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沧澜和沧月仿佛发了疯一般，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再度投入与敌军的厮杀。

    沧月的双眼已经呈鲜艳的殷红色，瑰丽，却透露出疯狂。她仿佛不知疲惫的战斗机器，和沧澜一起将魔族大军连连逼退，那些魔族竟也被吓得徘徊不前了。

    纵使天昏地暗，黑云压阵，沧梧全族依然拼尽最后的力气与魔族厮杀。一眼望去，除了倒下的尸骨，就只有战斗的士兵，全族上下无一人不战而逃。

    头发花白的老者和尚能行走的孩童亦手持武器，呈现出不死不休的姿态。

    就这样，军人将老者和妇孺保护在其中，他们倒下之后，总有人拿起他们的武器，继续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群废物！”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冰河之上，黑色的中年男子坐在遍身灰褐色的九头怪物身上，语气中尽是不耐烦。

    那中年男子长得极为可怖，银色的面具堪堪遮住他的一只眼睛，他便是当今魔族之首魔尊鬼谷。

    而那遍身灰褐色的九头怪物便是九婴。九婴乃怪蛇之属，牛身龙尾，传说是水火之兽，因其叫声如因而啼哭，又有九头，故有名九婴。

    一旁的士兵为鬼谷奉上一支弓弩，刹那间鬼谷以自身功力化出一支锋利的银箭，自带幽幽鬼火。

    他邪笑着，拉弓至满月，蓄以强力，瞄准了持剑厮杀的蓝衣青年。

    这场惨烈的战争如同盛大的仪式，在仙帝鸿钧的命令下，几乎所有仙官都在场，除了平定威狼的长溟。而那其中，自然也包括星君倾兰。

    倾兰依旧身着烟青色仙裙，却双唇紧抿，脸色煞白，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从这场战争开始，倾兰的心似乎就被攥紧了。

    但是她依旧不解，她几乎能预示所有人的命格，生老病死分明对她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她如今分明又格外在乎。

    直到倾兰看到鬼谷将箭头瞄准那个青年的时候，她心跳加速到几乎窒息，她终于明白了。

    纵使掌握天地命格，喜欢一个人却是藏不住的。她在意那个眼底桃花灼灼的青年，这份心意，终究没有藏住。

    或许师父会说她冲动，会说她糊涂，甚至可能会说她违背使命大逆不道，但当她望着他的时候，终于有勇气冲动一次： “沧澜！小心！”

    仙官们的心中未必都赞同仙帝的做法，但是却迫于权势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出来反抗的竟然是一个弱女子，是一个平日里最闲散的，甚至被大多数人看不起的小仙。

    沧澜听见一个青年女子的呼唤，他没来得及转身，只是翻身躲避迎面而来的，燃烧着幽幽鬼火的利箭。

    然而他的确躲过了那只鬼箭，却没想到掉落的箭头又化出无数支微小却锋利的箭头，在他转身望见烟青色裙摆的一瞬间，从他的后背刺穿了他的心脏。

    青年半跪在地上，佩剑插入冰河，勉强支撑。他呼吸有些孱弱，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将一小块冰面染红了。

    “沧澜！”倾兰飞身而下，将沧澜托住。

    冰河的另一边，红衣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疯了一般向沧澜的方向奔去。

    她踉踉跄跄，几乎保持不住重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又拼了命地爬起来。

    “星君……这是做什么？”

    沧澜微微喘着气，望着面前哭得妆都有些化了的倾兰，带着隐秘的期待，内心却又忍不住隐隐作痛。

    沧澜还记得当初倾兰预测旁人命格的时候那般淡定自若的模样，然而面对他，却有些不同了。

    想到这里，沧澜微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死的，我给你渡灵力。”

    倾兰根本没有听进去沧澜的话，不管不顾地给沧澜源源不断地渡入灵力，右手却被一双已经没有血色的，指节分明的手抓住了。

    “星君知道……没有……用的。”

    沧澜笑着，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触动着倾兰的内心，但这种美在最后的时刻是易碎的。

    “谢谢。”沧澜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她攥着他的手，不再说话。

    “哥…哥！”

    沧月到的时候，沧澜已经几乎认不住来面前的少女，没有了平日里的明艳模样，只剩下狼狈，华贵的红衣被割破了多处，暴露出裸｜露的，恐怖的伤口。

    她跪在冰河上，歇斯底里地喊着，掩饰的坚强在与沧澜对视的那一瞬间溃不成军。

    “月月……我的月月……”沧澜瞬间红了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少女抱在怀里。

    沧月紧紧地抱住沧澜，却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她伸出手，却抓不住了。

    “哥……哥是真的放心不下你。哥多想……一直，一直看着你，护着你。”

    沧月攥紧沧澜的衣袖，无声地抽泣，泪水润湿了衣襟，鲜血却早已将她的双手染红了。

    沧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他强颜欢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风流恣意：“答应哥……只要有一丝希望，都……都要好好活着。”

    “好。”沧月用衣袖拭去那本来明艳的面容上已经堆积不下的泪痕，却没有再听见熟悉的回复。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沧月的眼眶滑落，滴落在青年的手心里，而她面无表情。

