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哭泣

    远远望去,府邸通体呈深沉的黑色,初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府邸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这仿佛并不仅仅是一座府邸,宛如一座城,城墙上设有瞭望塔,周围有着明显的军马驻扎痕迹。

    而在这座府邸的最高处,一面巨大的,用金色字体印着“镇北军”的玄色旗子正迎着光芒,在风中缓缓舒展。

    云景怡放下掀着马车帘子的右手,左手紧紧拉着林青鸾,车轮粼声响中,整个队伍逐渐靠近镇北军真正的驻地,她似乎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喜的呼喊声——

    “将军归府!”

    “将军归来了,快打开门!”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几乎欲要盖过车马行军的声音,想必是这段时日因为沈星煜中毒,府中已经担惊受怕了好久。

    如今看到沈将军归来,一定是喜极而泣的场面。

    “青鸾,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认认真真思考后再回答我。”随着人群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云景怡握着青鸾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

    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跟随自己下山入世一场,她尚且不知自己在子嗣方面……

    而她是否真的已经暗中对周麟羽心有所属,她是愿意跟随自己回苍梧山,还是留在北域,与周麟羽一道行遍世间,这一切都要在入府前问个清楚。

    林青鸾一双杏仁眼睁得大大的,不解地看向云景怡:“景怡姐,你尽管问,我一定不会隐瞒你。”

    云景怡在心中又沉思了片刻,马车晃动中,终于下定决心将那句话问出口:

    “青鸾,你是否真的已经对周麟羽暗生情愫?”

    二人对视着,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彼此的神情,云景怡是真切地想要得到答案,而林青鸾则是先有一瞬的慌张,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小的羞怯。

    林青鸾手指小心摩挲着衣角,少女懵懂的心事被人戳破,她垂着小小的脑袋,齐齐的额发下一双眸子泛起一层似雾气的东西。

    她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发髻上的簪子,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与云景怡对视:

    “是,我想和他一起看遍大好河山,搜遍奇珍异草,我不想出师后嫁做一个后院妇人。”

    “师尊曾说过,每一位医道中人都要以救护苍生为己任,倘若我师承云灵谷,最后却没有任何医道的功绩,我……我愧对师尊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和诸位门主对我的信任!”

    马车颠簸了几下,车帘漏了一个缝隙,光线照亮林青鸾发髻上的簪子,闪过一瞬的锋芒。

    云景怡叹了一口气,此刻她已不知自己当初执意带林青鸾下山究竟是对是错。

    在师门中,她是林青鸾的师傅,被她尊称为四门主。

    在私下里,她与林青鸾又是多年好友,她知道小小的少女当年差点因落水夭折,活下来究竟有多不易,更知道她有多认真研习医术。

    而经历这一切至今,她才不过刚刚及笄。

    如今,却因为自己当初的一个决定,或许导致她改变此生轨迹。

    云景怡正在心中踌躇着,马车已经缓缓行进到府邸门口,车帘外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沸沸扬扬的声音中夹杂着鞭炮噼啪,热闹非凡。

    透过车帘时不时掀起的缝隙,云景怡看到不远处的夹道两侧站着许多人,每个人穿着都不同,大多数是朴素的棉衣棉裤,头上或戴着皮帽或裹着棉巾遮挡严寒。

    尽管这些人的身影从车窗中一闪而逝,云景怡依旧敏锐地察觉,这些应当是来自周围不同城镇的村民。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尽管方式不同,但是他们依旧欢呼雀跃着迎接镇北军凯旋。

    马车只在府门口短暂停留了片刻,听到驾马的兵卒对一人低声交代了什么之后,又缓缓向前行驶。

    当玄色的府门从车窗外向后退去,一个骑在马上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撑在车窗上。

    随着手的动作,缓缓向前行驶的马车顿然停了下来,沈星煜的声音在外响起,他并未掀开车帘,只低声道:

    “一切安排妥当,你们先歇息,我处理完事物便去寻你。”

    说完,中指与食指在车壁上轻轻敲了两下,马车又继续缓缓向前,人声鼎沸逐渐后退,被高大的墙体遮掩了一半,仿佛这一切的熙熙攘攘即将迎来结局。

    云景怡只觉得马车绕行了几个弯后终于停了下来,驾车的兵卒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车门,恭敬地禀告:

    “云医师,您的住处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云景怡拍了拍林青鸾的手,走过去推开马车车门。

    方一打开,小兵卒便立即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如今整个军中都知道将军待云医师不同寻常,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与云医师有任何眼神接触。

    云景怡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马车外整齐划一的站了十几个仆人,有年少的丫鬟,有稍微年老些的婆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北域人特有的笑容。

    当她们看到云景怡时,每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惊艳。

    这相貌,她们在北域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如此貌美之人!

    前一日她们接到府内总管的命令,说是有一位对将军十分重要的女眷要入府暂住,这位女眷出身南疆,尚不习惯北域的生活习性,一定要在饮食起居方面精心照料。

    尤其是在吃食方面,不可添加辣子,最紧要的是不能添加蜂蜜!

    管事婆婆接到总管的命令还有些疑惑,女眷不爱甜食,还不能添加辣子,这让做惯了北域吃食的厨娘怎么起灶?

    然而这些疑问在她们看到眼前人的相貌时,纷纷明白了。

    这样一位医术超群又娇俏的人儿,换成谁都要好好捧在掌心中,小心呵护,生怕出了一点差池。

    她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听到总管从府门传来的信,又看到马车缓缓行来便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这将军府,可算有了一位女主人!

