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山碑

    这纸上是正楷的大字,横竖撇捺力道形态都是对的,作为七八岁小孩的字来说,笔画当得不错了。

    可问题是,这字的间架竟是歪散的。

    更大的问题是,这散和歪都不严重。

    对小孩子来说,因惫懒和粗心而字抖笔画粗糙是最常见的,这样的孩子间架歪散也直接七扭八歪一眼看上去便要塌了似的。

    而昙果的字一看就是个要强又细心的娃娃写的,打眼一看笔画这样细致,也没有太大毛病,虽然瞧着哪里不对,大多数人也会想,小孩子总是还没练到家,多练便好。

    若未有专程在习字上苦心经营,都难瞧出问题所在,昙果一个小孩子应更是不自知的。

    可不严重更不是好事而是坏事。她因问题不严重,未经人指出,小歪散便会刻在了手心里,终到长大时发现,却是一辈子也改不得了!

    可问题越小,改正起来反而越需要慢功夫,还不见得有成效。

    看来她之前话说得有些太满了。

    她正低头思索,却听见外头有人过来,起身一见是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女娃。

    穿着一身鹅黄的小衣裙,跟在缤娘身边,一见她竟然还羞涩笑了,一排白白的小牙咬住下唇,门牙还掉了一颗,扭着躲到了缤娘身后去。

    缤娘便笑着拉过她:“怎么见先生还羞了呢,昙果快给王先生见礼。”

    小昙果拽着缤娘的手偷偷看她,却又把眼睛瞄到了她身后的纸上,十八娘一下懂了,便主动走过来,弯腰与她道:“这便是昙果么?我才见了你的字,写得很好呢,一瞧便是勤奋练习过的。”

    昙果显是有些欢喜的,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便出来恭恭敬敬给她行礼:“王先生。”

    缤娘和程夫人会让昙果正式称她为先生,说来也算是客气了,她笑着应了,缤娘便转身离去留了她们俩在屋里。

    可昙果竟还更放松了些,十八娘想了一想,把昙果带到了桌前,问她:“先前可都是张先生教昙果么?”

    昙果点点头:“是,程宅里的开蒙都是张先生教。”

    其实她也想张先生应是有本事的,程宅不可能任由人浑水摸鱼这么多年才是。

    说着昙果竟委屈起来,瘪起了小嘴:“可我分明比十叔家里的福娘勤快,却每次主宅的老夫人寿宴献经时,我的字都比不过她,她们还都笑我,说我笨。回来张先生也只是骂我不勤快,练得少……”

    听起来虽是小孩子闹脾气,昙果倒确实如她所想是要强要面子的,定比其他娃娃早慧,可更是倔强容易钻牛角尖。那个张先生想来从前教的多是淘气的小郎,只管按着他们多练便不会错,如今也确实年纪大了,懒得操心,也如此对待昙果。

    如此她要把错误改过来可就更难了……

    但海口都夸出去了,无论如何她也得尽力一试了。

    …………

    想要改错,最难的不是如何改,而是先知自己有错,再是知问题在何处。

    昙果现在是隐隐知道自己字不好,可因为自尊心不愿意承认比旁的小娃娃差,更不知问题在何处。

    她想了想,抚裙起来与门外的小侍女轻声问:“小娘子,可能借眉黛一用么?”

    她们都愣了愣,转而应道:“有,先生稍等,可要镜子么。”

    十八娘只又抿嘴笑着摇头,侍女茫然把眉黛拿来,十八娘接过道谢,进屋抬手便在草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正是和昙果练习纸上的字一样。

    昙果小脸上惊呆了。

    十八娘却知她惊在何处,顺势引导问:“昙果觉得,先生的字可好看?”

    “好看……”昙果惊讶过后,是有些茫然。

    十八娘却知她为何茫然,便又柔声问她:“可这炭笔是写出来的笔画一般粗细,并没有笔画之锋,也瞧不出笔画之势,昙果觉得,好看在何处?”

    昙果越发懵,她却知有些道理别人是灌不进去的,只能一边体会一边悟,便没有再多说让她迷乱,从自己那找了《峄山刻石》的临本,递给昙果:

    “昙果先听先生的将这二百二十三个字都临对了,先生便教你诀窍,可好不好?”

