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风云

    再过几日便是年节,远远望去,天都城处处人声鼎沸,一副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

    周边城镇的百姓商贩们往来不绝,都想着在节前把年货置办妥当,所以尽管是寒冬腊月的时节也想赶个早,等城门一开,便涌入东市或西市购买自己所需的东西。

    “二十三,糖瓜粘~”

    小驴车上的娃娃捧着烤红薯,一边啃得满脸金灿灿的红薯渣,一边奶声奶气地唱着阿娘教的歌,刚啃了一口,圆圆的眼睛看着西边极远的方位,稚嫩的小手指着那一道飞速而来的黑影——

    “阿娘,有大马!”

    架着小驴车的妇人循声望去,远处的官道上似乎笼上一层黑雾,黑雾中,一匹骏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天都城西门飞驰。

    那马匹奔得飞快,囡囡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便几乎到了眼前。

    马蹄惊起官道上的尘土,只是瞬间,人马穿过等在西门外的人群,稳稳停在守门侍长跟前。

    周遭的平民没见过这等服制,但是从守门侍长的反应来看,想必来人有一定分量。

    城门尚未打开,一时间,整个镇远门四周鸦雀无声。

    “沈将军回京,卑职自然不敢怠慢。”

    镇远门侍长垂眸扫了一眼黑马上的人递过来的牌子,玄铁令牌上明晃晃地雕刻着几个字——“镇北军”,眼前的人虽然没有在京城露过面,但是周身的气息与那位沈将军如出一辙。

    想必是沈将军身边的副将。

    侍长环顾一圈,不动声色道:“不知跟随沈将军一并回京的人马如何停驻,眼下已经快到年节,天都城周遭的巡防一日不敢懈怠。”

    “这就不劳侍长费心了,本副将只是提前通告一声,再过半刻,沈将军便会到镇远门,侍长提前做好预备吧!”

    说完,调转马头,黑马沿着来的方向飞奔而回。

    侍长看向西边的方位,远远地,一队军马出现在视野中,寒风吹开玄色旗帜,依稀可见遒劲有力的字体。

    “快,派人暗中告知贵妃娘娘,沈将军回京了。”侍长背过身,朝身侧一个随从沉声吩咐。

    ……

    将军马安顿在镇远门外二十里处,沈星煜命人将数百具棺椁安放在原地,因担忧棺椁入城惊扰城中百姓,沈星煜又令随从的副将不得轻易挪动。

    他只骑了一匹马,同云景怡的马车一并晃晃悠悠地入了城,

    云景怡坐在平稳前行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入城,耳边渐渐传来节气的欢声笑语,西市往来商贾繁多,吆喝声、叫卖声中夹杂着时不时炸开的小豆炮,伴随着孩童的嬉笑打闹,不绝于耳。

    尽管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然而她却莫名的察觉到一股冷意。

    这种冷意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潜藏在冰面下的巨兽,稍有不慎,便会被它吞没。

    马车沿着主街道不紧不慢地行驶,云景怡感觉绕了两个弯后,车轮稳稳地停在了一处。

    刚一停下,便听到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常俞:

    “苍天啊,世子回来了!”

    随着常俞喜极而泣的喊声,无数急促的脚步声涌了过来,只听得一阵阵的纷乱,似乎这个大靖朝唯一一个异姓侯府顷刻卸下了防备。

    常俞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小厮:“快去告诉老爷夫人,世子回府了!”

    马车前早已提前放好了小凳,云景怡从车内走出时看到的便是眼前的情形。

    沈星煜扶着她走下马车,常俞满眼泪花,一边用袖头擦着眼泪,一边躬身在前引路:

    “老天爷保佑,世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日日求神拜佛,这番诚心终于感动天地。”

    从镇北侯府正门而入,绕过垂花屏,刚走到抄手游廊便听到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时不时的抽泣。

    老侯爷和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连外衣都未来得及穿好,一得到小厮回禀沈星煜回府的消息便朝正门赶了过来。

    两群人在抄手游廊文心阁前正巧碰面,老夫人鬓发斑白,神色黯然,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目老态尽显,全然没有当初云景怡第一次见到她的雍容风发。

    仅仅不到一个月,老夫人仿佛一颗被夺去光彩的珍珠,当她看到沈星煜身侧的云景怡时,黯然的神色一滞,少顷,泪水夺眶而出:

    “云医师一路辛劳了,无论医师需要侯府做什么,侯府一定竭尽全力!”

