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天高地广,云浪滚滚,温煦的日光懒懒烘在肌肤上,将整个身心抚慰的舒适熨帖。

    宋辞挺直腰背,手握鞭子,脚踩马镫,一呼一吸间感觉肺部极致舒展,连带胸腔也爽利透净了许多。

    行宫的皇家马场,马匹血统纯正,健硕而精神,脾气亦被驯化的温柔顺从。

    马儿迈开线条流畅的腿,驮着她缓步在稀短的草叶上行走……

    即便如此,仍有马夫不放心地牵引着缰绳,带她慢吞吞来回兜圈子,以作适应。

    宋辞垂眸向侧下方望去,只见她的专属“马夫”面无表情,冷漠却又一本正经:“专注点,别走神。”

    她何德何能?胆敢让一国权势的顶峰给她牵马?

    于是不自在出言道:“要不您先回去吧,我会骑马,不劳烦您再教我了。”

    “你会骑马?”他看她,反问。

    宋辞理所当然的答:“从遐州来京城的路上,我骑了好几天的马,你忘啦?”

    萧让尘短暂思虑片刻,很快想起确有其事,应了声:“嗯。”

    “不过,那是因为荼雪熟悉你,与你亲近。现换了匹新的,它未必完全听你的。”

    宋辞一身反骨,凡事喜顺不喜逆,听到这话不悦辩驳:“骑马这种事,只要掌握好基础的马术,换成哪匹都是一样的!你骑马这么多年,难道只能骑熟悉的马?换生的就不会骑了吗?”

    她语气中夹杂着几丝情急,听进萧让尘的耳朵里,不由得转过脸看向她。

    继而,他一把将缰绳抛开。

    所幸动作幅度不大,只吸引起马儿的注意,并未受惊,原地刨了几下蹄子,尚在他的预料之中。

    “啊!”宋辞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稳住平衡,嘴里恼羞成怒道:“萧承钧!你很故意诶!”

    他心满意足,重新拾起缰绳,将马匹牵正,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宋辞惊魂未定,对于直呼他名姓的错失还没反应过来,只怒嗔着:“你怎么那么孩子气!”

    萧让尘心知肚明自己那点小心思,面对她的嗔怪,以及两人这种嬉笑怒骂的氛围……他显得乐在其中。

    “既然你马术如此高超,换成任意马匹都可施展,那我看,也不必非要荼雪不可。”

    “也罢,我就收起我那份多余的好心,先将荼雪牵回去了。”

    闻此,宋辞心头一颤,止不住生出雀跃:“什么?你把荼雪也带来了?真的假的?”

    “真假重要吗?”他语气轻飘飘的,惺惺作态,故意拿捏她:“反正宋辞小姐驭马有道,换成这匹,估计也是一样的。”

    她小脑袋瓜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这马虽也很好,但和我的荼雪比,那还差得远!”

    “你的?”

    她不好意思地堆笑:“你的你的……”

    萧让尘原只是觉得她不擅马球,骑术也学的颠三倒四。今日好不容易病愈出门玩耍,若只能在旁看着,未免有些太过可怜。

    盘算之际,想起她与荼雪颇有缘分,便将它牵来给她骑乘,哪怕不下场打球,跑上两圈畅快畅快心情,那也是好的。

    可经方才下意识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她对荼雪的感情……

    沉默了片刻,他一改方才玩笑的态度,略有正色的发问:“你很喜欢它?”

    他对她向来慷慨,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宋辞立刻听懂了背后的弦外之音。

    以这人的作风,他多半不会拿这种话题跟她扯闲篇,更不会取得她的赞扬后大肆炫耀。

    这句话真正目的只有一个,或许,他想将荼雪送给她。

    宋辞脑中又忆起那如初雪般洁白,不染一丝尘杂的身影。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睫毛浓密纤长,既相貌出众,又通灵性,简直让人爱到了极点。

    只是,听说荼雪鸦青等几匹良驹,都是他在军中精挑细选,从小悉心喂养到大的。

    连她这个只见过几次的都喜欢得不得了,对于他,主人与马匹间的感情只会更加浓厚。

    她不能夺其所好,却又不得不夸。

    “嗯,自然喜欢。荼雪长得漂亮,性子温顺,还与人心意相通,实属难得一见的良驹。”

    果然,萧让尘一如往常般,一听说她喜欢,恨不能倾尽所有:“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能遇到像你这样真心喜爱的,也算是它的福气。”

    “今日马球会完毕,你便把它牵回去吧,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他的回答早在意料之内,宋辞夸赞时就已经打出了应对的腹稿,所以拒绝的倒也流畅:“无论人或物件儿,已经有了主的,多好我也不要。”

    萧让尘何其精明,怎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深意?

    虽然乍闻之下,说的好像是荼雪。但萧让尘猜测,她更多则是在暗指侯府的陆行川。

    胸腔一股不知名的酸楚汹涌而来,令他眸色瞬间黯淡。

    曾几何时,一条命运的线玩笑般穿过三人,暗中篡改原有的命运。

    相比于天真的宋辞,直白的陆行川,他,萧让尘,永远是最别扭纠结的那个。

    考虑靠近还是不靠近,考虑示好还是不示好,考虑争还是不争……想东想西,最后眼睁睁看着人家两个情投意合,凑到了一起。

    渐渐,不知是毫无保留换来的回报,还是上天的眷顾,她偏离开陆行川的方向,渐渐又回到了选择前的原点。

    无疑,萧让尘是庆幸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她到底是做出了抉择,还是因为陆行川有了婚约,被逼无奈。

