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宫

    好在近些日子河上顺风顺水,路上没怎么耽搁,辛氏派来捉她的人寻了一圈无果便回去交差了。

    可路上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这艘家船不算小,高下可站直,大小下能分厅室,能煮水能如厕。一到热闹些的渡口,两岸便有各样卖汤饼蒸饼水饭,叫卖声不绝于耳。

    十八娘以前哪儿见过这个,出来做什么都快忘了,头一天趴在窗边,连瞧水里鱼吐泡泡也有趣。

    可瞧到了第三天,又把第一天的兴奋劲儿全抛了,只觉被晃得好像魂都要飘出身体了。

    好容易到了第四日,终于到了洛阳近处。

    她迷迷瞪瞪从小榻上爬起来,掀开草帘子瞧外头天才蒙亮,水面被照得发白,正醒着神,突然听见一阵“呜”声。

    这声音响极了,竟然军号!

    紧接着见一个船工驾着小船游过来:“前头河道窄,有军船过路需让道,闲人回避!闲人回避!”

    可她还没瞧过军船呢,这一听来了精神,她赶忙系好衣裳出来细瞧,却见远处驶过来有几艘能纳百人的大船,船上高高扬着旗,上书着武德军。

    武德军,听说是驻守东面与东海国边境的,是京都魏家的势力。

    瞧过去见船这样大,上头人却并不多,士兵皆穿着厚实的戎服和锃亮银甲,果然瞧上去便比吴虞他们有钱多喽。

    她正瞧船,听见外头有人议论:“这又是往鲤州取货呢。”

    十八娘便问:“郑娘子,鲤州在南,东海国边境在东,有什么要紧物资非要从鲤州运去?”

    不想外头船上有人笑答:“人家都说鲤州的矿好,打出来的兵甲也好。”

    许真是极好罢,不然这么远运得多花多少钱。

    眼看着这军船是要停下来休整,船夫道:“郑娘子,瞧着这群贼配军吃吃喝喝也得耽搁半日,咱们午前是过不去了,可要上岸休息?”

    郑娘子一听狠狠瞪了船夫一眼,又一瞥向十八娘。

    船夫这才反应过来,只干张口再不出声。

    可又不是骂她,她才不生气呢,便只假装没听见问:“郑娘子,我们上岸歇歇?”

    郑娘子赶忙含笑道:“使得,使得。”

    因这处是南边往洛阳去的必经之渡,两岸比之之前的热闹多了些繁华,两岸有很多客舍酒店,瞧上去竟不像乡野,如富裕的城内一般。

    理好衣裳提着裙摆下船,脚一落地却差点栽了个跟头,郑娘子哈哈笑着将她扶住:“在船上待久了,脚软了吧。”

    她赶忙四下瞧了瞧,还好没有旁的人,把帽帘放了下来。

    这船可真不是白坐的,她下来走了好一会儿还觉得像踩在棉花上。

    还好客舍都不远,上二楼肃静处着侍人便上了水饭来,不过是几个小菜,两份汤饼。出门在外能吃饱便不错了,不必虚讲排场。

    吃完十八娘又在窗边休息一会儿喝了碗熟水,陆娘子便与她道:“再不到一日的路便到洛阳,我们先找客舍住下,待你歇好了再去程家拜访。”

    十八娘捧着碗乖乖应声,却忽听身后有个男子:“小娘子,可是江都王家的十八娘?”

    外头还有人认得她?

    她赶忙回头,却隔着竹帘大约见那间里是一对夫妇,好似有些面善,却又全然认不得。

    便起身见礼:“郎君,娘子?”

    这男子赶忙起身到她这间来:“十八娘,我是七兄。”

    十八娘迟了片刻才猛然想起,便又行礼:“七兄,嫂嫂,恕我失礼了,竟认不得自家人了。”

    七郎连笑摇头:“哎,哪里能怪你,是你三伯父事务繁忙,连着全家也有许多年没回江都,上回见你,你才四五岁呢,哪里记得人的。七兄也是方才听你提及家里,才敢相认。”

    七郎的爹是她族中三伯父,原本来往殷勤,后祖父没了官,他们家一扭脸只当不认得了。

    不过也没听说他家如何发迹,想来方才突然认她,是听见了她去程家罢。

    果然七郎笑:“听说前些日子十八娘成亲了,我们家正赶上有事,也是没能去,妹妹莫怪。这番去洛阳可是去找郎君么,小郎君是洛阳程家亲友?”

    七兄可真不愧是三伯的儿子,用到人朝前,用不到人朝后。可不得不说,能像他们这样不惜颜面游刃有余,也是个本事。

    但她可对这位七兄没什么兴趣应付,便含糊道:“并不是,只是去探个母亲家的亲戚,七兄与嫂嫂也是去洛阳吗?”

    七郎叹:“是,之前匪患我父亲在任上也遭了事,受了牵连,少不得要打点一番。只是那剿匪的杀货可恨,若不是他扣了库银索要酬金,此事也未必败露!”

    “剿匪的…吴虞?”

    “正是他!十八娘家里也被他勒索过?”

    “这……”

    这位七兄若知道了实情怕是亲戚便真没得做了……她勉强笑了笑,便转过话去问:“三伯父可未伤着?”

