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三皇子的年纪约十岁上下,看起来与宋锦差不了太多。

    此刻站在萧让尘面前,被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所笼罩,渺小,却格外倔强。

    小少年眼眸黑白分明,脸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婴儿肥,分明孩童模样,不知从哪学会了那一派老成。

    世间的残酷使人不得不飞快成长,萧让尘看着他,恍惚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但很可惜,他学不会同情怜悯,更生不出感同身受。

    旁人与自己相同的遭遇,并不能引起他泛滥的慈悲。在他身上亘古永恒的,只有理智,利弊,与为己。

    宋辞除外。

    所以对待这拼命鼓起勇气的小少年,他丝毫不为所动,狐狸眸写满了冷漠:“三殿下,您知道除了立场被动之外,臣最讨厌什么吗?”

    少年拘谨贴在身侧的手暗自攥紧,一对大眼睛望着他眨巴了两下,没有说话。

    “臣最讨厌要挟。”

    他迈出一步,又一步……将对方逼得微微向后仰起上半身。

    “大殿下二殿下登位,固然会视臣与萧家如眼中钉。可偌大氏族,盘根错节,我萧家更是数十年如一日辅佐历代君主。论公论私,凭情凭理,谁都无法轻易的将萧家拔除!”

    “臣既然能在各势纷争当中站稳一席之地,固然有一定的本事。当朝如此,新朝,亦是如此。”

    “所以,臣与三殿下从来都不一样,也别说什么臣只有投靠您才能活下去的话。”

    “相反,是您麾下无人,需要臣站在您身后,替您去争江山,保性命。”

    说至此处,他鼻息间溢出一声冷哼:“过河拆桥的亏吃一次就足够了,臣还没傻到明知水深,次次落水。”

    被那对愈来愈近的狐狸眸紧盯,无限的威压从视线蔓延至头皮,手指,脚尖……随即,三皇子在这春光大好之中,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语毕,他退身向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臣还有政务在身,不多陪三殿下说笑了。”

    “本着几丝表亲的缘分,亦感激德妃娘娘对臣妻的关照,臣望三殿下能够珍重。若来日有幸朝堂相见,臣必不会成为殿下的阻路石。至于三人究竟谁能荣登大宝,便全靠各自的能力与命数了。”

    高挑的身躯移开,大量的新鲜气息涌入鼻腔……三皇子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大口吞吐,身子向后一踉跄,纤细的手臂抬起,向后侧扶着身后的墙。

    他看着宋辞从自己母妃的殿中走出,提着自己的包裹,随萧让尘渐行渐远。

    终于,小家伙泄掉硬撑的逞强,靠着墙面缓缓滑落,脸上黯然神伤。

    萧让尘拒绝了与他联合……

    但好在,他不帮忙,也不会阻拦。

    遥望那两道背影,从巴掌大缩到半根指节,最后被深长宫道所吞噬。

    他久久无法回神,虽怕,虽厌倦了朝堂上的争斗。但为了自己和母妃能够活下去,他不能放弃。

    他一定会得到萧让尘的助力!他一定会登上那个位置!护着母妃与皇姐,稳稳走过完整的一生……

    抬头望,天际如死鱼眼般灰白,缺乏生气。

    大朵的墨黑色云层气势汹汹翻滚而来,不知是夜,还是暴雨的前兆。

    但不论如何,这天下,注定是要陷入短暂的黑漆了。

    只是这黑暗有些人睡醒即逝,另一些人却会于其中长眠不醒……如此,对世间而言的短暂,对当事者而言,便是无尽的长久。

    宋辞身处其中,无法未卜先知。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甜蜜婚期的始,还是情深缘浅的终。

    可既然已经选择了他,跟随他而来的不管好坏,她都担着,也都认了!

    能有一人毫无保留的为她,能得一人心甘情愿去为他……不管是爱与被爱,像此般心悦诚服,轰轰烈烈。

    她死而无憾。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宫中正式开始戒严。

    除日常所需的流通,其余闲杂人等只出不进。另外就算是进,也要反复核实排查,确保人与物品皆妥当无害,才会顺利放行。

    紧张的氛围,与三缄其口的戒严缘由,搞得宫中上下人心惶惶。

    旁处尚且如此,就更别提皇帝起居的飞霜殿了。

    紧要关头,殿内外被重重禁军把守,宋辞宿在偏殿,底下的人一有事便习惯去问她,久而久之,没人知会表明,却都将她当成掌事大女官对待。

    “宋小姐,圣上近两夜睡得不安稳,偶尔会起来用些吃食。您看,糕饼点心汤羹一类,是否也需要派人试毒?”

    宋辞左手轻提着袖子,右手在纸上书写,听到这话,将手中的笔搁置下来,抬起头:“当然了,不光是各式吃食,还有茶水,哦对!香炉和香料也要细细查验!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宋小姐,刚刚浆院送来了圣上的新寝衣,奴婢查过一次,没什么异状,您要再看看吗?”

    她将视线回到纸张上,应了一声:“嗯,放着吧,过会儿我再经一遍眼。”

    “宋小姐,奴婢们听从您的吩咐,已经将今晚守夜的宫女从两批增添倒了三批,这样大家都能有足够的精神应对,免得打瞌睡。要是您觉得还不行,那便增到四批。”

    宋辞沉思片刻,运筹帷幄坐镇的样子,颇有几分萧让尘的气概,沉稳地与宫女们交流的有来有回:“外面有上百号禁军护驾,就算是只蚊蝇,想漏进来恐怕也难。”

    “所以里面守夜的人选在精,不在多,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别一昧追求不间断,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往上送。若真的百密一疏,外面固如铁桶,御前出了奸细……那么不光是你我,整个飞霜殿加上你们的九族,都万死难辞其咎!”