    她侧过头，看见青年坐在冰河上，倚在她的肩头，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沧月知道，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她最好最好的哥哥，也离开她了。

    而她知道，她的心也在这一日，在这个她失去一切的日子，死了。

    “星君可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你和我一样，都回不去了。”

    倾兰闻声抬眸，却撞上一双沉寂却暗藏凶狠的眸子。

    出乎倾兰的意料，面前的少女仿佛比她更加安静，没有泣不成声，只是冰冷到极点的死寂。

    她毫不掩饰言语之中的惋惜和伤感，仿佛这一切痛觉已经变得习以为常，麻痹成了自然。

    倾兰心头一沉，这和她当初见到的那个端庄秀丽的少女判若两人。

    沧月的一笑更是让倾兰猝不及防，她的笑容冷淡，没有半分少女该有的明朗，竟令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滴泪无声地落下，掠过沧月的嘴唇，沧月微微皱眉，她分明尝到了苦的滋味。

    “凤鸣九天，难渡命劫。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沧月笑着，“星君算得倒是很准。”

    倾兰的眉头紧锁，嘴唇是很浅很浅的白色。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面前的少女，即使有心亦无力。一夜之间，丧失至亲与族人，任谁毫无变化呢？

    “其实我宁愿我死了，但是我不甘心。”

    沧月还是紧紧地抱住已经失去温度的沧澜，可是她依旧抬起头，想要尽力地记住面前的这一张张脸，那些害她失去一切的人。

    “你们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否则！今日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会让你们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沧月的眼睛是瑰丽的红色，仿佛渗血的玫瑰，透露出极度的危险。

    她的声音沙哑，几乎是在嘶吼，仿佛极度孤傲的猛兽，危险，却又脆弱。

    但这恰恰吸引了鬼谷的兴致，他挑了挑眉，低语道：有意思。

    在鬼谷看来，似乎一切仙族女人都是柔柔弱弱的，毫无意思，但显然面前的这个红衣少女不同，她身上流露出一种难以驯服的极度高傲的野性，这自然吸引了他的兴趣。

    “把她抓过来。”鬼谷邪笑着吩咐道。

    “是！”

    一声令下，几乎所有魔族都向沧月的方向涌来。沧月丝毫不乱，拔剑迎敌，快而准地用最尖锐的刀刃划破敌人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将她的半张脸都染红了。

    乱战之中，沧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十多处，殷红的鲜血将一袭红衣染得更红了，似一团不熄的烈火，横跨冰原。

    从始至终，沧月没有皱一下眉头，她一边将倾兰和沧澜护在屏障之中，一边继续与魔族厮杀。

    她坚持了很久，终于感到力不从心，膝盖不争气地下沉，跪倒在冰河之上。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将镜月刺破坚硬的冰层，挣扎着起身，更加疯狂地扑向魔族。

    魔族人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失血过多，却还不要命地往前冲。此刻的她就像失去了痛觉，成了杀不死的敌人。

    沧月走路踉跄，却还是不知疲倦地面对着冷枪暗箭，并给予更加致命的回击。

    就这样，倾兰抱着沧澜，看着红衣少女的身影几乎出现在了偌大冰河的每一寸角落，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了，重重地跪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沧月跪在冰面上，她仅剩的一点力气已经不够支撑她站起来了，但她还说仰着头，仿佛在蔑视着世间的肮脏。

    魔族将她团团围住，却没有上前将她杀死，不知道是因为鬼谷的密令，还是他们早就将这个红衣少女看成了杀不死的怪物，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沧月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将原本躺着的舒展的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她永远记得此刻的温度，冰凉，刺骨。

    渐渐地，她失去了知觉。

    长溟到的时候，仙庭空无一人，他莫名觉得心头一沉，随之而来的刺骨的锥心之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寻到了冰河。那时冰河之上已是一片惨淡，尸骨堆积成山，凝固的血液融入原本无色透明的冰层，竟使得整个冰河流露出瑰丽的殷红。

    这些堆积成山的尸体中有魔族，也有仙族，还有已经几乎从这个世间消失的沧梧一族。整个冰河仿佛一处乱葬岗，这里的尸骨无人收起，随意摆放。

    长溟没日没夜地寻遍了整个冰河，当看到那曾经驰骋沙场，如今倒在血泊之中的老将和那恣意风流的青年时，泪水已经无声地沾湿了睫毛。

    他将那些肉身焚化，将他们的灵识聚起，用安魂术抚平他们的怨气，让他们再次进入这世间的轮回。只是愿下一世，他们不必再遭遇这一世的不幸了。

    长溟满手是血，但依旧没有停下，直到看到熟悉的，隐隐的光亮时，他猛地冲了上去，将新结成的血层徒手剥开，终于找到了被埋没在冰层之中的祭梦珠。

    祭梦珠的一旁，安静地还放着一支狐狸发簪，上面的小狐狸憨态可掬，像极了那一位曾经拥有它的少女。

    长溟那一双原本深邃的深蓝色眼眸顿时红得吓人，仿佛在淌血。

    这个名满仙界的圣人上神，此刻再无半分温润，周身戾气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