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帖

    “这家的夫人丈夫在太医署为太医令,虽阶序只在从七品,却因掌管各类医事,与禁中及州府诸官都相熟。”十八娘垂着眼很是委屈把请帖递给辛氏,辛氏接过来笑了下,又道:“我到底是你带来的,你可不要想着出我的丑。”

    她没说话只赌气哼一声应了,辛氏仔细瞧了她一眼,便与她下了车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她不得不上前与侍人道:“这位是家中姑母,与我同来的。”

    侍人抬手快快瞧了辛氏一眼,也是有些陌生,但也没有多嘴,只道:“是,请二位娘子随小人入内。”

    十八娘便点点头跟进入内,却见后院内支着彩帐,正中有一块布置极精美的花圃,高案低台山石水鉴错落布于花中,诸位大娘子小娘子聚花而坐,或吃茶或闲谈。本就不是正式的宴,自然这般自在便好。太医令夫人也知十八娘来历,倒亲自上来相迎,“明微是稀客。”

    她以前自是见过太医令夫人,不过来往不算多,便也只得打起精神笑了笑行了礼,侧身让辛氏身边随行侍人奉了礼,道:“夫人,这是我姑母。”

    直接说是侧室自然不好的,这是辛氏交代她的称呼,言罢辛氏敛袖端庄上前一拜,柔声道:“听十八娘说夫人家里菊花最好,我一听便坐不住了,只得厚脸皮上门来与夫人讨教。”

    人若有得意之处喜好之物,便是最愿意谈的,太医令夫人一听倒真来了精神,赶忙把辛氏引到花圃旁介绍起来。而辛氏虽不懂也从来不愿亲自动手做事,却听得十分认真,真如来学习的一般,时不时发问一两句,待太医令夫人解答了又一副恍然大悟之色,只引得人家越起兴致来。

    一时说着辛氏便又搭上了其他夫人,虽从未与人见过面,举止情态却如多年挚友一般,一时递个茶盏,一时帮着打打扇,亲热周到又不显得卑微。十八娘只在一旁吃茶瞧着,这不到两个的时辰宴散,辛氏便与人交往了七八。

    几日后十八娘又带她去了另一位夫人的家,这回的宴正式些,人也更多些,这回辛氏没了赏菊的由头,却借着上回宴上识得的两位夫人,便直接上去借人家结交人家的亲友,可莫说故技重施却也仍行之有效,宴罢时辛氏只亲亲热热与人相携而出了。

    回来到了车上,十八娘虽不高兴,却也不垂首禁慨然:“辛娘子果然好本事啊。”

    “我知道你还记我的仇。”辛氏对着她都懒得遮掩,“可还能让你替我办事,这确是我的本事。”

    十八娘气鼓鼓没再说话,下了车却见四巧丈夫带了人来。

    辛氏撂下她由人服侍回了院里,四巧丈夫便问十八娘:“四巧说十八娘要人帮着往各地送中秋节礼?这是我找来的人。”

    “正是了,劳烦郎君。”

    四巧丈夫笑道:“不劳烦,只是传个话而已,此来倒还有一桩旁的事:“十八娘可还记得,上回我去鲤城收芋头,那个种芋头的教书匠看见我这幡子的字好,让你帮着给抄了一篇千字文,说是拿回去给他学生临帖。

    可这回去他说上回不晓得十八娘是有名声的,只给了一千钱,现下想来却是失礼,可一时也没什么现钱,便让我送了一筐芋头来。”

    她拿起一个拍了拍道:“其实也不值什么,我给他写也并不是发善心,而是那幡子是拿过大的笔所书,不算很好,他还瞧着我的字好请我写帖,岂不算我的知己?若是那些个本身不喜欢我的字,只是凑热闹来的,便是给我千斤万斤芋头,我也不写的。不过这我收下了,多谢郎君替我运它回来。”

    “本来也要运货,捎带手的事,何况还是借着王家的船跑生意。”四巧丈夫笑道,“如此十八娘且与人备礼,我先家去了。”

    十八娘与他行了个礼告辞,方才等在一边儿的穿的很体面的雇工上来道:“十八娘,某姓胡,直接唤我胡阿大便是。”

    “是。”十八娘笑了笑便唤人取了早前七月便写好的礼单交给他:“要送的去处和货物都写在上头了,且请先回去依此预备车船,再来取货不迟。”

    胡阿大接下便走了,不过将将天黑,便来人带了几辆牛板车来提货。

    礼单都是细绸面精装,自然不好干着活还拿来捏去,因此来提货时拿的是张照着礼单誊抄的货单。

    陈嬢嬢虽识字但也不多,礼单上为了文雅好些是书面称呼,她识别起来也费力,而阿满和阿漻也去了渡口的生意上替她盯梢一直没回来,许嬢嬢又找来的人也不认得几个字,是以十八娘也只好亲自来对礼单。

    这时却是个年轻的,一见十八娘笑称:“某胡阿小,阿大是我爹爹。”

    怎么听着像哥俩?十八娘偷偷弯了嘴角,抬起手道:“劳烦小郎君,东西有些杂,又南北都有。不过都已封好了箱。一会儿搬上车一样,我便勾一样,把这一户对好了,贴上同色的封条。下一户的再贴另个色。”

    “小娘子细心,便这么干罢。”说着胡阿小便指挥着人进院子里搬东西,十八娘在旁边拿笔小心对着,一户一户都落定了,院子里却还有一堆,足够装一车的。力工正要进去搬,她翻了翻纸看这些是送到哪处,却向下一瞥,看到的是:灵州。

    “且慢。”

    “这些不必搬了。”十八娘绷起脸来直接直接在礼单上画了个大大的叉,把纸折起来递回去低声道,“这些不送了。”

    “怎么,可是地方写错了,小娘子现改也使得。”胡阿小道。

    她摇头:“不是,是收礼的人死了!”

