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流疫

    “是高热外加心绪起伏较大引发的抽搐之症,已经喂了药,再过半刻钟便能退热。”

    云苏合终究还是知道了此事,他从林青鸾头顶穴位拔下银针,看着榻上依旧昏睡着的弟子,手指按上脉息,须臾后沙哑着嗓音朝立在一旁的几人叮嘱:

    “脉息平稳了,待她苏醒后千万不可再受刺激,退热两个时辰后再服一剂药。”

    云景怡帮师父收好九针,又将小案上的一应物什收拾妥当,听到师父的话,她不停地自责:

    “是徒儿的错,徒儿没有照顾好青鸾,更没有想到许珈柔居然会有如此行径。”

    大师姐伸手为青鸾掖被好角,试探了一下她额头体温,已经开始退热了,景芝松了一口气:

    “体温下来了,只是苏醒还需要一段时辰,小姑娘虽然家贫了一些却从未受过如此侮辱,心绪起伏较大也是理所当然。”

    诊室内极其安静,大师姐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怜爱,云景怡咬了咬唇,朝师父请罪道:

    “徒儿未禀明师父便擅作主张,将许珈柔逐出了师门,请师父责备。”

    云苏合听到这个名字,恍然顿了顿,少顷终于想起许珈柔出身自何处。

    那时自己告别师门初到南疆,适逢战乱,血流漂杵,许氏家族在南疆算排得上名号的医药世家,许氏掌门人慧眼如炬,请云苏合同族人一并医治伤亡。

    后来战乱平息,在苍梧山中建立云灵谷,许氏掌门人又倾情相助,送来许多药材物资。

    而许氏一族也因战乱中有功劳,得到大靖朝封赏,在南疆一时风头无量。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许氏一族渐渐没落,早就觊觎许家势力的其他家族联手将许家瓜分,如今,许家仅仅凭借剩余的几家医馆维持生计。

    许家的嫡长女已经嫁入别府,许珈柔身为嫡次女,正是背负着重振家族的使命来到云灵谷。

    出乎众人所料,许珈柔并没有遗承家族谦逊恭谨的风范,行事作风无比嚣张,甚至并不把师门放在眼里。

    “逐出便逐出吧,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将事情的原委告知许老爷子,想必他不会怪罪我这个老头子。”

    云苏合说完,又按了按林青鸾的脉象,朝其余人叮嘱一番便准备回书房。

    夜已深,景竹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师父,师徒二人离开千金堂,踩着红灯笼摇曳的烛光,朝千金堂后院走去。

    “师姐,今晚我守在这里便好,夜深了,师姐去休息吧,若是有其他突发情形我会唤你们的。”云景怡看到大师姐面露疲乏,瓮声瓮气地劝道。

    大师姐知晓云景怡心中愧疚,她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景怡也不要过多自责,师父既已答允会为青鸾诊治,那便有痊愈的希望。”

    言毕,云景芝又叮嘱一番她照看好炉子上温着的药,轻轻离开了。

    ……

    寒夜寂静,万籁无声,唯有簌簌寒风从苍梧山中穿行而过,吹动桫椤树林,似旷远的低语。

    云景怡静静地站在窗前,回想下山这一遭的经历,苍梧山之外的尘世无比繁华,却又隐隐透着鲜血,她自作主张带青鸾下山,又差点令青鸾在雪夜的荒漠中丧命。

    倘若青鸾无法接受,恐怕她这一生都难辞其咎。

    寒风从半遮半掩的窗楞中吹过,吹醒云景怡低沉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唤:

    “四门主,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我……我要下山去寻许珈柔,让她向我致歉。”

    林青鸾说着便要掀开身上的软毯,强撑着从榻上坐起身,全然不管不顾自己的状况。

    云景怡见状慌忙走过去,按着她瘦小的肩膀,令她整个人重新躺了回去:

    “许珈柔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师尊答允,会修书一封告知许府前因后果,我也会为你端正名声,青鸾,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污蔑你。”

    林青鸾缩在软毯中,高热已经褪了,额头的鬓发间伸出薄汗,她眼眶泛着红,一滴泪水顺着侧脸滑落下来:

    “景怡姐,你如实告知是不是我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云景怡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反问:“青鸾,已经回到了师门,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师尊呢。”

    “为何会惊动师尊?”