    为首的管事婆婆立即笑意盈盈地朝云景怡伸出手,云景怡扶着她的手走下马车,又小心扶着林青鸾下来,其余仆人心照不宣地收整车厢内的物件。

    云景怡方一站定,看到眼前的居处顿时一阵惊讶。

    眼前的殿宇几乎完全仿照天都城镇北侯府所建,只是要比天都城的府邸更宽敞,更气派。

    殿宇飞檐下悬着一个牌匾,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瀚星阁”。

    竟然也叫瀚星阁,沈星煜这人当真是有些古板又有些念旧。

    管事婆婆暗中又看了几眼云景怡,心里笑开了花,引着云景怡朝瀚星阁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热心的念叨:

    “这瀚星阁呀,往日里都是将军住的,府里没有女眷,大大小小的物什都是将军所用。”

    “被褥茶具那些已经依令换了新的,云姑娘若是哪里用的不习惯就跟婆子俺讲,照料好云姑娘是俺们应当的!”

    说着便踏入了瀚星阁,里面的一应陈设几乎完全比对着天都城布置,但似乎军中之人较为耐寒,瀚星阁内没有地龙,却在里外各布置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铜火盆。

    云景怡走进来时,一股温润的热气迎面而来,暖和却并不燥热,想必是用了尚好的木炭。

    她垂眸看了一眼路过的一个火盆,里面果然燃烧着银丝炭。

    据说这种银丝炭在北域极难购得,居住在这里的人早已习惯冬季的冰冷,就算是冰天雪地的时节也多是用自己提前做好的炭火。

    银丝炭价格昂贵,就算是贸易商贩也极少往北域售卖这种炭火。

    想必是有人提前传信府内,才能在今日看到这些银丝炭。

    “云姑娘颠簸了一路,一定累了吧,眼下还不到晚饭的点,婆子俺先服侍姑娘歇息一会?”

    听到婆子这么说,云景怡突然感觉周身确实有些酸痛,马车上吃住了三日,的确有些疲乏。

    婆子吩咐一个小丫鬟端来一盆热水,服侍云景怡梳洗一番上了软和的床榻。

    云景怡掀开松软的被褥,看到一个汤婆子正趴在里面,焐得整个被褥暖烘烘的。

    她想起方才沈星煜的那句“一切安排妥当”,轻轻地缓了一口气,捂着被角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云景怡是被一阵哭泣声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掀开垂落的床帘,窗子外是一片黑沉的夜色,寝殿内燃着的烛火映亮窗扉,婆子正坐在云景怡床榻旁不远处的榻上小憩。

    听到掀帘子的动静,婆子立刻警醒地睁开眼。

    那一阵哭泣声由远及近,逐渐靠近瀚星阁的位置,云景怡稍稍一听便认出是林青鸾的声音。

    她慌忙站起身,穿上鞋,来不及披上婆子递过来的大氅,匆匆往外跑去。

    在她歇息时,青鸾也在偏殿洗漱睡下了,天气寒冷,小姑娘又一向贪睡,怎么突然大半夜在外面哭泣呢?

    云景怡走得极快,临走到殿门口时已经小跑起来,婆子跟不上她的步伐只得气喘吁吁地也在跟身后跑了起来。

    二人刚跑到殿门口,一个裹着大氅的人影猛然撞进云景怡怀中,大氅外层似乎粘了霜雪,触手极度冰冷。

    更有些许霜渍落在怀中人的发丝上,冰得云景怡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林青鸾没有料到云景怡在殿门口,挂着泪痕的小脸定定地看着她,哭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又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云景怡还是第一次看到青鸾哭成这般模样,抬手为她擦去泪痕,目光一瞥,看到不远处暗影中站着的人影。

    是周麟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景怡看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却止步不敢上前。

    云景怡沉下目光,没有搭理她,转身拥着林青鸾走进殿内,吩咐婆子将殿门牢牢关严实。

    就算是二人真的互相倾心,哪有大半夜把刚及笄的小姑娘喊出去幽会的道理!

    更何况这是北域寒冬,周麟羽一个多年从军之人能适应的了,林青鸾怎么能受得了?!

    想到这里,云景怡让婆子将林青鸾身上冰湿的大氅晾了起来,添了几块银丝炭,又吩咐煮了一碗热姜汤,看着林青鸾捧着碗喝完,才开口询问:

    “怎么了,难道他对你说了什么重话?”

    林青鸾抽泣着,一张小脸掩饰不住的委屈:“我……我今日思来想去,决定去跟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一直等啊等啊,等到他从沈将军书房出来才敢上前。”

    “然后呐?”云景怡坐在她身侧,不解地问道。

    “然后……然后他看到我好像突然变了一副陌生的模样,待我说完,他居然对我讲……讲……”

    “他对你讲了什么?”她们南疆女子向来没有那么多顾虑,真正倾心一个人不主动挑明怎么知道有无可行!

    “他对我讲,我是南疆游鱼,他是大漠孤鸟,我和他注定不是一条路。”林青鸾说完,伏在云景怡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

    云景怡拍着她的肩膀,不忍继续说什么,周麟羽虽然反反复复看着那本破书,这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委婉又伤人啊。

    什么南疆游鱼、大漠孤鸟,说到底就是觉得地域遥远,看不上南疆女儿呗!

    “别哭,四门主带你回苍梧山!”

    “这破孤鸟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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