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两年后···

    又是一年初春的时节,朝都的积雪已经变成了街上坑里的冷水,来往行人鞋底的泥泞。

    几声吆喝穿在街口,挑着扁担的小商贩搓手撞在了轿子旁。

    “走路不长眼,是不是不想要眼珠子了啊!”轿子前的小厮张着嘴巴露出白牙,嘴中的白气跟着他的话一起砸在了小贩脸上。

    坐在里面的人紧了紧锦色棉大氅,将狐绒帽子往下压了压,听着外面的争吵与嘈杂,手捏着玉扇将轿帘挑开:“寒气犹存,路湿泥泞,年前市坊间便贴了告示日落后不许上街贩卖,你可知?”

    小贩哆哆嗦嗦的想要开口,却是哑了哑,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轿子里的人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如此讨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跟他争论什么。”

    来往的行人有的低声窃窃私语,见着这位人更是一边点头一边讨论的更急。

    小厮得了指令,脸上的凶狠收了起来,一脸的慈祥和无奈,弯腰帮着小贩将他的菜筐和扁担挪到了路旁:“这条马市街本就狭窄拥堵,你把扁担钩子甩在了我家公子的轿子上,刮出好大的一个口子……念你辛劳,我家公子便多加体恤,不追究你什么了,快快离去吧。”

    小贩呜呜的发愣,连滚带爬的收拾起自己的菜筐:“敢问公子家住何处,小人明日定将上好的瓜果蔬菜送到府上,感谢您未追究之恩。”

    轿子里的人将扇子玩弄两下,斜着插进了衣襟,向后仰坐去,笑着说:

    “小事罢了,何需认真,你收拾完且快走吧,若是让坊间司的人抓住你此时还未曾离坊叫卖,那必然不会像我手底下的人一般饶过你。”

    小厮也跟着随声附和的搀扶起来,旁边路过的、看热闹的,都小声称赞起这位公子来。人群里有人像是认出来这顶乌金轿子,突然升高音调喊了一声:

    “这不是秦府的轿子吗,这上面怕不是朝都小观音秦绒秦大公子吧!”

    跟着路人的嘀咕和惊喜,旁边的人们如数家珍的说起了这位秦绒的善举。收拾好菜筐的小贩来不及道谢,秦绒一行人早已经起身走出了马市街口。

    小贩望着远去的乌金轿子,心里是一阵子的后怕和感激。

    回到秦府,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后,秦绒把他手里把玩的那把扇子摔在了小厮的脸上。小厮赶忙跪在地上,捧着茶碗哆哆嗦嗦的一眼一眼看着秦绒的脸。

    手底下的婢女接过小厮手里的茶碗,冲着小厮使劲儿的眨了眨眼,回身捧到秦绒的手边:

    “公子这是怎么的,出去一趟回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谁惹到爷了。”

    秦绒的嘴巴红润晶莹,抿着婢女奉上的茶水,冷哼踹了小厮一脚。

    那小厮赔笑着爬了回来:“踹得好,爷踹得好!”

    婢女笑出声来,捂着嘴扭过头去。

    秦绒呸了一声,拉住婢女的袖子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尖挺秀气的鼻子使劲的在婢女的脸上嗅了嗅:

    “今天怎么没用家里的香粉,这味道太凉了。”

    婢女扭着身子摸着自己的脸:“不好闻吗?这还是双柳街最好的脂粉铺子的佳品,奴家还以为公子会喜欢的。”

    “自然是喜欢,你的东西啊,我一向是都喜欢的。”

    说罢两人便在堂前也不避讳,抱在一起,椅子上把扭成一团。

    小厮嘻嘻哈哈的笑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拘起手:“爷,今日萧家宴请上个月捐款的商贾世家,老爷特意嘱咐您代秦府前去,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今日?”

    秦绒稍稍思考了一会,“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他萧家还会有人?”

    小厮拿回来帖子:“那咱们还去吗?”