    《峄山刻石》是小篆,因是古秦的官方书体又称秦篆,其笔画如圆线,无有粗细之变,则更体现字架的重要性,这正适合让昙果体会,不再下意识关注笔画是否精致。

    昙果也显得很是期盼,圆溜溜的眼里却又疑惑,小声糯糯道:“先生,小篆我瞧着并不难,但这字平日里也不常用,非得练这个吗。”

    十八娘也不驳她,只顺着她道:“好,那昙果今日只练二十个字,只要写得和原帖一样,剩下的字我们便换旁的练可好?”

    只二十个字嘛,昙果便十分爽快道:“好,先生,我明日便练得了。”

    因今日是第一次课,还是互相熟悉的时候,十八娘便也没着急,只把书帖留下便嘱咐她道:“好,先生明日再来瞧,只是明日可要当着我的面写,写完一个字我来对一个字,对上了便算过。”

    昙果信心满满,十八娘却可怜她呢,小娃娃,你在这帖上还有得吃苦呢。

    如此十八娘便回了家,可第二天再来时,一进门小侍女便来说,昙果病了。

    十八娘正在给程九夫人问安,九夫人惊讶道:“怎么昨晚还好好的,突然病了?半夜也没人来回此事!”

    小侍女支支吾吾,只道:“是昙果说她突然肚子疼,让王先生先回去,过三日再来。”

    程夫人一下察觉不对了,便问:“她害得什么肚子疼,还知道自己疼几日?”

    小侍女却噗嗤一下便笑了,程夫人气得哭笑不得,便知这小妮是装病,可她往日是勤奋的,怎么今日还学会装病了?

    十八娘想了想,与程夫人道:“夫人,还是我去瞧瞧?”

    程夫人笑着应了,十八娘便辞了小侍女独自来到昙果窗外,轻轻推开窗,果然见昙果好好坐在桌前,小脸却皱得苦瓜一样。

    她便轻轻咳了声,道:“先生听说昙果病了,可是昨日练字太辛苦所致?那练不好倒也情有可原,若是何时病好了,我再来教昙果一个一个字练,可好啊?”

    昙果一听有便站了起来,可现下立时好了岂不是会被看出来?

    十八娘便又忍着笑意道:“听说吃蜜茶专治肚子疼,喝一碗便能立时好了,我去请九夫人给昙果煮一碗,吃了也准能好呢。”

    说完出来她和程夫人说了几句,小侍女便送了一碗蜜茶进去,果然不到一刻钟,昙果便红着脸出来:“母亲,先生,我好了。”

    程夫人撇撇嘴笑:“没想到你的明微先生不仅会写字还会瞧病呢。”

    昙果更脸红了,程夫人嗔笑捏了捏昙果的脸道:“既好了便跟着先生用心练罢。”

    昙果恭敬应了,又随十八娘回来屋里,可到了桌前,才小声嘀咕:“先生,我昨日没练好几个字。”

    十八娘却摇头道:“不要紧,小篆本就瞧着简单实际难写,我小时候也是很吃过些苦头的。”

    昙果乖乖点点头,十八娘便从第一个字开始教她,只是取了只小狼毫,让她连笔画的粗细都不要看,只是把字写完后,对照原帖,看字整体是高了还是扁了,中心的笔画是上了还是下了。

    但昙果究竟年纪小,便怎么掰开了揉碎了说,体会也还是有限的,十八娘也不催促责备,仍是将她写的昙果写的与原帖对照讲,如此这一日的课过去,也才写了十个字。

    后头昙果虽还是有些糊涂,可一日总是比一日的字架构更好些了,就这样七日过去,她们俩才把《峄山刻石》的练完。

    现下虽不能有多登峰造极,可对于昙果这小娃娃来说,着实是不错的。

    昙果这日写完了颇有成就感,得意得把字帖贴到了九夫人的屋里去,回来的路上却突然鼓起小脸儿,趴在她耳边悄悄道:“先生,昨日周先生来找我说话了,问我这几日在做什么。我便如实说在临帖,临了几个字,他却突然说你是滥竽充数,这是不好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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