    这七郎倒目光一闪,“人无事。”

    哎呦,那群土匪凶悍得很,东西无论抢没抢到都会杀人。

    吴虞有八个胆子也是不敢直接抢库银的,定还是从贼匪那黑吃黑得来。而这几个官只丢了银子人没事,怕是根本没拦着,直接把仓库丢下,自己跑了吧。

    虽然逃命也是人之常情,但也确实是失职了,被问责也不冤。干了什么事就要担什么名,就像吴虞确实勒索人家,被骂几句也不冤。

    不过寒暄几句,十八娘正觉得没话说,这时外头却来了个清秀小郎君,七郎远远便笑着迎上去:“子玉。”

    正好趁他们说话,十八娘也有些倦了,便趁机告辞回房休息,这客舍不大,又一共就这么几间好屋,她占了一间,隔壁便是那位七兄家几位住的了。

    午后她正靠在榻上好容易打个盹儿,却被人的说话声吵醒。

    迷迷糊糊听见一个软糯小娘子:

    “多谢冯郎来接我们去洛阳,不知我爹爹的事可要紧?怕只怕我爹爹革职落罪,我们的婚事便也难了……”

    “我已求过我爹了。”这声音竟是方才找七郎的男子。

    听着话,这小娘子怕便是方才七郎的妹妹了。

    小娘子心急问道:“冯侍郎如何说?”

    冯侍郎?

    哎呦,不得了,冯侍郎不就是江都冯家那个在洛阳做官的?可从没听说过他有个叫冯子玉的儿子啊。

    十八娘一骨碌抱着毯子坐了起来,又赶紧屏息不敢再出声。

    “那官位…可是保不住了?”小娘子心急问。

    “我爹说可以给你父亲调到偏远之地做两年官,虽辛苦些,可到底能保住职位,两年后考工时,只要不犯大错,通过魏家老夫人打点一番,便能调回来了。”

    “幸而冯侍郎在吏部,又肯出手相援,冯郎请替我父亲多谢冯侍郎。”

    这冯侍郎可是入赘到魏家才平步青云的。竟然为了私生子的亲家公动用大夫人母家的关系…啧啧…

    可接下来说话声有些小了,她赶忙想使劲儿往窗外探细听听,却一个不稳,啪一下碰了撑窗的支杆,差点砸在额头上,隔壁也突然沉默下来,接着便听那男子便匆匆走了。

    嗐呀。这趟真是没白来!

    单知道了这件事,便可保冯家再不敢打兔园的主意了。虽她也不全是为兔园出来,但捏着他们家的这么大的把柄总是好事。

    未免他们察觉,十八娘便赶忙起来收拾一番回了船上,午后军船离岸,他们便可以继续行船了。

    ……

    这几天看水也是看得够了,她一上船便开始睡觉,又一夜待醒来时,洛阳到了。

    初冬的洛阳落了薄雪,与天一样白亮一片,太阳刚刚染红河面,如同在彩纸上晕了霞彩。

    虽说江都也是富裕之地,可总归与都城是大大不同的。

    一入眼便是极宽阔的街道,少说能容十马并行,路两侧间种着高高的槐树和柳树,楼高屋阔,彩饰招摇,渡口各国的商船都停泊于此,时有各地的商人在此来往。不过因与异族有战事,外人在汉地便不能自由了。

    下了船,陆掌事去雇了辆车,由南边的宣仁门入,来到清化坊,此地有都亭驿,乃是公家的客舍,旁边有许多装饰不俗的私人邸店。

    在近处找到间干净的,她戴上帏帽下车,郑娘子带她便来寻住所。就在交谈之际,她看到隔壁官用的驿馆住了群道士真人,便顺口问了句:“哪里来的高人这样大的排场。”

    这招待的娘子笑道:“南边来的华清真人。”

    华清真人?

    她赶忙又问:“华清真人,可是女子?约四十岁的年纪?”

    这娘子笑:“正是,小娘子也见过她?”

    她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急来到门廊往外瞧,正好看到一顶轿子回来,而下轿的人,正是她久未谋面的母亲……

    驿馆内,她抬头见母亲似乎没怎么变,只是瞧着越发气派,精神好得很。

    母亲也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两眼,身边的弟子笑:“许是有日子没见,只恍惚十八娘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有姿态,方才我一眼瞧过去都显着没认出来。”

    她如今真面对母亲,似乎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可望不可即。好像只有不可及了,便只点点头:“母亲可是来讲经?”

    弟子笑应:“是,真人是受在玄天观修行的文昌长公主之邀来的。”

    十八娘轻轻抿了抿唇,看母亲一直不说话,便赶紧起来,抬起袖子遮羞脸行礼道:“我,我不打扰母亲了,这便走了。”

    她母亲却开口道:“怎么自己来了洛阳,找你那小郎君?”

    她撂下手抬头看了眼母亲,又垂眼摇摇头,支吾道:“不是,他不在洛阳。是我在江都时,程家的夫人辗转见了我的字,邀我来教她小女儿。我想王家的叔伯兄弟们,应该也不大可能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了,便想自己来洛阳瞧瞧,虽不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只当是开阔眼界,识得几个人罢了。”

    不想她母亲目光突然柔和了一些:“倒总还是比王家那些蠡虫有几分志气。”

    这好像是这辈子她第一次听见她娘说她一句好话,一时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她娘又问:“成亲的不是你祖父给你定那个表兄,这是个武官,出身还那样差,是王家人给你定的?你怎没写信来,你的婚事我总是还能做主的。”

    她心虚,默默抬起袖子遮住了脸。

    “你自己也同意的?”她娘问。

    她更低头捏着手指不敢出声,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她娘突然往后一靠,了悟一般看着她:

    “长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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