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夜色渐渐浓了，苏眉似乎听到林中野兽行走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加快了步伐。她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这么一直往外走，穿过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桦林，灯火才逐渐熙攘，半明半昧。

    再走得近些，她看清了一座简朴的庭院，庭院前陈列着一块不大的木牌，上面写着客栈二字，字迹并不清晰，但勉强可以看清。

    苏眉正想找一个地方留宿，便走进了庭院。出来招待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衣着华丽，姿态却如少女一般窈窕，打扮得极为讲究。

    那老婆婆打量了一下苏眉，笑着招呼：“姑娘是想要留宿？”

    “是。”苏眉点头。一阵风吹过，将面纱的右角微微掀起，苏眉发觉，心头一紧，连忙将面纱整理成原样。

    “姑娘，只剩下二楼东侧的一间房了，一夜五十文。”那老婆婆笑着说，下意识地摆出了盘算的手势。

    “五十文？”苏眉先是一惊，因为五十文是她将近三分之一的盘缠。不过也难怪，她从来都没出过村子，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是哪般模样。

    “好吧，给您。”她似乎有些不情愿地掏出钱袋，伸出手拿五十文递到老婆婆手中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说话声音软软的。

    “姑娘请。”说着，那老婆婆引这苏眉上了二楼的房间，等苏眉进入房间，老婆婆贴心地关上了门，出去了。

    走了一整天，苏眉本想吃点东西，但是又觉得这又要浪费本就不多的盘缠，就狠狠心直接睡了。好在睡意已浓，倒头下去，便也不省人事，没觉得饥肠辘辘。

    这一夜，苏眉做了个美梦，睡梦中似乎尝到了天南海北的美事，她也再不用为钱财发愁了。

    但苏眉却是被浓烟呛醒的，她起初只觉呼吸不畅，后来咳嗽不止，睁开眼，就发现整幢楼都起了火，浓烟滚滚。火是从一楼燃起的，看这火势已经快要燃到二楼了。

    苏眉快速披上外衣，带上面纱，即使头发散乱，她也不管不顾。她走到桌旁却发现包裹不见了。她心心念念的几百文盘缠，衣物，还有最贵重的祖上留下来的那块冰花玉，都没了踪影。

    苏眉一时静默，过了好久因为从留下传来的阵阵孩童清脆的啼哭声和老人沉重的咳嗽声才缓过神来。

    啼哭声和咳嗽声是从一楼东侧房间传来的，楼下的房间大多已被烧得不像样，但由于火是从西侧点燃，夜里又是吹的西北风，因而东侧房间还算完好。

    苏眉来不及多想，便跑下楼梯，冲进了那间声音传出的房间。

    房间内烟雾阵阵，孩童的啼哭声越来越轻，情况十分危急。房间里除了一个四五岁的男童，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苏眉，第一句话就是让苏眉带着孩子走。

    苏眉先带着孩子冲出房间，将他安置在一块空地上，随即转身又冲入房间。

    此时房间内火势逐渐蔓延开来，房梁上的木头开始松动后带着火星下坠，砸到木地板上，发出骇人的声响。

    “孩子，你快走吧！”老人似乎预感到自己逃不出去，努力劝说苏眉道。

    “婆婆，我们一起出去。”苏眉毅然决然，纵使此刻面纱掉落，雀斑显露，手上被溅起的火星烫出了一个血泡也并未察觉。

    她搀着老人，好让其借力，躲避了火势，往外走去。突然，苏眉位置上方的木头嘎吱作响，一整块长方形木块往下砸去。

    苏眉反应过来，已觉得有些迟了，费尽最大的力气将老人往外送出。

    与此同时，她合上眼，准备结束属于她苏眉的命运，尽管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听到一阵风动，自己腾空而起，却好似不真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再等她睁开眼，仰起头，入眼的是一男子。

    那男子身穿靛蓝色刺绣长袍，用深蓝色发带挽入长发，散在肩后。他生着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眉似墨月，却更胜月，使人过目不忘。

    那男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放开揽住她盈盈细腰的右手，浅笑着：“刚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苏眉颔首：“多谢公子相救，还不知公子名号。”这是苏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欣赏一个男子，却好似在欣赏这一件巧夺天工的雕刻品，耳根竟微微红了。

    “在下浮生，不知姑娘名讳。”

    浮生浅笑，至始至终，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这一刻，他甚至希望时光能够静止，能让他多看她几眼，站在他面前的便是他心之所系之人。

