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个通宵加一个白天的叶晚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后一倒，大字瘫在卧室地板绵软的毯子上。

    她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吊灯眨了眨眼——它由无数根水晶灯螺旋组建，每一根水晶灯都彼此独立平行、稳固地扎在吊灯的底盘，好像一直都稳如磐石。

    叶晚夏伸手把昨晚揉成团丢在地上的A4纸团子捡起来，朝吊灯丢了过去。

    一下、它依旧没动。

    两下、它好像晃了一丁点。

    三下、四下、五下……永不相交的水晶灯有了相交的身影。

    叶晚夏突然笑了起来，她一个鲤鱼打挺，把赶出来的项目书发送出去，同时拿起手机、点开摄像头，对着那头的自己，扒开眼皮、捏了捏皮肤，简单地提点神，换上干净的衣服、随手拿起仅剩的几个小面包边吃边出了门。

    *

    说实话，蔡邱没想过自己会再收到叶晚夏的消息。

    但出乎意料，他竟成了叶晚夏的“人脉”。

    叶晚夏：蔡邱总您好，我是叶晚夏。我知道您和承厦集团的人有联系，这里有份《关于承厦集团Z国分部选址方案》，不知道您这边是否方便把材料同步给承厦集团的人了解一下呢？

    蔡邱只是粗略地翻看一二，就知道这份材料的含金量。

    更让他觉得惊讶的是，江承从未透露这次回国的目的，但叶晚夏这份方案却是写到江承心坎上了——江承确实是为了成立新分部才回国，而不是因为大众目前流传最广的、说要找个国内合作伙伴再慢慢拓宽市场的说法。

    叶晚夏这份选址方案，不仅地段好，更巧妙的是完美契合了承厦集团后续在国内要开展的业务方向。

    于公于私，蔡邱都没办法不把这份材料发给江承，至于要不要告诉江承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嘛……蔡邱觉得还是先留个惊喜。

    然而当他联系上江承的时候，才郁闷地发现对方这会儿已经在机场了。

    “不是……你这回得也太快了吧？不是说等国内分部成立再走？现在连个地方都没选，你就跑了？”说不是因为也完成，蔡邱都不信。

    江承坐在候机室，翻看蔡邱发来的材料：“以后国内的事情直接联系丁特助。”

    视线停在PPT尾页、某写字楼中介联系方式上，江承哼笑一声：“紫鸢的这栋楼确实不错。”

    “行。”蔡邱点头，随后还是试探道，“之后还回来吗？”

    “不……”

    不会，还是不知道？蔡邱八卦地往手机屏幕上贴，然而却等来了江承的告别：“有电话进来了，先挂了。”

    “诶，谁啊，能比我还重要，我……”

    江承按掉蔡邱的通话，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债务人”三个字，沉默了许久，在指尖几乎要覆盖挂断键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

    他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电话那头的动响。

    起初手机像是掉进海底，安静地仿佛不存在；后来周遭的声音逐渐清晰，是混乱、嘈杂的狂欢；再然后一切被套上一层朦胧的罩子，清晰的男声响起：“喂喂，有人吗？”

    江承眉头紧蹙，耳旁响起检票的通知。

    他快步走出候机室：“叶晚夏呢？”

    “哦哦有人呐。”电话那头的男声立刻激动起来，“我是MiniCub酒吧的酒保，叶晚夏……你朋友是吧？方便过来接下人吗？她喝得烂醉，这会儿瘫在我们前台还没结账！”

    “诶，你哪位？别在我们这捡尸啊，我报警信不信。”电话那头的男声远了些，随后才又贴回来，“MiniCub知道吗？金久街3号。赶紧来，这里一群虎视眈眈的家伙呢。”

    “谢谢，我马上过来。”江承关上车门，插入车钥匙，“麻烦再帮我看着点，我半小时后到。”

    “说是半小时后到。”酒保把结束通话的手机丢回给坐在前台悠哉品酒的叶晚夏。

    周围确实是昏暗、且嘈杂的热闹酒吧，但却没有前来捣乱的家伙。

    “谢了。”叶晚夏收到手机就关了机，然后掏出一叠小费算是报酬推到对方面前。

    酒保见怪不怪，收了钱：“前男友？”

    “没错。”叶晚夏捏着面前装满威士忌的酒，一口灌下，“我想把他追回来。”还得是在他找到未婚妻前。

    酒保吹了声口哨：“看起来那人挺关心你的，祝你马上成功。”

    叶晚夏摸了摸空酒杯，指腹擦过杯壁上液化的水珠，湿哒哒的像在哭泣。

    她抬起左手托着下巴，嘴角牵起一点牵强的弧度，透过酒杯去看歪七扭八的世界：“他……对朋友都很好。”

    所以还不够。

    她需要一剂强心针，来评估自己实现目标的概率。

    不然的话，她……就要和江承彻底结束了。

    “给你个建议。”酒保见叶晚夏略显失落，好心提醒道，“去化妆间搞个楚楚可怜的妆，等你男朋友来了，再梨花带雨一顿哭，有错就认，没错就撒娇，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吃这套，一会儿他带你走，死活别给自家钥匙，就让他带你回他家，这事多半就成了。”

    前半段认错撒娇叶晚夏还能懂，后半段回家就不在叶晚夏的知识范围里：“这有什么讲究？”

    酒保神秘一笑：“男人嘛，渣的只想约，就带酒店；渣一点的爱占便宜，爱去女方家；真的好男人、把人放心上的，一定把家里收拾干净，恨不得把女朋友藏自己家里。”