    他认为,或许宋辞还是喜欢着陆行川的,只是她有骨气,不愿落于侯府被人拿捏,更不愿意做妾。

    萧让尘其人,与陆行川不同。

    他不再是小孩子心性了,从十几岁混迹疆场时他便懂得了取舍。

    他可以很爱一个人,但表达方式绝不会是豪夺占取。同样,也不会搞什么大爱无疆,主动推她去别人身旁。

    那两种都是极端做法,他是理性睿智的人,只遵从本心。

    先遵她的本心,若她也爱他,纵使要面对刀山火海,他亦不会放开她的手。

    若她不爱,能促成她的好姻缘,不枉费他对她的一腔情谊,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遂了他的本心。

    如此,没有两败俱伤,便是最好的结局。

    萧让尘缄默着踩在草叶上,东倒西歪的细长已有泛黄的痕迹,触感软中带着干枯。

    他手中攥紧了几分缰绳,终于,轻轻启口:“世间的万事万物,生来皆无主。”

    “所谓归谁所有,不过是后世人私定下的。既是人定下,那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喜欢的书画摆件,能花高价买回来。有主的丫鬟小厮可以商议购买身契。坐骑宠物可转赠,连人都可以毁婚退亲,乃至和离……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绝无可能。”

    宋辞倔脾气上来,话音果决:“我不在意律法上是谁的,我只在乎情理上是谁的。”

    “书画摆件是死的,生灵是活的。曾经属于谁,与谁有着瓜葛,这些记忆无法抹除……我不想当后来者。”

    萧让尘借着荼雪,一语双关:“可他喜欢你,在得到后的天长日久里面,他只会想着你,不会再想旁人,你后来居上,这有什么难以释怀的?”

    宋辞颓然摇摇头:“根本没有天长日久,已经到此为止了。”

    “只要我说有,就一定会有。”他不容置喙:“整个西丘,除了你想要皇位,剩下没什么做不到的。”

    她却嗤笑一声,觉得有些可悲:“自己的命运,自己却无权做主,真可怜。”

    “你在同情他?”他问。

    宋辞答:“我同情所有无权做主的人。”

    “其中也包括我吗?”

    她觉得可笑:“除了皇室,你能主宰所有人的命运,有什么可怜的?”

    “能左右天下人,唯独不能左右自己,还不可怜吗?”

    “你知道我为何会五感尽失吗?”他走着,闲话家常般谈论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伤痕:“因为他们对我寄予厚望,他们不准我喜形于色,更不允许我有任何软肋。”

    “一个杀伐决断的人,他没有喜好,没有偏爱,看不出喜怒……他们试图将一个人创造成神,让这个无懈可击的神决定众生的命运。”

    “可我不是神。”

    “尤其当他们不需要神了以后,我又该怎么办?”

    “没有神性,也没有人性。高高在上时为众人忌惮,跌落神坛后,也不会有朋友。”

    “这不值得可怜吗?”

    宋辞没想到自己任性的埋怨,竟反过来将他给绕了进来,连忙开解:“怎么没有朋友!我们不是朋友吗?”

    萧让尘睨了她一眼:“你方才还殿下长殿下短,‘您’来‘您’去,哪里把我当成朋友了?”

    “是啊,想来也没错……像我这样的身份和性格,肯定是要退避三舍,谁又愿意跟我当朋友呢?”

    宋辞见他自嘲,不知道他是出自真心伤感,还是在扮可怜套路她。

    但出于表面功夫,总归是要劝一下的:“我与人交朋友,不会以身份地位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

    “初相识,我不知你的身份,只看相处过程,我们不是也很融洽?”

    “至于如今,我不是因为害怕你而远离。只是……担心自己会给你添麻烦,更怕他们笑话你,说你和我这样的人为伍,自贬身价。”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马场边缘,萧让尘调转回方向,淡淡的声音顺着风飘到她的耳朵里:“你觉得自己很不堪?”

    “当然不!我觉得我好极了!”宋辞脊梁骨一立:“我努力,上进,开朗,善良,长得也不难看,无非就是没那些看不起我的贵女会投胎!”

    “在我们那边并不看重这些,人们不会因为谁出身微寒而唾弃,我们只会瞧不上身处低谷却不思进取的人!”

    他点头:“所以你有什么不配与我当朋友的呢?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所有的女子当中最好的,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备受他的赞赏,可宋辞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踩在马镫上的脚微微用力,握着鞭子的手也略微发汗,试探地低问“从始至终,你……只当我是朋友?”

    “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这是在清晖镇时,你亲口说的。”他的声音无甚波澜,却能在其中捕捉到赌气的痕迹。

    “当初我是说过,但那是我个人之见。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一面呼之欲出,蠢蠢欲动。另一面极力压制,怕像陆行川一样,在没摸透她心意的时候表白,最后闹了个弄巧成拙。

    “我没有什么想法,你拿我当朋友,我自然也拿你当朋友。”

    宋辞为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到,俏眉一拧,不悦道:“朋友?呵!”

    “夜半偷偷亲朋友,萧公子对朋友还真是好呢!”

    “你对其他朋友也这样吗?你也亲陆行川吗?还是也会亲顾桦诚?”

    语毕,高挑的身影顿时原地怔住,仿若遭了雷劈一般震惊。

    “嘶……”骏马受缰绳的牵制,巨大的头颅向后梗了半分,委屈地呜咽低鸣。

    他幽幽回过头:“夜半,偷偷?”

    “什么时候?”

    宋辞此刻退无可退,索性也不再逃避,直视上他的那对狐狸眸:“黑崖寨,猎王谷。”

    “一共两次。”

    “你还想怎么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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