    “我叫苏眉。”苏眉捕捉到浮生的目光，言语间夹杂着几分青涩。

    “好名字。”浮生笑了，剑眉星目，望向苏眉的眼神却让苏眉有种他们似乎是相识已久的故人的错觉。

    “你是路过此地？”苏眉回想起他方才的腾云之姿，好奇地问。

    浮生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肆意：“我倒不是路过，我是天上凤庭一个叫凤司翎的神仙让我来帮助你的。”

    “神仙？”苏眉自然听说过这人间天上有神仙，不过这一下竟然被自己运气好撞见了一个，还是个玉树临风的男神仙。苏眉心里暗笑，还想再次确认，“那这么说，你也是神仙？！”

    浮生似乎很欣赏苏眉这般天真，又带着傻乎乎可爱的模样，卖着关子：“也可以这么说吧。”

    此时，老婆婆带着男孩走到苏眉和浮生面前，本要深鞠躬，却被二人扶起：“多谢姑娘，公子，救命之恩。”

    “见人危难，也没有不相助的道理啊！”苏眉将老婆婆搀起，笑着说。

    一旁，浮生静静地看着她，很安静，眼神却深邃如常。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最初遇见凤司翎的自己，她似乎总是能让人从无助，孤独中挣脱出来，而她却从来没有要求回报。

    老婆婆和男童走后，苏眉才有时间回想起冰花玉的不知所踪，才意识到自己的面纱早已掉落。而她一惊，一时间没有勇气正眼面对身前的浮生。

    浮生自然意识到了她的异常，他留意到苏眉右侧面颊上的一排淡青色雀斑。他喜欢看她张扬高傲的模样，甚至连她用眼神扫过他那时不高的头顶的动作，他也格外喜欢。

    浮生挥手施展了一个法术，变出了一个面具，递给苏眉。该面具以银线和翎羽为主，又以小面积的珠玉镶嵌其中，华美却不显夸张。

    苏眉点头致谢，随后带上面具。

    浮生又以蜻蜓点水之速将秘药涂于苏眉右手被烫出血泡的皮肤之上，血泡很快消除，皮肤完整恢复原样。

    “我现在相信了。”苏眉边走边说，嘟囔着嘴，又好似在一个人自言自语，“你真是个神仙。”

    “你们神仙是不是什么都能做？是不是特别自在潇洒，快乐一生啊？”苏眉来了兴致，走在浮生跟前追问。

    浮生笑了笑，眼神逐渐深沉：“其实神仙和人一样也有烦恼，可能有些烦恼不同罢了。不过来到这世上，似乎总少不了明争暗斗。”

    “这样啊……”苏眉拖长了尾音，说话爽朗，自己还笑出了声，“那我觉得做人也不错，若是能将自己想做的事做完，能和所爱之人相守一生，平平淡淡，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

    就这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浮生愣在了原地，他望着面前女子的眉眼，想到那时的她。其实面具遮住了她的部分表情，但他似乎能够猜想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因为连语气都是极像的。

    “不是吗？”苏眉见他没有反应，凑到他跟前，眼睛忽闪。

    “我也这么觉得。”浮生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安然，却夹杂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宠溺，“人间，很美。”

    “所以你会一直帮助我吗？”她的眼神显然是无害的，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却清澄得使人能忘却一切世间的忧愁。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却似乎又想要逃避，因为不想听到他会说出否定的话。她对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一种依赖，这种感觉是极为特别的。

    “当然。”浮生分明感觉到她舒了一口气，顿时笑意浓重。

    “那下面我们去哪儿？”

    “这周围最大的城池……”就是浮生说话停顿的功夫，苏眉又一次感觉到腾云驾雾，又夹杂着失重的感觉，脚底生风。

    苏眉自从出生以来哪里见过这么大场面，这一天内还就体验到了两次。不过就是这感觉，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好，有点难受。苏眉心想。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颠簸，苏眉心里发慌，乱了分寸，径直撞入了浮生的怀中，如小鸟般依偎在他的胸前。她的脸刷一下红了个彻底，不敢抬眼望他，只是分明地感受到他富有节律的心跳。

    浮生没有说话，笑容却是早已浸润了他的眉眼，显得温润如玉。

    “当属冀城。”浮生笑着补完了自己没说完的话。

    “你怎么知道？”苏眉似乎有些不服气。

    “因为我是神仙。”如此一句，倒是让苏眉哑口无言了。浮生似乎对她的执拗和好奇心并不意外，因为从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个极倔的，虽然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