    “再说了，你现在的设定是喝断片。真对你好的，肯定得贴身照顾，这种情况肯定是在自己家里才最能照顾好人。反正只要不是去酒店，你这男朋友大概率还是靠谱的。”

    “……也不一定吧。”叶晚夏突然想起七年前和江承分别的前一晚——

    江承：“那去我家。”

    叶晚夏：“不要，去酒店。”

    江承：“那去你家。”

    叶晚夏：“不行，就去酒店。”

    “行吧。”叶晚夏要了杯冰水，咬着吸管默默消化自己是个“渣女”的事实。

    年少轻狂的幼稚，从来不考虑后果，一味地觉得自己真TM是个天才，那么酷、那么潇洒地承担一切、告别一切。

    叶晚夏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反思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一来她始终觉得当时的办法就是最优解，二来她没有、也不敢代入江承的视角去感受那些细密的、持久的痛。

    她其实知道……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所以这些年，她不敢联系江承，甚至也不想了解他发生过什么。

    她怕江承就此别过，已经开始新生活；也怕江承从未摆脱，至死不休。

    她不想做朋友、也不想当仇人，她真的很贪心。

    *

    20分钟后，江承出现在MiniCub外。

    MiniCub场子很大，舞池里人头攒动，穿着暴露的男女紧贴着彼此，用热情的舞步诉说着动听的情话，几道激光灯描着热吻的曲线来回逡巡。

    江承径直从大门穿越而过，他像是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西装革履、走路带风——不像是来酒吧玩的，倒像是阿sir突击检查。

    周围不断有人朝他投来暧|昧的招呼，每个人却又自觉地和他保持一米的距离。

    江承的目光却始终不移地盯着吧台前、抱着酒瓶子呼呼大睡的叶晚夏，没一会儿便来到她身边。

    那些好奇的、惋惜的目光终于散场，重归独属酒吧的、昏暗的混沌。

    “叶晚夏？”江承来势汹汹，开口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像在哄孩子。

    叶晚夏把埋在臂弯里的脸抬起来——依旧是素面朝天、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没有一点妆容加持。

    她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侧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朝江承笑了笑：“江承。”

    江承看了叶晚夏一眼，就伸手重新盖上她的眼睛，转身向不远处的酒保招呼，将叶晚夏的酒钱付清。

    他收起钱包，回身的时候，就对上叶晚夏直白又炽热的眼神。

    他开口：“起来，我送你回去。”语气多了几分疏离。

    叶晚夏撇撇嘴，把脸转过去，垂下眼帘撅着下嘴唇像个河豚，随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江承问：“你可以背我吗？”

    她坐直身子、张开双臂，有点期待、又有点退缩。

    江承沉默地看着叶晚夏，不置一词。

    叶晚夏举着的手臂微微发酸，连带着心脏都有点酸了。

    她心虚地垂下头、垂下手，正欲起身，江承背过身去、半蹲在地上：“上来。”

    叶晚夏的嘴角瞬间扬起，整个人飞扑似的跳到江承背上，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脖颈，下巴自然而然地搭在江承的右肩上。

    江承背着叶晚夏走出酒吧，却没有朝自己停着的车走去，而是沿着静谧的道路，一步一步送她回家。

    叶晚夏望着道路两旁忽闪忽灭的路灯，环着江承的手又紧了几分：“江承。”

    二十三点夜的寂静、和MiniCub的狂欢分属两个极端。

    叶晚夏的声音清晰、又清醒：“我其实没有醉。”

    江承的回答温柔、又疏离：“我知道。”

    他脚步不停，她的心狂跳不止。

    叶晚夏抓着自己手腕的五指收紧：“严格来说，我只对你撒过一次、正儿八经的谎。”

    江承脚步一顿。

    初夏的晚风裹挟着一丝寒意，吹得人头脑清醒。

    “叶晚夏，可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包括「你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我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你」。

    江承松开手。

    叶晚夏从他的背上下来，双手没能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但她还是固执地揪住江承的西装一角：“可你还是来了。”

    “江承，”叶晚夏垂眸，指腹紧紧捏着西装、摩挲着松开，走到他面前，“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有去找你。”

    即便知道她在骗人，江承还是会来找她；可她即便知道江承的决绝都是真的，也依旧没再出现。

    月光洒在江承的背上，衬得暗处的五官越发莫测。

    叶晚夏这次却没再逃避，她直愣愣地看着江承，予以最大从诚意，向他致歉。

    江承却先转开视线，抬步离开：“换作任何一个朋友，我都会来。”

    叶晚夏一把抓住江承的手，再次拦到他面前：“江承，你可以骗我，但是别骗自己。”

    她踮起脚尖，伸手捧住江承的脸，目光紧盯着对方、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一触即分——江承在第一时间推开对方：“叶晚夏。”波澜不惊的语气终是被打破，带着几分薄怒。

    叶晚夏置若罔闻，凑上去又是一口，再次被江承推开。

    江承没再开口，却是拽着叶晚夏直接把人拉到昏暗的巷口，把她压在墙上、圈进臂弯，目光犹如猎豹、在暗处捕捉猎物的一举一动、最后一击必中：“叶晚夏，你应该醉的！”

    他俯下身，狠狠咬住对方。

    在无人知晓的街角、疯狂又暴戾地将吻撕扯进血肉，吞噬对方的喘息。

    也许，他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