    婢女还在秦绒锦色的大氅里扭来扭去,却不想下一秒就被秦绒的玉手推到了地上,抬头不解又委屈的撅着嘴巴王者秦绒:“爷——”

    秦绒只是扯了扯嘴角,眼睛上下的扫着地上的婢女,声音有些疲倦:

    “自然是要去一趟的,他们这些朝廷命官虽然钱没有多少,但一向是看不起咱们这些经商氏族的。去都已经看不起了,不去的话,以后还怎么在商会里吃头份儿。”

    秦绒说完这话,将自己的手用手帕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那手帕上面绣着一对彩翼蝴蝶,被他折好,收回了袖口里。

    旁的人未曾抬起头来,那婢女也将自己的仪容收拾整齐,冲着堂外招招手喊道:“备马车,将收来的云海珊瑚仔细装好。”

    秦绒满意的点点头,一挥袖子甩到衣袍身后,背手哼着朝都花萼楼新出的曲子,迎着初春带了冰碴子的寒风,朝着门口走过去了。

    ···············萧家··················

    萧潇裹着的依旧是那件暗紫色青边的狐绒大氅,她站在堂前,时而走动,时而站定,手握成一个拳头。萧炎耀吃了一碗茶,又抬头见着她这副模样,摆摆手叫下人又去重新端了一碗来。

    下人将茶碗奉到萧潇的手边,热气蒸腾了她的手,这才僵僵的回头:

    “爹爹,那帖子是我亲自唤人送去秦家的,他家当时是秦员外自己允了的…”

    “无妨。”萧炎耀捋了一把胡子,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桌子上,起身按着萧潇单薄的肩膀:“爹爹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咱们两人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反正都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去他秦府门口,你莫要自责慌张。”

    “可是爹”萧潇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身子放松了些:“我朝不是一向重农轻商吗,为什么这次的募捐后,朝廷如此重视,还特意让咱们萧家礼待和宴请这些商户呢?”

    萧炎耀扳过萧潇的小身板儿,将她的大氅拉紧了一些,笑着回答道:

    “虽然重农轻商是旧例,但是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的国家连年纷争,不可再一味的打压商人的活跃,只有他们觉得这生意好做了,才有可能拿出更多的钱和位置来,拯救失去生机的民生。”

    “可是,若是鼓励经商,那么又怎么保证自己的粮食充足呢?”

    萧潇若有所思的想着,她低头又接着说:“若是不能保证后方粮草的充足,国家照样还是会乱啊。爹爹……”

    萧炎耀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人,摸着她的抹额回应道:“的确如此,但是你忘了吗?除了正经的商籍,农籍的百姓做生意可是有限制的,他们只能在东西两坊和南北两市的规定区域进行经商贩卖,不仅贩卖的种类有限,时间也是被坊间司的官员规定好的,若是这些农籍的百姓在关市之前还未离开坊间,那被抓起来罚的税费,可是比他们卖上十年的东西还要难挨。”

    萧潇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有些激动:“以前在老家乡间,从未想过这些,家里也没有人将这些秩序朝政的道理告诉给我…现在想想,好像茅塞顿开一般!”

    “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需要你来思考这些,咱们萧家虽然只是掌管礼部,但是自开国以来,最重视的也就是一个‘礼’字,所以牵扯之广,繁乱不堪,每走一步,代表的都是颂朝皇家的尊严与圣意。”

    萧潇点点头。

    萧炎耀:“不仅如此,近年来户部尚书张廷贪污入狱,他身后的商援赵氏的势力也已经被这秦家和洛家瓜分,皇上让我身兼户部的相关事宜,虽然迟迟还没定下新人,但户部那么多有资历的人都没有被启用,说明户部本身就要大换血了。在这背景下,咱们萧家能不得罪这些势力清大的商贾世家,就不得罪,因为谁也不知道,日后他们,又会成为谁的商援,奉承谁的势力,站到谁的阵营。”

