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诗

    昨日大伯父派人去了知州府上,但可巧知州与夫人去了郊县巡视,没有见到知州夫人说上话,所以大伯父还没有放她走。

    一直到了晚饭的时候,辛氏亲自带人来给她送饭,柔声道:“十八娘瞧瞧可合胃口,那样不喜欢,便让人重做来。”

    十八娘直接把脸扭到一边儿,再也装不了和颜悦色:“辛娘子且收收罢。我知若没有辛娘子提醒,伯父再骂我,都未必想得到把我关起来。我更知道你和十二郎为什么只想着打我主意,不敢惦记大堂兄不敢惦记五叔。不过是欺软怕硬,算什么好人?!”

    辛氏却哼笑更站近些:“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你以为人人都遵你那套圣人之言?这世上的成败,看的是心思手段,何曾看过德行?比我更坏百倍千倍的人,只会比我过得更得百倍千倍的好!小娘子,你连这也不明白,出去了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死是我的事!可你说此话也不过是为你自己开脱粉饰罢了。”十八娘倔强闭着眼扭过头去,辛氏倒认真瞧了瞧她,却也没生气,却转身便与人吩咐:“崔掌事,务必守着人好了大门,绝不许放她出去。另一会儿有贵客来与王公在书斋内相见,也不许放任何闲人进来打扰。”

    今日当值的是崔掌事?她推开窗看辛氏走远,便赶忙低声唤,“崔掌事!”

    崔掌事是原她祖父在时便为王家掌事的,很是忠勤,可崔掌事听见却赶忙过来拱手道:“十八娘,没有你伯父发话,就连你大堂兄也不敢放你出来。”

    她一下气馁了,却还是问:“是什么客?”

    崔掌事若有所思低声叹:“是冯家人。”

    冯家?!

    冯家可与王家素来不对付啊。祖父被贬王家颓势,冯家却靠着有人在京都做官日渐兴旺,这几年势头已在王家之上了,他们也想彻底越过王家,瞧王家不顺眼,大伯父自也不服气与冯家暗中较劲,如今怎么会和王家有来往?

    可崔掌事不等她再问,便赶忙替她关了窗离开。

    这事实在不对劲。

    索性她所待这偏房和书斋共用一个小院子,因为后院有墙,大门有人看守,她才没爬窗户逃跑,但她去书斋偷听个话倒是可行。

    远远看见冯家人进了正屋书斋,看她的人也在大门看守,她便从后窗到了后院。跑到了书斋外,竟听见冯家人问:“王公考虑得如何了?”

    “你们说的事可作准吗?”大伯父沉吟片刻问。

    冯家人笑道:“自然作准,我们家大郎君才调了职,正好兼管着书画院,给王公安排个博士员外郎的职位不在话下,待上一两年便可转为正职。”

    大伯父一听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却还是不肯放下身段,装模作样问:“你们只要兔园的北苑?若是要整个,我却是不能出手的,毕竟是祖宗的基业,我为了振兴门庭也不好全卖了。”

    这冯家人笑道:“自是,只要北苑,一分也不多占。”

    大伯父究竟还是把主意打到兔园头上了!

    等到那人离开,往日一句话不肯多说,更不会忤逆大伯父的大伯母竟然道:

    “这到底是祖宗传下来的,不好给人。”

    大伯父却斥道:“你懂什么,一半园子而已怎么比得上做官。等我做了大官什么赚不回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做了多年家主又一把年纪的大伯父竟然如此,天真又愚蠢。冯家也不是程魏那般的高门,有什么本事在洛阳说如何便如何,就算真搞个员外郎的官,可这样纯拿钱买的无实权的闲官,又没有过硬的背景,大伯父自身又一把年纪,凭什么还想着升官?!

    若说之前她想走的想法只是占了上风,现在却是不走不行了!

    大伯父与冯家人谈完便又出去赴宴了,十八娘赶忙去把看守的婆子叫来,从荷包取了枚小银币塞她手里:“我不出去,可是突然来了月事肚子疼,你去帮我叫了大嫂来看我。”

    十八娘究竟不是什么囚犯,这活计也只是传个话,又不费什么,婆子便悄悄应下了。

    不久大嫂便过了来,十八娘一把拉住大嫂便道:“嫂嫂不好了,方才大伯父见了冯家人,他要卖了兔园。”

    大嫂也惊得如雷轰顶:“可没听差?”

    “大伯父能不能做出这事来,嫂嫂比我清楚的……”

    大嫂脸色煞白慌乱跌坐在椅子上,十八娘却没给她缓的时间,立即又道:

    “大嫂,兔园和祖宅不能切割,咱们自家怎么扯,东西也还在自己手里。若真是眼睁睁看着伯父开了这卖祖宅的口,不必等他百年,咱们就全都得无寸瓦遮顶。”

    大嫂气得捂着胸口几乎掉下眼泪来,却一字一句尽是无奈:“我的小娘子,嫂嫂岂会不知厉害……可上回你阿兄只不过阻他一句,他便将阿兄打得那样,嫂嫂更是在大门前吊死也无用啊。”

    她坐下握住大嫂的手道:“嫂嫂,我自然知道你的难处。可这么大个园子,冯家不可能会愿意私下交割,肯定是要去府衙过明路的,兔园要卖虽说需得我也画押签字,可但只要我在家,伯父有的是办法逼我,我同不同意并没差别。”

    “便我走了,大伯父也有法子伪造我签字画押,我便去府衙告冯家,又怎么告得过呢?”