    软毯中的少女泪眼朦胧,慌张着要解释清楚:“景怡姐你是知晓的,我不可能作出有辱师门的事,师尊是不是误解了?”

    她说着,顾不得贴身的衣衫已经汗湿,极力想要起身:“我……我要去向师尊澄清,许珈柔信口雌黄,她是……”

    “她是嫉妒你。”

    云景怡伸手抹去少女额上的汗水:“是师门的疏忽,许珈柔这种人早就该逐出山,若非如此,也不会酿成今日大祸。”

    她说着,想起师父方才的叮嘱,青鸾退热已经两个时辰了,云景怡端起小炉子的小砂锅,缓缓滤出汤药至碗中,盛了一勺,轻轻吹了一口气,送至青鸾唇边:

    “先喝药,快年节啦,青鸾要平安喜乐地回家过年呀!”

    然而勺子到了嘴边,却被榻上的少女推开了一些。

    林青鸾一双杏仁目含着泪看向云景怡,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线阴影,趁得她愈发令人心生怜惜。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在云景怡略有所思的目光中,终于开口:

    “景怡姐,你告诉我真相吧,我能承受,我是不是患了什么妇人之症,此后……”

    她的话如同一声惊雷,云景怡捏着勺子的手抖动几下,汤药洒落,温热的水渍令云景怡心中猛然一颤。

    青鸾也师承云灵谷,天赋卓绝,她怎么可能对自己身子的异样毫无察觉呢。

    云景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勺子缓缓落回药碗,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松缓:

    “青鸾,你才刚及笄,以后的日子还长……”

    “我……是不是以后再难有孩子了?”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一片沉寂,云景怡神情怔了怔,青鸾的病症整个师门除了师父和大师姐并无第四人知晓,青鸾虽有疑惑,但是她又是如何猜到自己的真实情形?

    见云景怡疑惑的神情中带着被猜中的惊诧,林青鸾苦笑了一下,柔软的小手放在小腹位置,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镇北军时我便有所察觉,这里,一直有隐隐的寒气,并且我的月事一直延后。”

    “我为自己诊过脉,脉象不好,更翻过医书,书上说这是因为寒气在小腹中凝滞所致,或许此后,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儿了。”

    云景怡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小声劝慰:“师尊已经答允会为你诊治,不要担忧好吗。”

    林青鸾苍白的小脸一半掩在软毯后,她突然笑了笑:“我阿爹阿娘时常对我讲,女子早晚要嫁入夫家,为夫家生儿育女,延续后嗣。”

    “倘若我真的不能再孕育,想必阿爹阿娘一时难以接受,或许这样,他们便不会让我嫁给隔壁那户人家。”

    “我想像师尊一样,踏遍世间,济世救人,不想空有本领却困在后宅一生。”

    她的声音绵软,像天上絮絮而过的云朵,越过大好河山,想要迎风舒展。

    云景怡深深知晓,一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子在世俗姻亲中是多么凄惨,夫家无法容忍妻子不能生子,有些良心的会留一个正妻的名声,再纳几个妾室。

    而薄情寡义的,便会一纸休书将妻室退回娘家。

    下山游医多年,她早已对这些司空见惯。

    只是没有料想到,青鸾刚及笄便要面对如此残忍的现实,而这一切,却是因为自己。

    “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支持,若你阿爹阿娘不愿让你在家久留,你便回师门,只要我在谷中一日便无人敢置喙。”

    云景怡又盛了一勺汤药,送至青鸾唇边,轻声哄她:“不要思虑太多,嫁人生子并非是女子必经之路,只要你愿意,师门永远是你的后路。”

    少女点了点头,似是心安了一些,终于饮下一勺汤药。

    ……

    次日一早,云景怡同景竹一道送青鸾下山,在苍梧山下的小镇租了一辆马车,又购了一些年货,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送青鸾回到家。

    青鸾的阿爹阿娘本分老实,立在门口,看到青鸾回来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又看到云景怡和景竹,顿时局促起来,青鸾阿娘用围裙反复擦着手,忙不迭地向屋子迎客:“俺们是穷苦人家,两位小师傅不要嫌弃。”

