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登台笑无常

    第四十九章

    就算再怎么难过,陆璟之还是如往常一样,在裴如昭休沐的日子里拎了点心去敲门。

    裴如昭爱吃甜,竹叶总觉得甜吃多了不好,所以卡着量放糖,再加上裴如昭的俸禄也不多,想吃点精致的确实不容易。

    陆璟之怕她忙坏了身子,总变着花样地给她加餐食补。

    裴如昭晨起之后在院子里散步,抬眼就看到一脸萎靡不振的陆璟之提着食盒进来,还强颜欢笑做出一副自己开心至极的模样。

    “你怎么了?”裴如昭问,“这些日子你怎么了?”

    裴如昭仍记得陆璟之当初跟她一起来尚京是为了查清当年贤王府惨案的真相,难不成是这件事出了岔子?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能帮上忙吗?”

    裴如昭大眼睛像是一汪能看到地的清泉,愈发让陆璟之觉得自己实在污浊不堪。

    他别过头去:“无事,趁热先吃。”

    陆璟之确实时常顺着她的脾气,看似怎么都好说话的人在犯倔的时候,哪怕是一百个裴如昭都拉不回来。

    裴如昭自知说不过,便暂且搁置准备迂回询问。

    吃完早膳,裴如昭问 :“最近六六居士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怎么突然写起了感情戏,还写得乱七八糟的。”

    陆璟之:“……”

    最近六六居士身陷暗恋泥沼,正愁如何脱身呢。

    裴如昭说了些今日的事,见陆璟之兴致不高,思忖片刻:“轮到下次休沐,小聚如何?”

    陆璟之心头一跳,抑制不住地眉开眼笑,却还是故作矜持:“什么小聚?”

    “你我二人去城郊走走,散散心如何?”

    陆璟之拼命压制上扬的唇角:“你我二人?”

    “若你觉得无趣,再多叫些人也无妨。”

    “不用!”陆璟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人多了太吵。”

    裴如昭狐疑的眼神从他身上飘过,整日呼朋引伴的小贤王还能嫌人多太吵?

    至于下次休沐——

    年关将至,天知道下一次休息又到什么时候了呢?

    *

    于裴如昭而言,休息是奢侈也是空想。

    她如今官职虽然不高,但交代的件件都是大事,根本不能假手于人,只能硬扛。

    这一句出去走走便成了空谈,也成了挂在二人之间的约定。

    在最初的兵荒马乱之后,陆璟之勉强恢复了正常,只是来得更勤快了。

    裴如昭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近一半的时间都跟陆璟之待在一处。

    最近裴如昭入宫颇多,每次都是内阁有事,徐阁老指名道姓地让她去交办内阁事务。

    荣朝如今有两套文官系统,一套是内阁首辅,一套是六部宰相,两方派系少不得要相互争斗。

    眼下,徐阁老交代的差事便是年后浑罗进贡。

    距离北征浑罗已经过去半年的时间,直到现在浑罗惨败的消息还被死死压住,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裴如昭老老实实听令,将徐阁老从太子党的名单上划去。

    很显然,徐阁老不是,他另有所图。

    裴如昭想起那日在詹事府看到的青年,他身边带着的侍女到底是不是宋文廉的女儿至今未知。

    明明是徐阁老的亲戚,也拜会了京内朝臣,竟然能坐得住,这样长时间都按兵不动。

    领命之后,裴如昭便马不停蹄回兵部。

    使臣来访虽然是鸿胪寺的差事,但涉及来访期间的城防安保,因此兵部也要跟着一并忙起来。

    浑罗觐见一事乾宁皇并未交给大皇子,反而全部交给了太子齐恪明。

    再加上与浑罗之间的十年协定即将到期,需要制定新的商贸计划,还需要调动国子监内的人来参谋。

    裴如昭这才在商科士子中再次见到徐阁老的这位远房亲戚。

    年纪二十五六上下,气质内敛莫测,看上去便是个危险人物,只是他身边没再跟着那位有可能是“燕儿”的侍女。

    陆璟之近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傍晚时候能捞到个人影。

    裴如昭去国子监里仔细查了这人的身份,发现并不在册。

    裴如昭还记得先前齐恪明提起此人时,说他想考功名,怎得如今又入了国子监?

    齐恪明大概此时也察觉到不对,直接找来:“暗卫传回消息,此人名卫方辙,二十七,祖籍津陵,是徐阁老夫人家的远方表亲,到京中投奔。此前一直想考科举谋功名,竟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国子监里。”

    齐恪明愤怒至极,国子监由他一手操纵掌管,现在竟然不知不觉多了个人,有人在他这个太子眼皮底下犯事,怎么可能不气?

