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疯皇子

    “阿渃,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医师讲。”

    舒音音顾不得腿伤的疼痛,朝立在榻前的侍女吩咐道,侍女倒是很乖巧,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厢房,从外合上了房门。

    房门开合的一瞬,外间嬷嬷哭嚷的声音漏了进来,转眼间又被阻隔在外,只能听到略真略假的啼哭声音。

    舒音音看着坐在榻边的云景怡,咬着下唇的贝齿松开了一些,唇上已经被她咬出了殷红的血,她盯着对面之人的容颜,突然兀自一笑:

    “你的相貌真好看,若我不是天都城的花魁,恐怕要被你比了下去。”

    说完,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合时宜,咳嗽了几声:“医师勿要见怪,我幼时南疆遭遇洪灾,逃难的途中被人牙子卖进这碧云阁中,从小生活在这里,只能以这烟花之地的比拟来描述。”

    见云景怡并未回答,舒音音用手肘强撑着上身略微抬高了一些,沾染上些许血渍的双唇宛如暗夜之中的花:

    “医师,你是奉三皇子之命,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请你与那位沈将军一定要保全二皇子的性命。”

    云景怡捏着汤匙的手逐渐冰冷,为何会牵扯上二皇子的性命,难道在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还会有人想要杀了一个皇子吗?

    舒音音与黄二皇子之事整个天都城众人皆知,想必她对二皇子是真心相待,否则不会借自己之口向沈星煜传递这种消息。

    “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医,此事我无法替沈将军应允。”她思虑再三,舒音音的请求涉及繁多,更不知背后牵扯什么势力,她不能替他轻易应允这种事。

    舒音音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密,脸色也愈发苍白,她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如此答复,顾不得腿伤侧身握住她的手腕:

    “我曾听闻,沈将军怀拥美人闯入紫华门,甚至不顾贵妃娘娘之命策马而入,那位美人一定是你。”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你不知晓,身在烟柳之地,那几日经常听到花客们谈论与沈将军同行的女子相貌甚至超过了我,其实,我是有些韩怕的。”

    “我怕,万一哪日再有一位姿容在我之上的青楼女子夺得花魁,我该如何身处?”

    舒音音的气息越来越弱,云景怡想要扶着她躺回软塌里,她却再度说道:“虽然二皇子心智残缺,但是,这些年他对我极好,若不是他将我挂成清水牌,只怕花嬷嬷不会轻易让我如此清闲。请云医师一定说服沈将军保全他的性命。”

    言毕,她沉沉地缓了一口气,似乎是将全身力气都用尽了:“有一件事,二皇子身上藏着八年前皇室中秋惨案的秘密,想必这才是沈将军愿意前来这种地方的根由。”

    到底是什么秘密,会让沈星煜答允前来碧海阁,舒音音只是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她竟然也知晓这其中隐藏的秘事?

    云景怡握着她洁白瘦弱的手臂,扶她缓缓躺回软塌之中,她似乎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微阖的双睫时不时抖动。

    内房门开了,杜御医领着几名小厮从外走了进来,云景怡垂眸仔细查看,小厮手中拿着用以复位固定的竹板、细绳,还有一些用来辅助涂抹的药膏。

    方才她细细查验过,舒音音的腿伤并无粉碎性断裂,幸好只是大骨处裂开,用竹板加以固定辅以药物,只要照顾得宜还是有能站起来行走的希望。

    只是,还能不能再度起舞,便只能看天命了。

    “我来吧,我是女子更方便一些。”

    云景怡用簪子将秀发挽起,又挽了挽袖子,从药箱中拿出一柄银制的小剪刀,将软塌周围的纱帐放了下来,哧啦一声,银剪划开舒音音的衣物,露出扭曲肿胀的双腿。

    杜御医倒是心中庆幸,他本身便不愿涉及此事,此刻有人愿意接手他自然心甘情愿,听到帐中传来衣物剪开的声音,他利索地朝后退了几步背过身:“老朽可为医师打下手”

