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帖

    回家来正好前几天裁的春衣也到了,她对着镜子边试,便与家里人道:“今日在程家,夫人说过两日清明节要随圣上去行苑。”

    现穿的这身是织金杏花色的绫衣,外头还有层暗纹玉色纱衣,寻常两样料子搭在一起却像晨光春雾,美不胜收。

    头上也不需过多装饰,只正面一只金树步摇,背面一只金插梳,便已足够相衬,又不显得杂乱。

    阿漻又说一身都是浅色未免太轻,又给她系上了一条黛青色的腰带。

    她抬了抬手,扯了扯衣摆,都很自在,又脱下来换另一身。

    虽在洛阳她不缺日常吃穿用度的钱,可若真样样往上了比,却是比不起的。真正的高门和王家这样空有名头的破落户可不就差在这了,人家敢烧没用的钱,反正钱是花不完的,而王家往吃穿上是花一分少一分。

    可穿得太不好,人家又觉得你故意扮惨模样,上不得台面。这身是件一套是庄重些的赭色暗纹锦交领大袖衣搭着高裙,里头的衬衣领子也高,

    料子是最好的锦罗,还是从祖母留下的柜子里翻出来的,庄重的场合穿也拿得出手,既薄且滑,穿了两层再披两层纱衣仍不显累赘,倒是显得多了一分出尘之气。

    临行前拾掇好了穿戴,但因本来去行苑的人就多,她也不好意思兴师动众带人多占车,便只自己去。

    侍人正在等她,见她来赶忙把东西接过放到后头车上,笑道:“夫人和昙果正在车里等明微呢。”

    她道了谢便赶忙过去,见缤娘坐在车边,她便远远抬手打了招呼过来,上车给九夫人问安。

    这车大,除了她们还有昙果的乳母和侍女,另还有一个跟着压车递水的妇人。

    去城外的路要些时候,十八娘坐在车里晃得有些困,但也不好意思睡,便和昙果一起翻花绳。可缤娘依然精神得很,和九夫人说着诸多事,无论是家长里短,还是宫府朝堂,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说得有条不紊。

    “主宅的人一脸喜色,大相公这督军战事无疑是胜了,但圣上还没颁旨,所以暂且还不好声张正式庆贺。正好还到了军中要员三年一回换戍地的任期,许多武官也要到洛阳来了。那位在金陵的曹都统娶的还是程家的族亲,算下来也是程家女婿。他早年在军中混到了四十也没出头,还是大相公听说了提拔他上来的。

    这回他没亲去西北带兵,可听说那少将还是他一手提拔的部下。”

    程夫人闭着眼支在凭几听着,突然道:“哎,那正是明微家的小郎君罢!”

    缤娘也一拍手笑着调侃她:“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十八娘回神抬起眼,程夫人又笑问:“可给你写信说何时回来?”

    她摇摇头,程夫人便又道:“不必急,总有早些有晚些。”

    她倒是不急…只是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上回陈嬢嬢说完还以为他真的死了,吓得她差点半夜去烧纸,后来才想起他若是真死了总还给笔恤金的嘛,没收到应该便是还活着。可恤金也有送的不及时的,不然清明给他烧一遭?横竖他活着收了也不吃亏。

    ……

    午前终于到了行苑,一下来可真是,又大开眼界。

    城内的皇宫并不奢华,因圣上说不许兴奢侈之风不让修。

    可这行苑一眼望过去至少有皇庭十倍之巨,座座宫室碧柱蓝瓦黄琉璃,错落于山水间,虽已近了午时,檐上似却还氤氲着一层薄雾,一眼望去,竟不似在人间。

    能来随行的其实也并不多,尤其还能带这么多家眷的,提一提也屈指可数。但侍奉的,护卫的,原本在行苑打理的,还有随行的舞乐医士厨娘,还有专门负责看管这些人的,一算下来,可就着实热闹了。

    十八娘远远瞧着,路上能见到品级不那么高的官员几乎自发分成两队,一程派,一魏党,几乎不看往对面看一眼。

    她才下车,老夫人身边的人便来唤她说:“明微,老夫人叫你来。”

    她来到院内,才见屋内竟然已经来了许多夫人,老夫人正在吃枇杷,看到她侍女让出了位置,她行礼过后接过了侍女手里的枇杷剥皮。

    老夫人笑了笑,道:“这是原王学士的孙女,瞧瞧也出落得这般好了。”

    有些人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唏嘘起来,又有那眼色好的人吹捧:“这天下便是有人作恶有人为善,老夫人是菩萨心肠,王小娘子能被老夫人带在身边教导,也是桩幸事。”

    老夫人带她是为炫耀程家的善心和门第,可她在老夫人身边也得了好处,所以她也不生气,乖乖把枇杷奉上。

    而十夫人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这妇人脸生,以前竟没见过,连老夫人也道:“你是哪里的?”

