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符经

    诚然她也知道自己算不上擅于交际,不过是不至于失礼。但缤娘告诉她,多见一面便熟一分,很多事也只要这一分熟便够了。

    她便想,也是如此,第一次来不想着攀上高枝了,不过混个面熟,连面熟也混不上就当吃酒了。

    而周长寿的宴竟没有设在城内哪处琼楼玉宇,而是城外一处山中。到了山门前,抬眼望去,真是挲挲一片好风雅。

    青翠群山竹影摇曳,半山被生生凿出一片平地来,古朴的山居便坐落其上,连山都宛然成了它的高案展台。

    可与肃萧的景色不同的是,山居门外宾客盈门车马如龙,一派热闹。

    她随缤娘下车递上帖子,便有宫装小侍女上前引路,脚下的石路上侵染青苔,路两侧种着高大蔽日的合欢树,这样喜好绿荫的营造,她从前倒在别处见过……

    “这是明微。”缤娘带她进了内殿,“我家里的客呢,知道县主这好,夫人说带她来长见识的。”

    缤娘说着,却听见一声轻笑,十八娘微微抬眼,便见面前的女子长眉明目,略方的下颌略高的颧骨,却没有半分刻薄,而尽是神采,又有着那样饱满多情的唇,薄涂唇脂便极富色彩,一笑更是好看,露出白净的齿,实在是国色天香。

    可打扮得并不花哨隆重,只一身藕色薄纱大袖衫勾在肩头,里头是暗棠红的长裙,头上金银也没有,乌蓬蓬高髻只斜簪红茶花,可知只一朵便抵得多少金银。

    她拿着拂尘搭在手臂上,姿态闲适,一点儿没有架子好似接待旧友一般:“听说是江都王家的,当年王学士的孙女呢?今年几岁?”

    “十七。”十八娘今日穿得还是用心的,但不是正宴,只是游宴,又不好太沉,便是一身碧青暗纹绫的交领阔袖衣裙,系着栀黄的宽绸带,将将垂至脚面。

    周长寿瞧了瞧她微微点头,便与缤娘道:“带着你家小娇客玩去吧,莫拘束了。”

    可虽缤娘说这周县主的门难进,收了帖子来的却不全是极富极贵之人,转身间见进来的竟也有些寻常书生。

    进来后见南北各一座五开间的厅堂,中间是大院子,地面镶着磨花的砖,南厅多是女客,北厅是男客,中间是隔着一道门,基本互不相见。诸客各自玩耍,聚在一处或捶丸投壶,或执棋对弈,或相坐而谈。

    而缤娘也有缤娘的交际,她便让缤娘先离开了,可她确实不会融入这样完全陌生的场合,在旁边站了站,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今日就当来吃酒罢!

    这么一想她又轻松了起来,便绕开捶丸的人进了屋,屋里人不多,各自三两谈话。

    不过因在山里,这厅内多少有些暗,幽幽烛火跃动在琉璃灯罩内,映得画屏珠帘熠熠生辉,更多了一分奢靡之味。

    不过她也更看不清了……

    因怕看不清东西认不清人出丑,她通常到了新地方都要仔细环视一遍,正好现下也无事,她便端起茶茶盏来,沿着墙边细看。

    墙上挂着许多书画卷轴,有有名的,也有没什么名的,但都是实打实的佳作。她瞧一圈儿,转身见高案有一对刻花嵌宝银杯,这杯子竟是方形的,连盖子也是方的,器型倒是很少见。

    不过她也只是认真瞧了瞧,自然不敢轻易动的,一转身却听见有人道:“这不是王先生。”

    是裕娘。

    虽然裕娘是乱吃醋,可对她不客气的人,她也不想认真应对,便应付行了见面礼,正好缤娘也回来了。

    这时见侍女们纷纷出来再往山后去,又一些进屋来道:“小娘子,宴席摆在南堂。”

    侍人往案子上一一上席面,县主坐在最上首的案子道:“还按往日的规矩来,先射覆。”

    十八娘也没出声,打算装鹌鹑,主要是她真的不会。读书的许多都学些玄术,像去任天文郎还要考。十六娘不喜欢看经史,喜欢诗文,又喜欢学这个。她也不喜欢看经史,但她也不喜欢诗文,也不喜欢学玄术。

    在她看来教植树饲牛的都比这些有意思。不过看也只是看,她也不喜欢出力气干活……

    但她懂还是懂一些的,射覆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规则是主人取一物,置于布下,或会给出几个数来,答者可以用任意卜筮法占,得出的卦对应不同意向,如色彩,方圆,五行所属等。最后推出所射之物来。

    这时侍女取来了一个小案子,先去男宾厅内游走一圈,又回来放下,所射之物竟被方才的银杯扣着,而周长寿什么词也没给,直接道:“请诸位任意起卦吧,这回射中,我有好彩头。”

    一时众人纷纷猜了起来,可十八娘突然觉得水有些喝多了,想去…如厕……

    不过现在去太引人注目,她便默默把茶盏推到一边,想来射覆结束,正式开席,她就能去了。

    可谁知身边人各自念念叨叨大显神通,纷纷答,“带钩”“指环”“茶花”,一圈下来却没有一个人答对。

    周长寿笑得高兴,又提醒:“这物件不是我特意准备的,而是厅内随意取的。”

    这时男宾厅内一呆人算入迷了,竟托侍人来答:“是蜡烛。”

    天也,也不看看,这个银杯下怎么可能扣得住蜡烛。

    她实在有些难受了,恨不得把那银杯盯出个窟窿来立马答了去如厕。

    可盯着盯着,她突然发现,周长寿用的是另一只银杯,杯盖倒放在一边。

    那射覆案上银杯的盖子呢?

