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京城

    书房门口侍卫持刀而立,房中灯火通明,沈星煜站在黑色长桌之后,眸中凌厉,目光紧锁桌面上按序排开的物件。

    那是数十封书信,从天都城镇北侯府寄出,一路跨越万水千山,穿过凛冽风雪,来到这处镇北军府邸。

    信封上并未有寄件人落款,更无任何标识,就连所用的纸张都是寻常书肆售卖的草纸。

    唯一令沈星煜认出的法子,便是信封上的字迹。

    这些字迹已经很久不曾出现,更不曾用过,因为这是他与父亲二人之间的“机密”。

    当年他大病初愈便被父亲带到军中,父亲逼迫他练习多种字迹、研学他国言语、不能穿绣有纹样装饰的衣衫。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镇北侯府的世子。

    而镇北侯府世子接任镇北军将领,是早晚之事。

    除非他死。

    不知哪来的一阵冷风吹过,烛火轻晃,光影落在沈星煜深邃的眼眸中,将一瞬而过的杀意衬托得愈发明显。

    桌边的人冷笑一声,拿起一封书信,扫了一眼信封上意味警惕的字迹,利索地拆开,信纸上书写的内容逐一映入眼中。

    他逐个看了一遍,里面所写的内容无非是家常琐事,有询问他年末何时回京述职,更有催促他年岁已经不小,早日回家相看,娶妻生子。

    每一封信件的末尾都叮嘱着“京城一切安好,勿念。”

    沈星煜知道这是父亲在信中警醒自己,天都城已经有事变的征兆,一定要提前做好防备。

    他从其中一封信中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同,信中提到最近看到落群的北雁南归,此番寒冬时节,这孤雁定然是有坚定的信念。

    沈星煜知晓,这是父亲在告知他,沈星烨已经去了南疆。

    看来自己这番中毒,京城那些埋藏在泥土中肮脏的东西,已经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只是,父亲让沈星烨孤身前往苍梧山,难道不怕途中遇上孟子岚?

    他正皱眉思索着,只听到书房门短暂开合了一声,寒气渗入,转瞬又被掩回,一个身影未经通报便闪身而进。

    “好好送回去了?”

    沈星煜并未抬头,一边收整桌上的信件,一边难得拿周麟羽打趣:

    “没想到你也会有惹哭小姑娘的一天,你若是真的倾心于青鸾,那就好好说清楚心中顾虑,人家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深夜独身一人寻你说话,难道这心思还不明显吗?”

    他将最后一封信合入掌心中,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为何要惹哭人家,人家可是师承云灵谷,待到正式出师,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哪里配不上你?”

    周麟羽身上浓重的寒气渐渐消散,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烦意乱,自从自己跟随沈将军身边至今,除了复仇的信念,这种烦乱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心中。

    今晚刚率军回府,他按照往常一样将府邸周围暗中巡视一遍,排除周遭有无细作,刚从沈将军书房回禀完出来,迎面看到廊下站着的林青鸾。

    北域的寒风吹乱她的头发,夜里结了霜,不知道她在廊下等了多久,睫毛上落了一层浅浅的冰。

    侍卫在旁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向他解释,便被周麟羽打断,他声音淡淡:

    “林姑娘有何事?”

    林青鸾冻得通红的小脸又红了一些,说话间,些许白雾散在寒夜里:

    “我……我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是否当紧?”

    少女娇羞地低了地脑袋,发髻上的簪子闪过一瞬的光:“也……并不当紧,是我……”

    “既然并不当紧,那在下先送林姑娘回去,过几日再说也无妨,在下还有其他要事。”

    周麟羽的声音极其冰冷,甚至比北域的寒夜还要再冷一些,他从未在林青鸾面前说过“在下”两个字,他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便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

    林青鸾就算年岁再小此刻也懂了,周麟羽并不想此刻与自己有什么过多牵连。

    眼前站着的人,与那个在帐篷中喂自己喝药的人,仿佛完全变了样。

    变得有些冰冷,有些陌生,甚至还有一丝不愿与自己过多交谈的疏离。

    周麟羽说完便朝瀚星阁的方位走去,林青鸾迟疑了片刻,只得跟在他身后一并走去。

    在回廊拐了几个弯,四周没有其他守卫的角落,周麟羽顿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林青鸾。

    少女被他突然停止的步子晃了一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映着寒夜月色静静地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着,终于,周麟羽开口打破局面:

    “青鸾,我们不是一路人。”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少女眸中的光亮闪了一下,然而听到他的下一句话,那一抹光亮又暗淡了一瞬。

    “你是南疆游鱼,我是大漠孤鸟,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可能终其一生也难以与你厮守。”

    周麟羽看着少女发髻上的簪子,或许能遇到,便已经倾尽所有运气,自己并没有指望复仇后还能活着回来。

    何必要给她空留念想。

    “此前种种,仅仅是因为我发觉你很有勇气,但我,对你并无其他心思。”

    他看到少女眼中浮起一层雾气,突然一阵莫名的心痛涌入肺腑,他强装镇定,继续道:

    “我对你,并无半点心思。”