    舒音音再度昏迷过去时尚未来得及服下汤药,云景怡搓热了手指,将她断裂扭曲的骨头正骨复位,用竹板在两侧固定住,涂上消肿止痛的药膏,再细绳将竹板扎牢,待全部结束后,已经过了约两个时辰。

    榻上的人被痛醒了数次,然而她每次都紧咬双唇,不发一声,整个人被冷汗浸透,连手指尖上都是细密的汗水。

    “好了,可以进来了。”云景怡放下袖子,打开厢房门朝外道。

    听到声音,花嬷嬷晃动着肥胖的身子第一个冲了进来,阿渃刚刚把榻上的纱帐卷起,花嬷嬷便一下子扑到在舒音音榻前掩面痛哭:

    “我的乖女儿……可是受了如此大罪了……”

    她哭得伤心欲绝,转身趴在地上,一把抓住二皇子描金蟒袍的一角:“殿下,您可一定要为音音做主呀!音音可是您的心头肉,受您宠爱多年才有今日的呀!”

    李宗鹭一巴掌拍掉花嬷嬷的手,明艳的脸庞上一股不怒自威:“放肆!皇子衣袂,岂是你等老鸨子可以轻易触碰!”

    花嬷嬷一手用帕子掩面高声哭泣,一手拍着跪坐在地上的大腿,声音嘶哑:“公主殿下,您不知我们这等贱民的谋生的艰辛,我们这碧海阁虽看起来富丽堂皇,可那都是朝露浮云,哪日太阳一晒,风一吹,我们就没有生计了啊!”

    李宗泽顾不得听她在这里哭嚎,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榻前,猛然抓住舒音音洁白皓腕,一双单纯无暇的眼睛牢牢锁着榻上沉睡的容颜:

    “音音,痛不痛,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他仿佛像一个孩子一般极力讨好着心仪的姑娘,想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等你睡醒,我让去金珍坊把最贵最时兴的样式都送过来,还有你喜欢的首饰,我都买下来给你。”

    “只要你别不理我,只要你答允只跳舞给我一人看。”李宗泽伏在榻上舒音音枕边呜呜哭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厢房内的场面有些奇异。

    花嬷嬷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水,精细的眼神暗中打量三皇子,看这一副痴情的架势,想必用舒音音还能从他身上捞到些许好处,不管是钱财还是名声,趁着这个心智不全的皇子对音音尚有留恋,能捞一些是一些!想到这里,花嬷嬷又赶快用帕子捂住脸抽泣起来!

    杜御医脸色略微有些难堪,他本就不愿趟入这滩浑水,此时又亲眼看到二皇子这番情形,他老脸上一阵尴尬,朝沈星煜和其他人微微躬身便退出了厢房。

    李宗鹭见状,轻轻拉了一下二公子的衣袖,给了他一个眼神二人便悄然离开了。

    花嬷嬷还跪伏在地上假意哭泣,她刚刚用帕子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一抬眼便撞到沈星煜冰冷充满杀意的眼神,她心中一凉,这位将门侯府的世子从不踏入烟柳之地,难道他今日突然前来也是为了舒音音?

    沈星煜眼神含刀,眼尾锋利的视线死死盯着花嬷嬷,老鸨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识趣地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再不走,她真怕这位沈将军会将自己掐死。

    整个厢房内除了沉睡在榻上的舒音音,便只有二皇子、云医师和沈星煜三个人,沈星煜一脸阴沉地看着依旧伏在榻边哭泣的二皇子,沉默中终于开口问道:

    “二皇子殿下,这里暂且无人,您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他的声音很沉却又很轻,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又极力压低了,云景怡心中着实吃了一大惊,二皇子的心智不全,难道是刻意演出来的假象?

    二皇子在装疯卖傻?

    李宗泽依旧呜呜地哭泣着,手指紧紧握着舒音音的手腕,不愿松开一丝一毫,沈星煜似乎逐渐没有了耐心,舌尖舔了舔薄唇,索性直接撂牌:

    “殿下,镇北侯府不愿涉及党政,但您心中清楚,那些人就是借此事来警告殿下,要么继续装疯,要么便看着心爱的人离自己远去。”

    沈星煜懒得说再多,他大步走到李宗泽身边,手掌扣住他的右肩一把将他用力拉起:

    “告诉我,八年前究竟还有什么隐情!”