    方杯不似圆杯,只需杯盖立起来转一下,是可以放进杯子里的!

    如此只能试一试了,她便道:“县主,可是杯盖?”

    不想周长寿一顿,素手一翻,便笑起来:“不想还真有人算出来了!”

    众人也是纷纷议论起来,也有人看她似乎在探讨来历,可她什么也顾不得想了,终于等周长寿说游戏结束开宴时逃了出来。

    再回来游戏过去,众人又各自交谈或行酒令,还有人相偕听着曲乐。她却是不敢再多喝了,默默埋头吃完了这顿宴。

    然雅宴雅宴,只吃怎么行,自然还是评诗。

    说这个,她可就更头疼了。

    比起她不喜欢看诗,更不喜欢的便是写诗。

    或许也可以说她是不会,完全不会。虽她这些年诗文也勉强看过不少,小时也背过许多韵书,可写出来的是连先生都让她不要再写的水准……先生不理解怎么会对仗工整合辙押韵,还能这样难看。

    不过还好,评诗时除非输了酒令,也可以不写,横竖这里许多人,也没人专记得她。

    不想这时突然有人低声道:“方才县主说的彩头还没给,不如便奖这夺魁的人,第一个看她的诗呢。”

    是裕娘!这讨人嫌的坏丫头!

    她顾不上生气正要婉拒,没想到周长寿也笑起来:“这倒是好主意。”

    “多谢县主,只是,我诗文实在不好,不敢写出来,扰诸位雅兴。”她只得赶忙抚衣起身,情真意恳道。

    可众人却都以为她是谦虚,全不当回事,周长寿也只是继续:“便以方才的银杯为题,不限诗体不限韵,只要绝妙便可夺魁。明微,我可要瞧你的诗呢。”

    她绝望极了,早知道就不来了,不为人知也总比丢脸人尽皆知得好呢。

    银杯,银杯,银杯能怎么写,可写不出来更丢人,罢了,横竖只丢这一回人吧……大不了回家吊死!

    往日最熟悉的笔都变得烫手起来,磨磨蹭蹭写完,悄悄把纸扣过去,没想到立时便被周长寿发现了,她走过来将纸一捻,突然轻轻皱起了眉头,众人见状也都看向她,却见她突然扶案笑起来,随即强忍着笑道:“明微呀,真是我的不是了,方只以为你是谦虚,不想竟是真心话来的。”

    旁边有与周长寿熟的便将纸捡了去,围着看的几人也都笑作一团,她连上吊用什么颜色的上吊绳都想好了,却听周长寿又道:“这诗若是七岁写的倒不错。”

    “可这字,说七十写的也可信了。”

    “你这诗但凡写的再好一点,都衬不出字的功底来。”周长寿便将诗文的纸一按,低声和侍女说了几句,片刻侍女取了本书来。

    “这诗三百,明微再回去好好学学,只为了你的字,下回来,我可还第一个看你的诗呢。”

    宴罢,她捧着书稀里糊涂离开,一时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

    如她所怕,这笑话还传出去了,诗三百的事连程宅老夫人都知道了,还特意把她叫过去问她背了几首笑话她。

    可诗那样差还能被县主再请,岂不说明她的字更有力挽狂澜了,是以她字好的事,竟也随着这笑话传开了,一时竟有人给她投拜帖,还有人专程邀她赴宴。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字竟是踏着自己的诗出名了……

    此后周长寿又请她去玩了两回,她又写了两回上吊诗,人家说一回生,二回熟,倒是有理,她倒是烂诗也写得越来越熟。

    自然她也知道周长寿什么人没见过,邀她其实也有取乐凑趣儿。可她到底也从中获得了好处,怎么能说不幸运呢。

    ……

    一转眼又到了年底,她依然没有回家,但竟然就因为在程家站稳又入了周长寿的局,今年收到了江都族中人送来几车的厚礼。

    除夕夜一直到元宵,程家老夫人常唤了她去凑热闹,不是让她写桃符字谜,便是玩乐让她做个判官,她虽然还不大能在交际场游刃有余,可和祖父长大,哄哄老人家她倒是会的,也不需要新巧,多些写些说些吉利的准没错。又因着人家说她呆么,说话显得多几分实诚,听的可不就更高兴。

    反正她也没空着家,便劝陈嬢嬢带着阿满阿漻回江都与至亲团聚,初十回来。

    十五归家时天已经近乎半夜了,进屋才见陈嬢嬢还在等她,还给她留了碗汤圆,可她实在是倦了,等着煮的时候就倒在被窝里了。

    阿漻端进来见状便没有出声,阁在了一边儿,却走到陈嬢嬢身边低声道:“上回不是按着那吴郎君送项圈的地址往回写了信,也不知收没收到。怕是他再写信仍寄到江都,让人回家问了,说是没信儿来,派人去打听都打听不着。”

    陈嬢嬢替十八娘掩了掩被子,更小声叹道:“上回他来,说若兴许回不来了,让菱角儿好歹给他烧两年纸。”

    “我知道菱角儿不是狠心的人,万一人真没了,听见这番话,心里更要过不去,便没和她说。若是算造业障,也只算我的吧。”

    她趴在被子里没有出声,过了会儿等她们走了,才睁开眼睛,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把汤圆拿过来,边吃边想,他不会真死了吧……

    可一口咽下去突然打了个抖,可过年都没给他烧纸,吴虞会不会来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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