    云景怡跨步走进小屋,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尘不染,处处透露着一家人的勤劳朴实。

    她朝景竹使了个眼神,景竹立即走上前将手中提着的年货放在小桌上,云景怡笑着说道:“阿婶,这是师尊托我们转交给您的,青鸾在师门的学业极其认真,待开了春,还要请阿叔阿婶让青鸾继续回师门受教。”

    青鸾娘楞了一下,看着桌上的年礼,口中忙答:“这可如何使得老谷主破费,俺们只是寻常人家,青鸾能得到老谷主赏识已是荣幸了。”

    “阿婶,年节后我会再来接青鸾。”云景怡向她行了拜年礼,走出屋子。

    待到云景怡和云景竹二人从屋内走出,上了马车,景竹驾车准备返回师门时,隐约听到屋子内传来青鸾和阿爹的交谈声。

    声音不大不小,隔着小村子嘈杂的人声正巧听得清楚,阿爹哑着嗓音试探问道:“囡囡呀,你当真喜欢继续学医?”

    “爹,你莫要再劝我嫁人了,女儿有自己的打算,还不想嫁人。”

    青鸾阿娘的声音随后响起:“不嫁便不嫁,俺瞅着囡囡是个学医的料,以后会有大本事。”

    爆竹声响,岁岁平安。

    ……

    年节如约而至,转瞬又稍纵即逝。

    谷内的弟子们纷纷下山回家过节,云景怡同众师兄师姐们批阅案卷后,又呈给师父一一检验过,从山下驿站寄出,便等着新春后返回师门的弟子。

    她坐在夜晚的苍梧山巅,看着景竹点燃偷偷跑下山买来的烟火,夜幕繁星闪耀,绚烂夺目的烟花在寒风中绽放,清秀挺拔的少年欢呼着,似自由的白鹭朝她飞奔而来。

    “师姐,喜欢这些烟花吗?”景竹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满眼都是笑意。

    云景怡的视线从少年脸上掠过,看向远处夜空中快要坠落的烟火,轻轻点头:

    “喜欢呐,多谢小师弟了。”

    “那……师姐还喜欢什么,待我再长大一些,能出师了,无论是东境还是北域,我一定为师姐尽数寻来。”

    云景怡脸上笑容依旧,心中某个地方却突然被人触动了一下,一阵怅然。

    北域……

    不知那人在做什么。

    曾经有人拥她共骑一马,在寒夜皎洁的月光下越过茫茫雪域,抬手指向遥远的边界,声称要在那里修建卫墙,抵御敌军,守卫大靖朝子民永世安宁。

    愿他战无不胜,能得偿所愿。

    山南地北,此生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

    翻过年节日子过得飞快,苍梧山中的落叶乔木纷纷开始抽芽,无隐回山后便极少露面,云景怡偶尔几次见他失神地站在青姐姐的坟前,他瘦了许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弯腰抓了一捧黄土小心翼翼地洒在坟上,坐在二人一同住过的小木屋前,闭目养神。

    三月春来到,山坡上开着零星的小花,似乎一切都在昭告着春意盎然的时节,即将来临。

    云景怡正在库房里核对药材余量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两个慎重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山下的情形,一个威严的女声轻声说道:

    “今年的汛期有些反常,居然比往年提早了一个月,湘水流域已经淹没数十个村子,这样下去恐怕会出大事。”

    另一个男声紧接着:

    “眼下的情形与多年前的洪灾极其相似,你我二人经历尚浅,先去回禀师父,由师父来定夺吧。”

    声音由近及远,听起来是下山游医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回山,云景怡走出库房,迎了上去:

    “大师兄大师姐,山下发生了何事?”

    云景芝还穿着窄身束腰的便装,英姿飒爽的人皱紧了双眉,一脸凝重:

    “湘水发了洪涝,已经冲毁了数十个村庄,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蔓延至苍梧山一域。”

    “恐怕……要生流疫了。”

    流疫?!

    云景怡瞬间扣紧了手指,流疫蔓延得极快,若没有及时控制得当,南疆,恐怕会再度陷入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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