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中毒

    “是一种中风之症。”云景怡秀气的双眉紧皱在一起,手指间捏着那几张方子,语气森然。

    “将士在战场上征战,因肌肤出汗过多产生燥热,若立即卸去盔甲贪凉吹风,会引发风邪侵体,经络不畅,便会有腰背酸痛之感。”

    “若再用冷水沐浴,中风之症便会愈发严重。”她说着,从桌边站起身,口中自言自语念念有词。

    “可是,以韩御医诊断的结果来看,侯爷肺部旧疾秋日发作,剧烈咳喘引发头部中风,并非卸甲风复发。”

    云景怡绕着桌子踱步,眸子中浮上一层疑惑,这中间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沈星煜坐在桌前,一身玄衣,沉定肃然,殿内明亮的烛火映在他的眼睛中,他的视线随着桌边的人轻轻移动。

    二公子似乎想起什么,柔和白皙的脸颊上一副慎重:“本公子……小时候好像……有听到过。”

    蓦然停下脚步,云景怡看向二公子:“听到什么?”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母亲日日哭泣,我问母亲为什么哭,母亲说父亲患了很严重的中风。驻守北域的军医束手无策,陛下和太后从御医中调去一些去了军中,父亲才得以痊愈。”

    他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哥!那个时候你也在军中,你应该有听闻啊!”

    声音不大不小,守在殿外的绿莹和兰夏稍稍侧了一下头,还以为二公子又被世子训斥了一番。

    沈星煜眼睑微眯,一张脸明暗莫测:“那个时候,我被扔到边疆最偏远、最苦寒的苍鹰部。”

    他的声音很轻,却夹杂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凌厉,似乎从他口中说出来话是他非常不愿回忆起来的过往:“苍鹰部,驻扎在祁连山,离镇北军主军营很远。”

    “因地势险要又靠近北戎,所以整个军营里,上至副将,下至军士,无令均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父亲患病的时候,无人告知我,而我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那个时候,我才从其他人口中断断续续了解一些父亲的病症,只是,大多数人都是以中风,潦草数语带过。”

    语毕,殿内陷入一片沉默。

    二公子柔和温润眼神中满是惊讶,在自己的印象中,哥一直话很少,有种不苟言笑,冷漠疏离的锋利感,只知道哥小时候生了一场很重的病,一病就是好几年。

    大病初愈,哥便被父亲带到军营里,从此只有年节时分才能短短见上一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小便很怕哥,怕他身上那种凌厉。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听哥讲到这件事。

    云景怡也略显震惊,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提到军中旧事,此时的他依旧是一身玄衣,烛影扑朔,映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一双眼睛低敛着,看不清眸子里的神情。

    “若真如二公子所言,侯爷此前曾患过卸甲风,应当更加小心谨慎才是,为何会练马后骤然脱去衣物,又用冷水沐浴?”

    云景怡把手中的药笺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仔细查看,方子已经看了很多遍,现在已经牢记于心了,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垂着脑袋,视线锁在方子上的每一个字。

    “藜芦、瓜蒂各一钱,郁金六钱,为末,每服三钱,滚水冲服(1)。”

    这副方子上用来缓释胸肺痰堵,镇北候中风之时紧咬牙关,若痰多涌堵无法换气,则会引发窒息之症,而其他方子则是用来诊治肺疾,药方配伍非常完善,并无任何纰漏。

    韩御医是宫中圣手,他开的方子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

    “云姑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正当云景怡思绪沉沉之时,一个略微有些年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随着声音走近,云景怡转过视线看到桂婆婆踏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两个紫砂碗,随着她走近殿内,一股凛冽苦涩的气息随之而来。

    桂婆婆看到那位玩世不恭的二公子,倒是没有什么惊讶地反应,当她看到端坐在桌旁的另一个人,明显愣了片刻:“世子,二公子。”

    沈星煜脸上未起波澜,只是稍稍朝她颔首,二公子脸上轻轻柔柔得,一双缱绻的双眼中满是非常意味。

    景怡看着她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两个紫砂碗里的东西映入眼帘:“桂婆婆,这是侯爷所服汤药的药渣吗?”

    一个碗里是湿润的药材残余,仔细一看,那些药材已经被用非常老练的手法煎煮过,虽然凌乱,但依旧可以分辨,而另一个紫砂碗中则盛着半碗深褐色的汤药。

    那苦冽的气息,便是从汤药中散发出来,逐渐萦绕在整个殿内。

    桂婆婆依次把紫砂碗放在桌上,点头回答:“这汤药,是老奴方才煎煮的,今日兰夏前来回禀时,夫人便察觉到姑娘的用意,特意吩咐老奴亲自照看,一副药拢共煎煮出这么一碗汤药。

    “云姑娘请放心,这方子上每一味药材都是从京城中最好的医馆里抓的,每抓一味药材便换一家医馆,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疑问。”

    云景怡听她说完,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心中却大吃一惊,以镇北候府在京城中的地位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难道真的有人从中阻挠,不愿让镇北候痊愈吗?