    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孩儿知晓了,定当努力,克己守礼,不负家中所望。”

    又谈论了好一阵子,府中的下人已经开始忙碌着将烛台上的蜡烛更换。萧潇这几日都有些身子乏累,腹痛难忍,说着说着便还咳嗽了几声。

    萧炎耀到底是男人,这才发觉萧潇的异样,似乎是有风寒受凉的症状,便叫了人来收拾。

    两人正在堂前准备回到后院,天空突然又洒起了一阵零星的碎雪。萧潇抬手去接,脚也跟着手上的动作挪动。明明是有着残留的夕阳太阳,却迎着光飘起了小学。她未曾在漳州老家见过这般妙景,那碎雪衬着夕阳的红,宛如一朵又一朵的红绒花落下,让她忍不住赞叹。

    “好美啊。”

    话音随着一阵清凉的风,卷着那碎雪吹在萧潇的小脸上,她眨眼之间,一抹锦色的身影已将一阵冰凉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觉得有些发烫,有着像春水一般温柔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盯得她迷迷糊糊的。

    那人站在雪中,身形清瘦,脸色虽白但清纯明亮,一双桃花眼温柔触动,像一把燃烧在冬日里的竹子,清香又热烈。

    他一手摇着一把羽扇,然后是一阵清澈的声音:

    “小公子头怎么这般烫手,脸可都红了。”

    ···············分割线·················

    许是受了凉,酒桌上的萧潇陪着笑脸,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一盏酒饮下,秦绒晃着脑袋,将手里的扇子在面前摆了又摆,冲着扶额的萧潇使劲儿的咂了一口声音:

    “萧公子可是身体还难受着?”

    说完,他的眼睛向对面投去紧张关怀的注视,萧潇对上,觉得有些耳根子发热,连忙摇头。不曾等她说话回应,秦绒这厮又慢悠悠似的将话插进来:

    “我本是不愿来的”

    萧潇听了这话,有点皱眉,侧头看了看一直不曾讲话的父亲。

    秦绒又接着说:“一是怕我这聒噪乏味的性子打扰府上,二是怕真身份实在难登这官门…毕竟,毕竟我们与萧大人实在是地位悬殊,不敢想过,也能与达官贵人同在一张酒桌上共饮。”

    这一番话出来,萧炎耀捋着胡子的手才放下,捡起筷子夹了一道荔枝清鱼给秦绒。

    “秦公子这话可是见外。尝尝这道荔枝青鱼,从江南运来的果子,存了整个冬季,依旧鲜嫩。”

    萧潇若有所思的也夹了一口吃,用有些鼻音的声音惊叹了一番,又对着秦绒天真发问:

    “可这果子不是炎炎夏日才有的吗?怎会历经三季不腐不烂?”

    秦绒往嘴里送了一口,嘴角含笑的回:“自然是有着复杂的工序,将这果子完好的保留了下来,具体的步骤在下也不甚清楚,哪天愿与公子一起去探寻一番才好。”

    “哦?既是珍惜,又储存艰难,定要花费许多钱财来购买吧。爹爹,您今天可真是舍得啊。”

    萧炎耀哈哈笑了两声:“贵的东西不可能日日用得到,只不过在特定时刻需要它露两手罢了。这味道好了,桌上的食客当然记得住它的滋味,往后顿顿记得,逢人夸耀;若是不合口了,自然是任他再贵也不买,甚至还会逢人抱怨,这东西空有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萧潇也笑起来,捧着酒杯眸子发亮,晃来晃去的看着人:“今日同爹爹与秦家公子一同饮酒竟然还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这真是托了你的福气啊秦家公子!”