    未想到这妇人竟取出一木匣来道:“小的原在南边做生意,初来乍到,特意搜罗了最好的珠宝请工匠做了这个给老夫人献礼。”

    这种事十八娘也听说过,因为是贵妇聚会,都是有钱的主,有些有头脑的商妇便会和一些人交好,带着名贵之物去某位夫人的私人小聚中兜售,当然那个引路人也会多少收点好处。

    可今天这么多外人,十夫人却把人领来,看来给得实在多呀。

    匣子一开,光几乎从匣中照出来!这七宝琉璃塔只有巴掌大小,可实在精美,尤其上头的宝石像是舶来之物,被切得极是闪烁,可这些宝石竟然都没有资格镶在最高处,那是一枚流着云般光彩的金珠。

    商妇解释道:“这蓝珠叫碧海珠,传说中是嫦娥奔月落在水里的丹药。”

    连老夫人都不禁侧目道:“以前不时兴金珠,如今看真光头是真好,怨不得一年贵似一年。”

    这珠子实在是夺目,底下也许多人赞叹着,十八娘微眯起眼睛看,老夫人却嗤一笑道:“十八娘瞧瞧怎么样?都看呆了。”

    十八娘看老夫人有要入手的意思,便道:“实是宝物,尤其这枚金珠,去年风多,想来能在海里采到这枚珠极是难得。”

    商妇看着她手里的枇杷皮,便冷冷急忙驳道:“小娘子不懂可别胡说,我们这是湖水珠!”

    湖水?十八娘被斥得一愣,可她更是迷茫不懂了,海金珠才是顶级的,远比湖水珠更大品质更好,怎么商妇要贬低自己的东西?

    可老夫人一眼看过来,问十八娘:“你确定是海水珠?”

    十八娘为了缓和气,只低头道:“瞧着光很像,也不是很识得。”

    十夫人嗤一声道:“不会看莫瞎说。我戴的簪坠就是十几年前的东海金珠,怎么看着和这个差不多。”

    十八娘一下吃软不吃硬的毛病便犯了,道:“海水珠质轻,湖水质重,只需要把珠子丢到蜂蜜里,看哪个落的快。”

    这是她祖母从珠贩那记录来的专门验海珠湖珠的法子。

    商妇急得出汗,老夫人竟然真让人拿来了蜂蜜,然后把塔顶的珍珠和一枚同大的常见湖水白珠丢下去,竟真的见白珠先沉了下去。

    十夫人不服气,把碧海珠擦干净,然后和自己的簪坠同丢,两个竟然没有差别。

    老夫人立即便道:“海金珠自东海打仗以来就断绝了,这珠子竟然还能进来,看来是有人走私了。”不想老夫人拉着她乐得合不拢嘴,随即怒道:“这事是走私,魏家看守不严,快去告诉给大相公。”

    众人都吓愣了,程家这么多年惦记动魏家苦于找不到证据。而魏家每年花那么多军费,却还能堂而皇之任人走私,怕是难辞其咎啊!

    商妇立即吓得道:“妇人只是误购此珠,绝不敢走私!”

    老夫人道:“只你供出上家来,我自不追究你。”

    侍人立即带了商妇离开并派人去报信,老夫人只乐得拉着十八娘道:“今日竟是我们明微的功劳了,若不是她细心,别人兴许都想不到此事。”

    她勉强笑了笑,可心里已经哭死了。

    她可不信商妇完全是被骗了,若说是匠人拿出来她也粗心了倒有可能。她出手如此阔绰,又能搭上十夫人,背后不可能没有势力的。

    老夫人在往外说此事的时候肯定不会提及内帷详事,可今天的商妇能找到十夫人进到程宅,背后的关系岂会简单,那些人不得恨死她了……

    ……

    她回去想想若那商妇聪明回去肯定也要略去今日细情只说老夫人眼利,她便能逃脱干系了。

    晚上宴会,老夫人还高兴得把她拽在身边,让她陪着喝酒,直看她真的喝脸红了才肯放开,自己也闹够了回院子歇下。

    她好松了口气,可实在是热了,今日又穿得有些多,她便绕开人来到园子寂静处。

    面前却是一大片早开的玉兰花树,里头更加凉快肃静。她沿着小路往里走,走到头是花墙,有一个小侧门。

    虽然门没关,她也不敢乱走,便走到侧门边上偷偷往外瞧了瞧,却突然听到有两个小内侍道:“这回战事虽胜了,阵亡的人却不少,听说还有个很年轻的…你可听说了,便是那个……”

    “吴副都统……”

    吴虞?

    她扒着门边探出来,便道:“二位贵人,那个吴副都统如何了?”

    那二人听见声音却吓一跳,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却又向另一边看了回去。

    她也稀里糊涂跟着往那边一瞧,却见灯下的人回头,那么高的穿着戎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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