判标准……”

    裴如昭的声音如同清冽的山泉,不慷慨激昂,也不沉闷死板,像是在讲述故事般平静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声音恰到好处,条理清晰,详略分明。

    其内容言简意赅,其深意鞭辟入里。

    哪怕在场诸多考官与裴一晖政见不合,与裴家势同水火,也不得不为裴如昭的学识水平和思路赞叹。

    这不是一个空有文采的文人,这是一个已经颇具雏形的政客。

    其治国良策中不见天真,触目所及尽是一步一步能够脚踏实地实现的理想。

    裴如昭并不像其他入围殿试的贡生那般边走边说,从始至终都静静立在原地,说自己的观点,引申自己的政见,讲她看到的民生百态。

    引经据典,文采斐然,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刚刚赶在计时结束之前收尾。

    伴随着钟声,裴如昭缓缓行礼:“谢陛下。”

    太极殿上一片死寂,许久,才在乾宁帝的带领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裴如昭的开场给后来者造成很大压力,一个旧居深宅高门的女子都能有如此风采,他们这些男子,若是不能掩其锋芒,岂不显得技不如人?

    然越是渴求,便越是得不到。

    他们视裴如昭为敌人,燃烧的怒火以及对功名的迫切渴求几乎要烧干他们的理智。

    后续几人言辞之激烈,连其他同考之人都面露不喜之色。

    一直到纪见载,这情况才好转过来。

    纪见载见惯了裴如昭锋芒毕露的模样,二人平日对辩练习时,这都是常态,故而心态良好。也不在乎自己的名次,不在乎能不能在这场考试中扳回一城。

    就只是简简单单地说出自己于商贸、邦交问题上的见解与提议。

    能够走到殿试这一步的人,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与家道落寞的寒门子弟几乎没有出头的可能。

    越到最后,科举考察的内容越不是简单的诗书礼乐,江河湖海,古往今来皆有之,各行各业民生百态皆有涉及。

    若只是个死读书的人,怕是连乡试这一关都过不了。

    殿试结束后便各回各家。

    走出太极殿,过承天门,出午门,过金水桥。

    旁的士子三三两两结伴而回,唯裴如昭形单影只地向宫外走去。

    “裴士子!”

    从科举考试开始,纪见载便很少再称她为裴姑娘了,反倒都以“士子”相称。

    宫中无数人的视线落在他二人身上,裴如昭自知自己如今处境艰难,并不愿让纪见载同受连累。

    并未应声,闷头前行。

    纪见载像是看不懂她的意思,反而执着地跟过来:“裴士子,今日可要一聚?”

    “吏部曹大人今日要在东坊的凭风问月楼办酒席以恭贺诸位士子即将金榜题名,裴士子何不同去?”

    荣朝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殿试当日,会由吏部尚书在凭风问月楼办邀月宴,提前为这些新科进士们贺喜。

    也算是带朝中各部官员跟这些即将进入官场的年轻人们见面留个印象,方便日后授官。

    本质上,其实是个官员派系间相互拉拢吸纳新人的宴会。

    裴如昭抬眼,看到昏暗的宫道上,其他士子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唯有她与纪见载二人远在人群之外。

    那些人也在看她,在等她的回答。

    裴如昭起初略显空茫的眼神渐渐坚定:“同去。”