    话音刚落,少女眼中的泪水夺目而出,划过冻得通红的脸颊落在大氅的毛领上。

    林青鸾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一言。

    廊下灯影摇曳,远处燃放了庆祝镇北军得胜的烟火,炫目的光彩映亮半边天穹,也同时映亮回廊下相对而视的二人。

    临近年节,又赶上军队大捷,整个北域都洋溢着欢欣雀跃的气氛。

    在无人知晓的寒夜中,少女懵懂的心事被冰冻,犹如自小生活在南疆九嶷河中的鱼儿,怎么可能跨过万水千山,同九天之上的孤鸟一并同行。

    烟火熄灭,林青鸾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痕,顶着寒风朝瀚星阁跑去。

    她不想再看周麟羽,不想再听他说话。

    就当这一切是自己一厢情愿。

    周麟羽心中担忧,跟在林青鸾身后看着她跑到瀚星阁门口,恰巧被那位云医师揽住。

    他站在阴影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挨了云医师狠狠一瞪。

    殿门关合,独独将他留在寒夜里。

    ……

    “我无法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她年岁尚小,待到出师,寻一个安稳人家嫁一个如意郎君,何必为我这个不知何时丧命的人担惊受怕。”

    周麟羽说着,从怀中暗袋中掏出一物,递到沈星煜面前:

    “这是方才我巡视时从暗线手中拿到的,暗线是叶清的人……”

    他话中有所保留,沈星煜却不言而喻,叶清是李宗启身边的死卫,叶清的人传来的消息,自然是李宗启的授意。

    沈星煜从他手中接过卷得极细的纸条,借着烛光打开,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事已成,静待。”

    唇角勾起莫名的弧度,看来李宗启是眼下整个天都城唯一知晓自己还活着的人,想来是他的势力设法向镇国军虞副将传信,才能救下阿璟,并且安稳来到北域。

    既然那件事已成,那不妨看看这一场弥天大戏,究竟以什么样方式终局。

    “周麟羽,你得好好活着,辜负一个人的心意不亚于打了一场败仗。”

    他将纸条贴近灯芯,短短一瞬便尽数燃烧,窗外的天穹燃起绚烂的烟火。

    ……

    一连过了几日,云景怡在府内都没有看到沈星煜的影子,每日天还黑沉着便能听到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忙碌极其重要的事情。

    直到很晚的时辰,才能看到书房重新点燃的烛火。

    云景怡好吃好喝地歇息了几日,身上的疲乏感渐渐消退,闲来无事便倚着小窗翻看一本医书。

    林青鸾自那日深夜哭泣着跑回来之后便神色蔫蔫得,簪子也不戴了,每日无精打采,静静地看着窗外。

    阿吉婆婆今日向云景怡讨了小儿化食的药丸,托人送出府给自己小孙儿,高兴地擦拭着瀚星阁的桌椅,口中正絮絮叨叨地问:

    “快到年节了,云姑娘是否留在府中过年,俺们在将军府侍奉了那么多年,这将军府还从未在年节有过女主人咧!”

    阿吉婆婆说得漫不经心,云景怡翻着书页的手却陡然停了下来。

    她刚想开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闪身走进,带来一阵冰冷的水汽。

    云景怡转眸一看,是沈星煜。

    他依旧一身玄色衣衫,没有穿大氅,神色有些倦怠,眸子中的疲惫之意呼之欲出。

    然而当他看到坐在榻上,盖着狐裘,正静静翻看医书的绝色之人时,那一股倦怠之意立即消散。

    阿吉婆婆是过来人,她识趣地拉着林青鸾退去了偏殿,将这里留给了沈将军二人。

    云景怡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近,他似乎是怕身上的寒意冰到自己,特意在一个银丝炭最旺的火盆旁边烤去满身寒气后,才走到她面前站定。

    眼中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沈将军军务繁忙,怎么今日有空前来?”云景怡垂下视线继续翻看医书。

    没有得到允准,沈星煜不敢动也不敢坐,过了稍许,反正殿中无人他便壮了胆子朝她贴近了一些,嗅到那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轻声应答:

    “金羽军阵亡的将士尸首已经全部起出,包括雷昊将军的遗骨,如今全部停放在府邸周围,我已命人昼夜看管,不得有误。”

    他仿佛是在向她回禀:“包括……田御医。”

    云景怡捏着纸张的手指微抖了一下,终于抬眸看向他:“沈将军,是准备回京述职了吗?”

    沈星煜没有隐瞒,短暂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后日启程。”

    二人皆心照不宣,回到天都城,便宣告着一切都要终结了。

    云景怡面上没有任何波澜,这是自己早就提前预料的情形,就像祁连山另一侧的朝阳和苍梧山九嶷河的汛期,早晚都会来临。

    她声音淡淡:

    “本医师祝沈将军述职通顺,一切安好。”

    她话音刚落,右手却猛然被一股炽/热握紧,眼眸瞬间抬起,迎上那人一双宛如星辰的眼睛。

    云景怡从他声音中听出些许不明:“阿璟,你信任我吗?”

    他此时还不知晓云景怡已经从大师伯口中得知那位宋璟的真实身份,这一声阿璟,或许就是因为她吧。

    云景怡看向沈星煜,她的眼神从未有过如此凌厉:

    “沈将军想让本医师信任你什么?”

    沈星煜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将快要说出口的字生生咽下,良久,他松开掌心中的柔荑:

    “待回到天都城,云医师打算留京过年,还是返回苍梧山?”

    “返回苍梧山。”

    声音淡然,毫不犹豫。

    梦该醒了。

    ……

    到了后日,镇北军的护卫军准时启程,押送着数百具棺椁一路向东而行。

    浩浩荡荡,长烟万里。

    云景怡静静地坐在一辆崭新的马车中,这辆车比先前的舒适许多,车厢内的物什一应俱全,火盆中燃着充足的炭火。

    想来是他特意着人安排的。

    一路安静行军,夜间安营扎寨时沈星煜会令驾马的兵卒将马车停在最靠近他的方位,二人短暂相望一瞬。

    在腊月二十三那日,镇北军来到天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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