    “啊,死了?”胡阿小一时僵住,干干笑了笑,可一笑更不合适了,便再没说一句拉着货便跑了。

    ……

    而这边儿胡阿小没收着货,回去便要找阿大讲,其他的工人却说被他娘叫走了,他怕吩咐别人不牢靠,便直接去桌上的一摞礼单原件里,翻到了去灵州的,打开便在内页刷刷写上:雇主小娘子称人已死,此单不再送。

    明日要把货发出定是还再对一遍的,到时没有这份货,他爹定能发现,是以阿小便全把此事撂下,安心和人喝大酒去了。

    次日天未亮,阿大便已到了存货处,却因是节前货多,本时间不充裕。而且见十八娘把发往不同地方的货物都贴上了不同色纸封条,便想此人细心,货万不会出错,便没有再细核礼单,只把这一摞礼单分发下去,让他们看着地址领货送走。

    如领了江都王宅礼单的,去查货单上写的:红封纸送往江都王家,便领红封纸的一堆箱子往江都去。

    各处的都领完了,这领了灵州帖子的便来提货,却见货单上打了个叉,他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可转念一想,他们出门只是一车货,按趟和远近收工钱,空着手和满车送一趟是一样结钱。兴许人家雇主正是不想送货了只送信呢。

    他也是怕到时不给结账,便去偷偷去查了帐,发现十八娘确实出了灵州这趟钱,便蔫蔫欢喜着只带着这封帖子往灵州来了。

    ……

    中秋节这在哪里都是大日子。府衙里的两个老主簿也都回家探亲去了,走之前却有一个背着包袱来道:“吴牧尉,府衙里有人来了,说是洛阳来送信的。”

    他一时抬起眼,片刻便又回过身去,扔了手里的草杆子回了府衙,一进门却见有个生人在屋里,便把鞭子一丢,问:“曹都统让你来送信的?”

    这人却道:“曹都统?什么都统,我们雇主是个小娘子。”

    “官人,官人?”这人纳闷道,“难不成送错了?官人可是姓吴?”

    他伸出手接过,翻来一页便是她的字,写的是她的名字,可只一眼他便又合上道:“无错。”

    这人见他脸色越凶便赶忙溜了。帖子却被孤零零搁在桌上。

    可一日一日,这里风尘大,几乎放得落了灰。一个负责抛洒拾掇屋的老丈问:“吴牧尉,这桌上的信封可瞧过了,是归拢起来还是扔了便是?”

    “不扔!”他过去把信封顺手揣起来道,“不是公文,我自己处置就是了。”

    老丈应下离开,他回了后院的小卧房里拨了拨火盆填了两把碳,洗了手回来直接大开格窗,支腿坐在窗台上,不一会儿不远处松林里的大尾巴耗子们便窸窸窣窣来了。

    天越冷了,这几只呆鼠儿快要猫起来越冬了,越跑他这来翻粮存着,从他身上爬来爬去翻上翻下,却突然听见衣裳里传来嗤嗤声,他赶忙把这只花条背的贪心鬼儿揪出来,掉落开来却见里头并没有夹和离书绝交信,反而是一页一页的吃食。

    有好储存的腊鸡腊肉,重油糖不易腐坏的糕饼,腌制的鱼酢羊肉豆腐干,甚至还有各式样的果脯蜜饯,月饼都有十样馅儿,只瞧着礼单都准能装一车。这样贴心,死人看了心都得跳一跳。

    他是见了她写礼单的,只是没想到她写的还有他一份。

    又往回翻,一般礼单绢面内的第一页要写祝语,如送寿礼要写松鹤延年,送婚礼要写百年好合。

    可这上头写的是:【弃捐勿复道  努力加餐饭】。

    这是哪里来的句子?竟劝人吃饭的,不知是谁写的或是她自己编的。或许他本该觉得好笑,可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瞧了一晌又往后翻,他却一下忍不住乐了,只见上头写了几个大字:“雇主称此人已死,此单勿送。”

    他手搭在膝上摸了摸字,才恍记今日是中秋,见外头月正圆正亮。

    ……

    “不吃了,我得回家了。”十八娘好容易掩着袖子躲开缤娘,缤娘见她也是脸红扑扑晕陶陶,才和九夫人放过了她。

    来送她的是程宅的赶车娘子和侍女,她与缤娘道别上了车,直接报了去处便倒在了车里。

    晃晃悠悠一时也不知多久,才听外头娘子道:“王先生,且到了。”

    她迷迷糊糊便下车要去推门,一下却没推开,正纳闷抬起头,才恍然发现这是长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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