    裴如昭知晓邀月宴一事,即便没有父亲告知,邀月宴也是一场能够让参科士子名动天下的好机会。

    历年的邀月宴上,新科士子文采斐然,不朽诗作提满诗壁,成为传世佳话。

    文人墨客毕生所求,不过为此。

    她不该低调,她已足够显眼,自该高调。

    ……

    凭风问月楼金碧辉煌,平地起高楼,楼高三百丈,站在楼顶,足以俯瞰整个尚京城。

    裴如昭从前来过。

    彼时年幼,京中有官员之女意欲择一良婿,因此特地在凭风问月楼举办宴会,邀众多人文一展风采。

    跟着裴夫人一道来的裴如昭,那时才十二岁,看着规规矩矩的姑娘坐在屏风后面,一个一个看过在场青年男子。

    其中应当有她的意中人,却最后还是要在家族的干预下放弃自己的选择。

    也看到许多曾经年轻美丽的姑娘在嫁为人妇之后眼中日渐浓重的疲惫。

    从那时她就想着,以后不能做这样的人,她要像她娘年轻时那样,天南海北的去闯。

    只是没想到,成年及笄之后,竟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座城里。

    楼中此时乐声迭起,台下舞姬身姿曼妙动人,整座楼今日都是为邀月宴而准备。

    热闹非凡。

    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然裴如昭的到来却让这热闹的场子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不喝?邀月宴当举杯邀明——”

    陆璟之高举酒壶转身,声音戛然而止。

    讷讷道:“明月……这不就来了吗?”

    只可惜声音太小,几近无人听闻。

    裴如昭神情自若,并不觉自己格格不入,反倒就着陆璟之的手为自己添酒一杯。

    浅笑敬过在场诸位:“裴某来迟,自罚三杯。”

    作为邀月宴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诸多士子不自在极了。

    不肯接受自己在会试中被女子压了一头,也不接受自己在殿试策问时也比不过对方。

    种种心绪,连神色都凝重起来。

    倒是裴如昭,自幼便跟在父母身边,后来稍微长大些又深得宁懿皇后喜爱,时常被接去宫中小住,甚至与皇子们同进同出。

    这些需要诸多学子攀附的权臣,放在以往,在裴如昭眼里,也仅仅只是父亲的同僚而已。

    一朝起,一朝落。

    旁人态度的差异,只让裴如昭觉得有趣。

    今日参加邀月宴的官员里,不乏有她父亲曾经提拔过的年轻后辈,事到如今,也对她避如蛇蝎。

    一桩连乾宁皇帝都不再介意的诗案,没想到竟成了这些人避之不及的理由。

    自罚三杯后,裴如昭端着第一杯酒走到吏部尚书曹大人面前,拱手行礼:“一别多日,曹大人愈发显赫。今特敬一杯,以谢曹大人辛劳。”

    这位曹大人年过五十,孙女的年纪都跟裴如昭差不多大,生得慈眉善目,却是个手段阴狠的人物。

    查处诗案官员的名单便是由这位曹大人一手操办。

    曹大人面色不改,神情淡漠,从小厮手中接了一杯酒,碰在裴如昭的杯沿上,只浅抿一口,便随手扔在一旁。

    冷漠地带着身后众位官员同其他士子交谈。

    裴如昭面上仍挂着笑,她静静喝完杯中的酒,转身看向众位官员的背影,扬声道:“曹大人,你可知邺城?”

    这位年逾半百的老先生骤然回身,一贯温和慈善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锐意。

    “哪个邺城?”

    裴如昭微笑:“灵罗江上的邺州城,商贸繁荣,漕运发达,生意能达远洋,也能到漠北。”

    人群中,陆璟之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小心招来祸事。

    可裴如昭偏生有反骨。

    不让人知道的底牌永远不会是有用的底牌,也不会成为能够制约别人命门的杀手锏。

    手中有武器的最大意义,就在于让你的敌人知道你有,并且认为你随时会用。

    藏得太深,武器便没了价值。

    裴如昭看着曹大人一瞬间阴沉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他甚至向前迎走两步:“一别多日,裴大人家的姑娘竟是长成如此出众的模样,这倒叫我等家中一干子孙再也高攀不上了。”

    亲切得像是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亲切得就像是裴如昭真的是一个他极为欣赏喜爱的后辈。

    越过人群,裴如昭堪称挑衅似的对上陆璟之无可奈何的眼。

    陆璟之无声道:“输给你了。”

    而裴如昭,笑得比曹大人还要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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