    秦绒的嘴唇虽然笑着,但是看起来极为发硬,僵僵的挂着,他看着晃来晃去的萧潇,又往嘴里送了一块荔枝,丝丝甘甜在嘴里唇齿间荡漾:

    “真是好味道,萧大人这道菜,晚辈定当逢人便拿出来炫耀一番的。”

    饭后,萧炎耀又请秦绒在府上的花园里赏梅。

    萧潇作陪,一路上两人也不怎么讲话,走在一旁的萧潇,只希望赶紧将这园子逛完,还有几枝残梅,她只想折下来塞进秦绒的怀里,然后告诉他,喏,这是我们萧家仅存的花了,喜欢就快拿走吧,我真的累了,先回去睡觉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还是很有礼貌的一路伸手说“请”

    秦绒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忍着不耐,心里觉得甚是痛快。刚刚自己不过是晚到而已,礼也送了,钱也捐了,一个官家听着不爽便拿荔枝敲打自己,空有架子的蠢老虎,他实在是瞧不上眼。

    走到一棵已经干枯了的梅树前,萧潇多瞧了两眼,秦绒跟着她不经意的眼神一同望去,淡淡地问道:

    “萧公子种的?”

    “嗯?”萧潇愣了一下,两人站在院子里,脚下还踩着懒懒的春泥。

    她看向那树,摇了摇,语气有些落寞,“只不过是当初回家时,见到这树,还是枝繁花盛,在冬雪里红的惹眼,今年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秦绒摇了摇扇子:“这有何难,许是长了虫病,回头若是喜欢,我叫人给你移栽一棵北古寺的百年梅树,叫你日日看着欢喜。”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缓愉悦,声音越发清晰,萧潇一侧头,才发觉秦绒的半张脸都凑了过来,差点贴上了自己的耳朵。

    零星的雪里,锦衣长袍的身影弯腰,从后面看像是将一紫衣少年紧紧裹在里面。

    萧潇被惊到,往前挪了一步,转身:“秦公子,时候不早了,再往前也已经没什么花可赏了。”

    她的心有点惊慌,也说不清为什么。

    秦绒眯起眼睛,用一贯慵懒的声音:“好。”

    萧潇刚想鞠躬送客,突然额头又是一阵冰凉,她惊得后退了两步,眼睛里倒映着的是秦绒温柔的笑意,和他还悬在空中的手。

    接着一阵失重,本就软绵绵的脚力,向后退去的时候有些慌乱,身子也跟着仰了下去。

    萧潇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发觉自己握住了一块玉玦,然后倒下的身子停在了半空,被一臂弯架住。

    “我只是想摸摸萧公子是否还在发热,怎么还差点还您摔倒了。”

    秦绒嘴巴里吐出的气是难得的一丝有热度的。

    萧潇推开他,鞠手:“身体不适,见笑了,改日登门致歉,招待不周,今日还请秦公子先回吧。”

    秦绒点点头,走到院子出口又停下,侧头对着背后:“用金银花熬煮一盏,不出两日即可缓解发热之症。萧公子还请保重身体,过几日在下举办初春赏花宴,还望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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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府马车···

    “爷,当着要请那么多人赏花吗?家中可只有月季,还甚是娇嫩宝贵,那么多家来,怕不是会漏了寒气进来,伤了花儿。”

    小厮跟在车里,看着秦绒合眼休息。

    他抬手紧了紧自己的锦色大氅,懒懒的说:“今日在饭桌上,萧家父子告诉我要清楚自己的分量和地位,不过是需要我秦家才将我送上这大雅之堂。这一唱一和,甚是有趣。”

    小厮当然不知道几人在饭局的情形,只觉得主子可能是受了气;但是又看着秦绒不似生气,嘴角还含着笑,便又问:

    “那是什么事,让爷心情好?”

    “难为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竟能察觉我的心思。”

    “都是爷调教的好!…那到底,是碰上了什么喜事啊,难不成是朝廷许了咱们秦家职位?”

    秦绒合着眼,听着小厮的聒噪,嘴上的笑意越发明显,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他缓缓开口:

    “今日握了一把,极软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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