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冯家在发迹前，是远不及王家的。后来起势除了因家里郎君科举后做了魏家女婿，还因做了一桩事，迅速积累了财富。
江都是三川要汇之地，南物往北，北物往南，几乎都要路过江都，而江都自身也是鱼肥米丰桑茂茶新，历朝历代，江都都要置转运使，统管水路，不仅要负责看运进贡之物，还要查验违禁，检探船只，疏通水脉，管理停泊，最要紧的是——收税。
而冯家人做的事便是与这有关。
他们做的便是代缴税。
可交钱都是往朝廷手里交，冯家又如何从中捞一笔？
只听大堂兄道:“凡货物过渡，不同的物品有不同税额，不同的物主也有不同的税额。寻常商人所贩丝绸香料等税最高，寻常食物家用物则次一等。若货物所属达官显贵用官属船，自然也没人敢收税了。
江都有海运有河运，统管的都转运使是洛阳直属，冯家一时没敢打交道。而魏家之前因戍守东海国边境，顺便要了所有海运港口的管权，分管海运的不是转运使而是市舶使，他也不归都指挥管，而归魏家管。
冯家勾上了这位市舶使，起营生帮商船缴税，原本收一万钱的，只需改改货物名，便能只收五千钱，但实际上他们要与商家收九千，那四千钱与市舶使对分。
而海运又大多运税高的奢侈之物，如此可想而知，冯家暴富岂不易如反掌？”
这事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从前别人撬不来这关系。
而上次魏家因珍珠案被程家顺藤摸瓜查出了走私被狠狠弹劾，圣上便下旨收回了除东海国附近的所有海运港口管辖权，派了自己的心腹分管。
“正是如此，”舅舅又接着道，“江都新的市舶使要归都转运使统管了，但这继任岑怀礼，竟有些军中背景，也曾在西北做过边将，不过听说他家世不差，是出谋划策的儒将，并且不算程魏二家某独一党心腹，乃是如今兵部的一把手司马阅提上来的，咱们若要亲近，倒有些机会。”
十八娘在旁默默听着，还没有听出这机遇在何处，却听吴虞道，“舅父的意思是，市舶使换了人，自然不愿接上一任的关系。如此，舅父打算趁此良机取冯家而代之？”
“正是了。”三人一时欢欣，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是滋味儿，便在一旁低声问:“阿兄，为什么你从没与我说过这些。”
大堂兄一笑:“你从前还是个小女娃呢，懂什么？”
她一听越窝火了，看着吴虞道:“可他又比我大几岁，他还是外人呢！”
“瞎说！什么外人。”大堂兄赶忙嗔道，又看吴虞，“妹夫以为如何？”
吴虞看了看他们，淡淡点头:“自然是好机遇，这市舶使是岑怀礼？不说有多深的交情，倒也算识得。”
哎呦，舅舅和大堂兄一听可乐死了，本来他们找吴虞也没把握，也是打量通过他再寻个军中职务高的人去搭上市舶使，没想到他直接认识，便赶忙道:“大家一起赚钱的勾当，本来也不需要有多深的交情，但是全然不熟贸然上门人家也不敢应不是。不知京中可还有与岑官人相熟的，咱们一道吃个酒，多个人说句话，也有分量。”
吴虞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道:“有。”
可他们说话间十八娘才想明白，什么帮着缴税这么好听，不就是贪污嘛！
况且时间久了做这勾当定会越发贪心不足，怕是商人不仅不能少缴，还得多缴呢，反正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
现下是魏家人被匆匆撤了，市舶使被凭空调走，失了如此肥差岂能心甘？况且近处还有冯家，他们被夺了生意又能情愿么？
若舅舅和大堂兄真接了手被举报，动税银可不是小事！
她便起身道:“不可，此事若被人发现了可不是小事。”
舅舅叹一声看着她道:“富贵险中求，难道别人家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捡的？畏首畏尾还做什么生意。”
大堂兄却哈哈一笑，起身摊手道:“瞧，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我还不信。如今我这瞧着长大的小娘子便只怕牵累郎君，不顾兄长喽。”
舅父也跟着一笑，他们便要起身要往外去，吴虞落后一步低声与她道:“不怕，不会牵累我。”
“谁怕牵累你？我是怕牵累我自己！”可都不等她说出口，人已经走没影儿。
……
十八娘简直要气死了。
好，很好，他们都不把她当回事，不听她说话，看看谁后悔。
……
酒楼内，虽吴虞请的那人还没到，舅舅和大堂兄为未来之事的筹划已热闹商讨起来，令还又请了舅舅和大堂兄在洛阳有些交情的其他友人，一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楼里的丝竹悠悠响着，夹杂门内着欢快交谈声，十八娘侧耳听了听，便站到了门外，回头看着这位衙吏，轻声道:“官人，就是这了，请吧。”
便听着衙吏哐一脚踹开了门，进屋便道:“王家十八娘子向魏谏议陈诉，说此屋内有人涉及江都港口贪墨税银之事，且随我回府衙去！”
一时屋里人都愣在了那，十八娘揣着手从旁边端庄从容走了出来，抬起纤长的手指，姿态娴雅悠悠与衙吏指道:“官人，是他们三个，我舅父，我兄长，我郎君。”
衙吏都不禁暗暗吸了口气，点点头抬手道:“几位，随我到府衙一叙。”
……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见十八娘正在屋里等他们。
自然十八娘也不傻，她当然不会去检举她舅舅堂兄打算干违法缺德勾当，不然她岂不是还要受牵累？但她告的是，舅舅曾受过冯家之害，知道冯家贿赂上一任市舶使共同贪税金之事。
一进屋，舅舅就直接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指着她道:“王知！好哇你，好外甥女！你舅舅托你的福，还进了回洛阳的府衙！”
大堂兄也急得道:“十八娘怎么这样不懂事！你把冯家和前任市舶使的事都抖落出去，现任这位还敢再干吗？他不敢咱们上哪儿成事？”
越说越上头，可舅舅和堂兄却见吴虞也被逮去了，现下不仅没一点儿不快还在旁边饶有兴致看热闹。怎么，看她闹还很赞赏？
十八娘则抬起眼道:“我是不懂事，你们什么也不教我，我去哪里懂事？任我从前知道的道理，便如此做了。你们要怪只怪自己没有教好我罢！”
可正当二位真要气死时，却见十八娘取出了一张封信来，打开在他们晃了晃:“这是周长寿县主写的，她爹是江都/都转运使的老师。”
信里是让他把港口旁的荒林租出来。
原来那片地是魏家军船堆货用的，不许别人碰，可魏家人撤了，这可不就能用了？
一旦有地，那用处可就大大的了，其他什么都不干只做仓库，一年能赚多少？
舅舅和大堂兄一下侧目过来，十八娘睨着他们道:“舅舅，阿兄，想接这地么？”
二人自然再无不愿。
却见十八娘手一抬将纸折了起来揣进袖中，仰起脸道:“可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哪配跟你说话？要谈便把舅母嫂嫂接来，否则二位长辈便请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