    老侯爷消瘦了许多,被小厮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一开口便嗓音嘶哑:

    “平安回来就好,外面天冷,先回房中换身衣裳,好好暖一暖,晚膳时再聊也不迟。”

    老夫人听懂沈维章话里有话,无非是想给沈星煜和云医师独处的空间,现在人已经平安回府,想必如今整个天都城已经在暗中传遍这个消息。

    镇北军的军权还在自己家,赤金虎符还在沈星煜手中,即便是那位脑子不清醒的陛下如今已经醒转,难道他还真的如此疯魔,会在年节褫夺沈星煜军权?

    除非他真的脑子病得不轻!

    老夫人喜极而泣,立即吩咐管事婆婆去准备了足足的热水,又叮嘱小厨房去集市购买时令食材,还特意强调要多多购买一些南疆口味。

    最后喊住同样眼含泪花的常俞,让他亲自架着府内最大、最奢华的马车,去东市买十盘最大的炮仗。

    镇北侯府要从今晚,一直把炮仗放到大年三十!

    府内欢天喜地,沈星煜同云景怡穿过抄手游廊,沿着东苑的茉莉花丛走到瀚星阁,刚在门口站定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奴……奴婢见过云医师!”

    云景怡转眸看去,紫陌站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其余三人分别是蓝夏、绿莹、红柳,四人看着自己皆是一脸激动的神情。

    想来是桂婆婆费心了,特意又把她们派遣至瀚星阁。

    正在此时,桂婆婆沿着小路小跑过来,一如当初云景怡奉命下山来到侯府的那日,也是在瀚星阁门口,也是同沈星煜一道。

    桂婆婆跑得气喘吁吁,打开瀚星阁殿门,指着里面一尘不染的陈设,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时日,老奴每天都来查看一遍,老奴心想着,世子和云医师都是大善人,北戎那些蛮子怎么可能会伤了世子!”

    “老奴日日陪夫人上香求佛,终于……终于世子和云医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桂婆婆说着,用袖子擦去眼角泪水,跟在云景怡身侧轻声细语:“云医师看看还有哪些需要的,尽管告诉老奴。”

    瀚星阁中没有变动,依旧一尘不染,依旧光亮整洁。

    甚至连自己去北域前落在案几上的书册,也依旧老老实实躺在原位,无人挪动。

    云景怡卸下一身劳累,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对沈星煜道:“本医师有些疲乏,想歇息一会,沈将军还有其他事吗?”

    这一路行程确实紧,他们身在军中尚能适应,阿璟和青鸾是女子,尽管马车内部已经尽可能布置舒适,但是毕竟工艺有限,为了保证安危,驻扎时的区域也并不大,所以这种疲乏感肯定一时半会难以消除。

    沈星煜告知桂婆婆和一众仆人仔细照顾云景怡,又叮嘱她不用管什么时辰,尽管安心休息。

    叮嘱完毕,他便回了文心阁。

    按规矩,戍边大将回京述职需首先面见陛下,虽然他才刚刚回府不到一个时辰,但是以天都城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线传播速度,想必此刻整个天都城门阀之间都已知晓他回京。

    他中了毒,没有死,甚至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带着金羽军数百具尸首,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回来。

    在镇北侯府大门外,多少双眼睛,多少束目光在暗中注视着这座侯府。

    一个掌管兵权多年的异姓侯府,一旦倾塌,多少门阀等着瓜分势力。

    沈星煜踩着冰冷的小路,走上抄手游廊,当他经过某一处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方莲花池,如今已是冬日,水面上的□□已经发黄枯萎,歪歪斜斜地垂在池壁上。