    那一瞬间,那双单纯无暇的眸子变了,眸子里被一种恨意充斥,仿佛里面有无数复仇的火焰将二皇子吞噬,他的手依旧握着舒音音的手指没有松开丝毫,眼神却牢牢盯着沈星煜。

    片刻后,他开口说话:“沈将军,本王骗过了整个皇宫和整个天都城门阀八年,却不想今日被你识破。”

    “本将心中知晓,殿下如此做只为自保。”

    李宗泽消瘦干净的脸颊仿若疯魔,与方才那干净清澈的少年脸庞大相径庭,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口中凄然:

    “十年前,父皇只因一个疑心,便将我母妃逼得悬梁自尽,又将母妃一族尽数灭尽,八年前皇长兄意外落水薨逝,我跳入碧云湖中救他……”

    他说着,眼眸通红几乎要渗出鲜血:“那一晚也是中秋之夜,呵呵,这就是大靖朝的皇室,这么多年,我为了自保不得不装疯卖傻,沉迷流连勾栏之地。”

    他言语之中满是愤恨,原本宛如少年般清明的脸庞此刻被仇意占据,李宗泽咬牙切齿:

    “沈将军,十年前,我祖父曾任职户部尚书,父皇以南疆洪灾赈灾款项用处不明为由,将祖父革职查办,母妃为祖父求情,却被逼的悬梁自尽以示清白。”

    “时隔一年,我在宫中庙堂为母妃守孝,一日深夜,我从隐蔽小路回宫,不慎听到有人密谋,此人声称兵部尚书宋衡刚愎自用,挑唆皇长子与宋衡私下相见,并且已经成功。”

    沈星煜的脸色越发铁青,他本以为,宋衡与皇长子私下联络,大谈改进如何改进军制是皇长子按奈不住,未曾想,竟然是被人私下挑唆。

    陛下的死忌便是皇子干涉兵权,一旦皇子有了兵权,逼宫便是早晚之事,八年前的陛下并不像现在如此神智不清,一旦被触及死忌,便会痛下杀手。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你所言如实?”沈星煜仿佛换了一个人,他脸上嗜血的神情让云景怡感觉到一丝心惊。

    李宗泽轻声一笑:“沈将军不好奇背后之人是谁吗?当年中秋惨案,宋衡一府被尽数屠尽,救下你的秋医师、与你订下婚约的宋璟同样死在那一夜,那夜的血与火,想必沈将军不会忘记吧。”

    他说着,脸上狰狞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感觉可笑的事物:“噢,我记起来了,沈将军怎会忘记呢,当年带着金羽军前去宋府的可是……”

    “住口!”

    厢房内突然爆发出一声震怒,沈星煜的脸色极其阴郁,他额角上迸起数条青筋,一手狠狠掐住李宗泽的脖颈,一字一顿道:

    “不许再多说一个字!”

    被沈星煜扼住咽喉,李宗泽的脸色逐渐变得赤红,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迎着沈星煜的视线,尽力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呵呵……沈将军也有惧怕的事物啊?真巧,我们是同一类人呢。”

    沈星煜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见他用手捂着脖颈干咳,声音极其冷漠:“本将与殿下并不是同一类人,至少,我不会用装疯卖傻来躲避。”

    “何必嘲笑夹缝中求生的人,这么多年,本王能在这皇宫之内得以存活,还不是因为在其他人眼中我是一个傻子。”

    他说着垂下眼眸,片刻后,眼神又变成初见时宛如孩童般的干净纯澈,他用手缓缓抚过软塌上绝美的容颜,声音极其轻柔:“在这天都城中,也只有音音不会嘲笑我表面是一个心智残缺之人。”

    沈星煜伸手揽过云景怡,将要踏出厢房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那人的手,已经伸到老侯爷头上,她在贵妃之位,今时今日能用音音来要挟我,能对老侯爷下手,难免下一个不会是你。”

    “你一死,虞将军远在东境,谁还能制衡她的权势。”

    李宗泽冷冷浅笑:“沈将军,你可要当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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