    她伸手端过那一碗药渣,用银针细细拨着,每一味的药材都是上好的,一副汤药里的计量也与韩御医的方子相符合,奇了怪了,如果老侯爷真的照方医治,病情绝不可能越来越重。

    她将碗中的药渣仔细查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纰漏。

    端过另一碗汤药,紫砂碗壁上还留着温热,那股凛冽苦涩的气味冲脑而来,云景怡用手轻轻扇了扇,让汤药的气息涌向鼻翼,以便嗅得更加清楚。

    气味干苦发涩,令人忍不住喉咙收紧,整个鼻翼里都是这种凛冽冲鼻的味道,配方中加了藜芦,难免会有这种气息,她深深嗅了几下,依然没有丝毫头绪,看来必须要尝一尝。

    温润的唇刚刚抿到碗边,一个低沉冷隽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云医师,此药异常干苦,不必如此劳力。”

    沈星煜手指收紧,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斥着凛冽:“若要尝药,换我来即可。”

    他说着,伸过手扣住碗边,好看的手指压在碗壁上,力道虽然不大,却另云景怡端着碗的手动弹不得。

    “沈将军有所不知,本医师师门中有一条门规……”她秀眉微微挑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孤傲:“若要医治病患,一定要勇于尝药。若是连病患的汤药都不敢尝试,身为医师,又怎能完全掌控患者病情?”

    景怡说完,视线下滑落在扣着紫砂碗的那双手上:“何况,沈将军并不精通药理,也尝不出关窍所在。”

    沈星煜缓缓松开了手指,棱角分明的脸颊映在室内的烛光中,一时间殿内异常安静,连烛火燃芯的噼啪声都停了下来。

    二公子喉结滑动了两下,口中抿着的甜汤缓缓咽下,秀气的脸上换了一副安分守己的神态,倒是桂婆婆依旧沉定,安然地站在原地。

    苦冽的汤药入口更甚,咽下去的瞬间,犹如带着倒刺的枝条剐着喉咙,云景怡又抿了一口药在舌根处细细品着,一双黛眉紧蹙,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终于喘了一口气,整个喉咙里都是汤药的味道,如此霸道凛冽的气息,自己已经很长时间不曾遇到过了。

    沈星煜手中端着一碗百合甜汤,看到她终于结束了尝药,放到她手边:“快缓一缓。”

    然而她却好似没有看到,对桂婆婆低声说:“药渣已经验过,药材是尚好的,所煎出的汤药也没有丝毫问题。”

    桂婆婆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云姑娘如此说,老奴便放心了。”

    “桂婆婆,老侯爷每日所服的汤药,都是您亲自煎煮的吗?”犹豫了片刻,景怡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刚刚落下,她便从桂婆婆的脸上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疑虑。

    “侯爷日常放药材的柜子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老夫人手中,一把在老奴这里,自从侯爷病发,所用汤药均是老奴亲自煎煮,没有经手他人。”桂婆婆的神情映着殿内扑朔的烛火,稍显凝重,她虽已年老,却自小跟在夫人身边,对整个候府的感情非常人可及。

    “云医师……可是发觉哪里不妥?”桂婆婆警觉地压低了声音

    景怡皱紧了双眉,整个眸子中蕴藏着锋利的光芒,桂婆婆端来的药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药材配伍也与韩御医的方子没有半点差池。

    “桂婆婆,您在煎煮这一剂汤药时,用的是平日里侯爷煎药常用的锅子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盛着药渣的紫砂碗再度端在手里,细细的揣摩着。

    桂婆婆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的用以,只是悄然点头:“是,自从老侯爷从军中回到府里常住后,便一直用同一口紫砂锅煎药,用了这么多年,从未更换过。”

    今晚桂婆婆端来的这一碗汤药,药材用量、煮药砂锅都是按照平常镇北候平日所用配置来煎煮的,若药材和砂锅都没什么问题的话,镇北候的病症,断断不可能加重得如此迅速。

    那么问题便出在……

    云景怡的目光瞬间收紧,一个疑问缓缓浮上心头令她指尖逐渐发冷,沉定了片刻,她霍然转过身,看向端坐在桌边的玄衣人:“沈将军,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沈将军能否应允?”

    沈星煜的侧脸映着殿内蜜色的烛火,显得愈发凌厉。他的目光迎着景怡的眸子,似乎那里深处藏着一把火、一道光,将他整个人吸引过去。

    “云医师但说无妨。”他声音沉定,一如他本人。

    云景怡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怀疑,老侯爷是中毒之症!”
新书推荐: 祥瑞公主在还珠 我能真人下副本 春花夕拾,平澜芳华 华妃重生后,成为了胖橘的白月光 武侠:无敌,从攻略黄蓉开始 系统赋予霉运,我却风生水起 落榜当天,娶了个郡主娇妻回家 高维时空 刚下山,就把医院院长给吓坏了 从武侠到西游到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