    他想起当年自己跟父亲起了争执,被父亲罚跪在莲花池旁整整一日,两个天生的倔驴谁也不肯低头,一时间气氛十分焦灼,急得母亲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那时自己大病初愈,被父亲带到军中还不到一年,少年心高气盛,不懂父亲为何要逼着自己学那么多。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或许早就知晓一日在此高位,一日难得安稳。

    而镇北军,便是沈家最大的倚仗。

    只要沈家甘心臣服不让陛下心生猜忌,只要陛下不会听信谗言,北域需要镇北军一日,沈家便安稳一日。

    可惜……

    寒风吹过莲花池,那些早已干枯的花杆被风折断,飘在水面上,随波而荡。

    沈星煜收回目光沿着回廊走向文心阁,身侧的手指悄然握紧,父亲啊父亲,可惜我们俩都错了。

    我们俩最大的错处,就是误以为君心永远不会变。

    常俞早已在文心阁内准备妥当,他为沈星煜换上一身紫色朝服,又将世子带回来的奇怪鹰羽稳妥收好,一切准备完毕后,常俞试探性询问:

    “世子,可要老奴随行?”

    沈星煜摩挲着指间的赤金虎符,凌厉的眉间藏着浓重的杀意,片刻后,他沉了沉声音:

    “不用,听闻你遣人去买了十盘炮仗?”

    常俞点头:“世子平安归来,老爷和夫人心生欢喜,又正巧快年节了,放炮仗也可以驱邪避灾。”

    “在侯府门口点一挂,越响越好,炮仗放完了记得给沿街洒扫的小吏,还有周围的百姓们放点岁钱,一并沾沾喜气。”

    沈星煜说完头也不回的朝侯府大门走去,常俞愣了一下,慌忙招呼小厮去搬最大的炮仗。

    炮仗刚刚购回来,还未来得及登记入库,小厮手脚麻利地从车上搬下来一挂,众人齐心协力地将炮仗挂在侯府门口的粗木梁上。

    鞭炮炸响,红纸飞舞,冲天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天都城上空!

    这里本不是东市繁华的地界,听到炮仗响起,远处坊间的民众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不多时,整个镇北侯府门口便围满了人。

    常俞乐得脸上开花,一边从竹筐中抓起包着岁前的红包朝众人撒去,一边高声道:

    “二十三,糖瓜粘~喜喜庆庆过大年~”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一匹黑色军马穿过人流朝宫城的方位而去,马上的人一身紫色朝服,眉目疏冷,似乎身后的那些欢声笑语与自己毫无干系。

    ……

    “中了血婆娑,他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霓裳宫内早已遣退了其他仆人,一柄精致的匕首狠狠扎在案几上,苏昭月握着匕首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那群沙蛮子是做什么的?!不是告诉本宫只要中了血婆娑便是死路一条吗,为什么沈星煜没有死,甚至安然无恙地回京述职!”

    她的声音因为扭曲而变得干哑,黎婆婆谨慎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走上前,将苏贵妃的手指从匕首上掰下来,压低了声音:

    “娘娘,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沈星煜活着从北域回来已是事实,陛下肯定会犒劳沈将军和镇北军。”

    黎婆婆轻轻拍着苏昭月的脊背,将她的神智拉回:“我们派出去的人手并未露出破绽,如今皇后病重,贵妃娘娘与安妃膝下同样育有皇子,娘娘应当抓紧使劲为四皇子谋得储君之位才是紧要。”

    苏昭月恨恨地看着匕首上闪烁的宝石,一双美目中满是恶毒: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来自苍梧山的云医师,既然本宫这一步计划落了空……”

    她用力拔起扎在桌面上的利刃,雪白的手指在刃口上轻轻摩挲:

    “当年,本宫的族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所以,不要怪本宫疯魔,本宫只想让你们也尝一尝这亲族尽灭的滋味。”
新书推荐: 夜色之下 那盏为你亮着的灯 黑莲花反攻略 我带领万族搞革命 祥瑞公主在还珠 我能真人下副本 春花夕拾,平澜芳华 华妃重生后,成为了胖橘的白月光 武侠:无敌,从攻略黄蓉开始 系统赋予霉运,我却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