    大嫂嫂有些茫然抬起头来。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我带着兔园的契书一起走。”

    大嫂惊得道:“你一个人能去何处,又带着这样要紧的东西。嫂嫂便是不心疼契书,又岂能不顾你的性命。”

    她摇头:“嫂嫂,我当然也顾惜自己的性命,怎么敢乱走的。程家的人那日离开前便赠了引信给我,说她得回洛阳去,我若是得了长辈允准,便可直接拿着引信去洛阳。

    如此只需要嫂嫂放我出去,再请找两个可靠之人送我到洛阳。待大伯父察觉时,我已到了程家,难道大伯父还敢到程家来闹不成?便他真来,又岂敢声张自己要逼着侄女变卖祖产呢?”

    大嫂咬了咬唇,还是犹豫不敢下决心,十八娘便又道:“嫂嫂,已没别的法子了!王详才十岁,过惯了好日子,待他要成家立业时,大伯父把家败光了,更让他如何自处?”

    果然当娘的死穴便是孩儿,一听这话,大嫂立时便转了口气:“好菱角儿,难为你想这样多,你且稍安不要声张,我去找你阿兄商量商量。”

    有这话,此事便八九不离十了。大嫂还多少顾虑下她没出过门,怕她出事,大堂兄却不会。

    果然到了天一擦黑,大堂兄便跟着送饭的婆子来了窗外,低声道:“十八娘,待会儿园子落锁前,阿兄派人来接你,今晚便送你上船。你大嫂身边的郑氏与她丈夫都是常替你嫂嫂办事出门的,送你去洛阳也很是稳妥。”

    十八娘应了,大堂兄便又匆匆离去。

    又一个多时辰,到了园子落锁时,郑氏便带人直接辖制住了看守,取下钥匙一把将她搂出屋便往外走。

    “待会儿十八娘换了我女儿的衣裳随我离开王宅,可为不引守卫注意,这次不能带你自己院子里的人走了。我现下带你回去拾掇些要紧的东西,不要多拿,等咱们到了洛阳,缺什么再买。”

    她低声应了,话落到了东苑,她却停下步子与郑氏道:“郑娘子,劳你去把陈嬢嬢先支开,不然她见我这样走了得连觉也睡不着了。”

    郑娘子点头笑了笑应了,十八娘便先躲了起来,见陈嬢嬢出来了,才赶忙闪身进屋里去。

    阿满没在,阿漻过来一把捞住她:“怎出来了?王公放你回来了?”

    她顾不上细说,赶忙开柜子拿了几件衣裳:“阿漻,大堂兄要送我去洛阳了。可此事是背着大伯父的,未免他们察觉只能我自己先走。你记得不要与陈嬢嬢说实话,只说是大伯父默许。”

    阿漻急得道:“好歹我跟你去。”

    她摇头:“等我在那安稳了就来接你们,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把大项的产业给我娘,屋里的所有都给陈嬢嬢阿满你们分。”

    阿漻气得哭着骂她:“且出门还说这种话!要我说你就别去了,横竖你这辈子在家守着还能饿死不成?”

    她笑着摇摇头,握了握阿漻的手,便又去柜子装东西,一开柜门却见到了吴虞那个箱子,这个大小倒顺手,且里头还有现钱。她平日花销都是大伯父按月给的,其他花销都报账,现钱倒拿不出多少。她便顺手抱了起来,到了妆台随便往里塞了两把,也没瞧是什么金钗银篦。

    阿漻看她气得又笑:“不知道的瞧你这般,还以为是谁家的土匪来的。”

    她也笑,转身却过来与阿漻道:“若有人为难你们,便去找大堂兄。我出去他也受益,他得替我照看你们的。”

    阿漻红着眼睛点头,十八娘便也没再多说,提着东西匆匆出了门来。

    郑氏见她出来便也赶忙找借口离开,替她换了件外衣戴了顶风帽,便匆匆之间离开了王宅,这个保护她却也困住她的地方。

    ……

    深夜的渡口,江边只有零星小船上亮着点点灯光,有两处不知谁家的货船连夜装卸,但客船都停泊在岸边,尚并没有渡客来。

    此时却传来一阵车马声,到了近岸,辛氏在车里急道:“快去看看咱们的家船可还在码头?”

    不一会儿侍人回来道:“娘子,船在。”

    “这呆子倒没少长心眼儿!”辛氏气得道,“他们应是故意乘别的船走了,快使人乘快舟去追!”

    侍人应下,办事倒是利落,立马便去找了两个蹲活儿的快舟离岸,辛氏见了才松了口气,又机警派人往四周搜了一圈儿,只见了一辆空车,更确认人是走了,才回王宅去。

    ……

    “倒是小娘子想的周全。”郑娘子低声道。

    他们这才从一艘大客船里出来,给了船守一些钱,下来上了王家的船。

    这船夫是郑娘子熟人,听了郑娘子是得大堂兄的话办事自也不啰嗦,立时便解绳离岸。

    一脱了绳子束缚,船便随水和风游了起来。十八娘裹着外衣站在船头,看着江都渡口的灯火越来越远,心里好像有点怯,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口鼓动鼓动,嘭一下挣破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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