    “稍安勿躁,看看他混进内阁想做些什么。”

    两个人从年前盯到年后,都不曾发现此人有任何蹊跷。倒是太子派去各地刺探的暗卫传回来消息,说津陵一带确实会有些来路不清的年幼女子被买去做仆人。

    裴如昭估计,这八成就是他们整个贩卖链条上的最后一环。

    *

    年后,刚开春,太子齐恪明的婚礼便被昭告天下。

    最终选定柳芸柔为太子妃,择吉日成婚。

    至于这吉日——

    便到了九月去。

    说到底是太子婚礼,自然要尽心准备。

    裴如昭到太子府上贺喜,又进宫去给宁懿皇后贺喜。

    宁懿皇后确实很开心,像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不住地抚着她的手,想着日后齐恪明会有怎样的生活,又会有几个伶俐乖巧的孩子。

    “成婚之后便是真的成家了,真想明儿能成熟些,现在都加冠了,还整日跟个大孩子似的。”

    裴如昭笑笑:“会的。”

    宁懿皇后又叹:“想当初,你在我跟前儿长大,若——”

    “皇后娘娘,如今昭儿仍能在您跟前。”裴如昭适时拦住皇后的话。

    原来小,见识少,或许还觉不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裴如昭便愈发觉得自己跟齐恪明不是一路人,至少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如果在真如宁懿皇后所言做了太子妃,她想,她应该会疯掉的。

    甚至齐恪明还不如她跟陆璟之谈得来。

    “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这便是我的造化。”裴如昭不疾不徐。

    宁懿皇后却突然红了眼眶:“可你要吃多少苦啊……”

    苦?

    比起吃苦,无所选择仰人鼻息的深宫生活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吃苦。

    *

    三月末,天暖春来,封路的积雪化开,终于传来浑罗的消息。

    浑罗的拜帖递来,言及下月朝贡。

    渐渐被人遗忘的浑罗北征再次成为话题,甚至成为坊间秘闻,在暗处津津乐道的不可说。

    有人似乎想重现两年前的诗案,又开始挥着笔杆子大做文章。

    这些大不敬的诗文被送进宫中,裴如昭被叫进宫面圣。

    “裴如昭,你瞧瞧看这些文章写得如何?”

    裴如昭接来一一看过,老老实实说道:“情绪激昂饱满,文笔生动斐然,只可惜所言非实,可弃如敝履也。”

    乾宁皇大笑两声:“裴如昭,你不好奇当年你爹写了什么文章以至于被贬到洛州去吗?”

    裴如昭沉默片刻,平静道:“他什么都没写。”

    乾宁皇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短暂怔愣后笑得狂放,似乎还有些恶意:“聪明,不愧是朕看中的人。你爹确实什么都没写!有没有觉得很委屈,想要给你爹翻案?”

    “之前想过,后来发现没必要。我爹去洛州不过是您的一步棋。”

    “你觉得朕这步棋如何?”

    裴如昭思忖片刻,直白道:“尚可,能揪出隐患,但有损陛下声誉民心。”

    “怎讲?”

    “于天下百姓而言,他们要的是最直白的善待。陛下虽为计深远,但层层掩映,极易被旁人利用大加笔墨。且中间时间过长,极易误解陛下用意忍辱负重,真相大白后风评反转虽有利扳倒对手,但也容易给自己留下隐患。”

    裴如昭话里话外其实都是在说乾宁皇这两件事做得不够聪明。

    “陛下,百姓不是您的敌人。让百姓知道您要做什么,他们才会助您去做成什么。先下手为强。他们觉得陛下是对的,便不会轻易被歹人蛊惑。”

    乾宁皇被裴如昭一板一眼的诚恳模样气笑,咳了两声:“好你个裴如昭,拐弯抹角其实就是在说朕办了件看似高明实则不够聪明的蠢事。”

    “臣惶恐,臣不曾言。”裴如昭噗通跪地,看上去毕恭毕敬,但也实在没点真害怕的模样。

    一方唱戏,一方看戏。

    一君一臣相互知根知底得很。

    乾宁皇从高台上走下,扶起裴如昭,长叹一声:“这些人,只会比你想的更加凶恶残忍。”

    “这次文人骚动的事你无需管,让老大去处理便是,之后的事情一并都交给他,你去好好弄清国子监的事,江右道的事耽搁两年,该收尾了。”

    事情到这里,终于该结束了。

    裴如昭领命出宫,路上看到沿街百姓们脸上淳朴的神情。

    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说到底,这些能够左右王朝命运的人永远都被当权者蒙着双眼。

    看似民贵君轻,水能覆舟,可说到底,两者之间的极大差距,这一汪浅浅的水,又如何能推得动这艘大船?

    皇帝知晓天下事,恐怕连江右道人口贩卖一事他也心中早有谋划,不过是时机不到,所以迟迟不肯收案罢了。

    天知道在这过程中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卷入是非之中?

    越是看得多,便越发能看得到自己的渺小。

    在国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在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力量体系之中,裴如昭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裴如昭自问:“我想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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