    “往后还是三拨宫女轮番守夜,每拨两人,只要保证榻前有眼睛看着,确认皇上无事即可,再多恐怕也匀不靠得住的人选了。”

    “是,奴婢明白!”

    宫女们走进来禀事,又得令退下,来来往往,将这深夜渲染的十分热闹。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芳菲将一盏热茶放在她桌上:“小姐辛苦了,吃盏茶吧。”

    她瘫在椅背上,对着芳菲乏力地笑笑:“多谢,我还真有些口干舌燥了。”

    “小姐!”芳菲心疼地叹了声:“时候不早了,您安排完就赶紧睡下吧!连续这么多天操劳,您看您这眼圈儿都乌了!”

    宋辞吃了吹茶汤,扛着烫意,小啜一口,含糊道:“没事,我还不困,等检查完浆院送来的寝衣我再……”

    “嗯?”

    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听见头顶有细碎的声响传来,有点像瓦片相互挤动发出来的窸窣,在这夜里听得人后脊梁骨发凉。

    宋辞手中还端着茶盏,小脸直直向顶空仰起,专注紧盯:“芳菲,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小姐……”

    “嘘!”宋辞拿茶盏盖子的手腾出一根食指,比在嘴唇上做噤声状,眼珠边慢慢转动。

    “不对劲。”

    与她这句嘀咕共同发出的,是屋顶掉下的几丝烟面。它们似有若无地垂落,飘摇落进茶盏。

    宋辞一路顺势看下来,对着茶盏歪歪头:“会是猫吗?”

    “猫……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压得屋脊掉土吗?”

    “不好!”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把茶盏“哐当”往桌上一撂,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闯出偏殿,途径一片昏暗迷蒙的长廊。

    昏暗的光线使宋辞看的不太真切,只顺着记忆跌跌撞撞前行,途中几次磕绊,腿部与脚趾的疼痛混合剧烈的心跳……她一度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好不容易跑出长廊,来到院子里,在看到对着皇帝寝殿一跃而下的黑影时,她正要开口。

    与此同时,巡视禁军提枪捉拿的呵声,与殿内守夜宫女的尖叫四下而起,共同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近乎转眼间,刺客被擒住拖出大殿。

    他矫健地进去,绵软地出来,看样子已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皇上如何?”宋辞顾不上缓气,忙不迭凑到跟前紧张问询。

    禁军答:“圣上无恙。”

    她紧绷的身躯霎时间松弛下来,余惊骤然抽离,只剩浑身疲软。

    “他怎么死了?为什么不留活口?”

    “回小姐,他是自尽,属下也没有办法。”

    “你们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继续戒严,我进去瞧瞧皇上。”

    提起沉重的脚步踏入殿中,远远听见有低声的对话传来。

    宋辞缓缓走近,隔着数步之遥望着纱幔后面的身影。被夜幕与惊吓的余味催的,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低唤了句:“陛下。”

    周遭安静了许久,才传来沧桑的男声:“朕没事,不必担心。”

    “让陛下受惊了,望您恕罪。”

    “这不是你的错。”他咳了两声,虚弱的不成样子:“快回去睡吧。”

    宋辞甚至带着几分哭腔:“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都说了,咳咳,没,咳咳咳,没事……有那么多禁军和宫婢在朕身旁,咳,何必叫你跟着辛劳?”

    隔着朦胧纱幔,皇帝的剪影投映在上面,形成一道身型佝偻头发松散的轮廓。

    他乃天下之主,受万民叩拜,他拥有着西丘目所能及的一切……然而,却依旧孤独。

    那一刻,宋辞心中莫名升起酸涩,觉得他有些可怜。

    “请陛下允准,让民女去查出入宫记档。”

    皇帝压下声安抚:“好,朕允,明早睡醒了再去查。”

    “民女立刻就要去查。”

    他拗不过她,也没精力再与她争辩,无奈唤来贴身内侍:“小禄子,带她去。”

    “陛下好好休息,民女告退。”

    从寝殿出来,跟着内侍弯弯绕绕,一路上她感慨良多。

    直至小禄子将两大本记档递到她手上,她才猛然回过神。

    “芳菲,将灯掌得亮些,再给我煮盏茶!”

    对着她一抬手,掷地有声的说出这句话……看架势,是做足了准备想要挑灯夜战了!

    横开的大订本字迹娟秀工整,就是字太小太多,竖排版看起来有些费劲。

    她用手比量着,认真地一一往下查看。

    边看,偶尔还会揪住几个重点,指着人物的名字或出入宫事宜,询问小禄子。

    之所以要查验记档,是因为宋辞觉得刺杀背后大有蹊跷。

    若放在寻常,从偌大宫中找到一个凶手,如同大海捞针。可现如今已经明令禁止流通,宫中的人都有定数,进出的人也有定数……不管是原有的还是后安插的,只要细心,想揪出来想必不难。

    “嘶……真是怪了。”

    “谁会赶在这个节骨眼刺杀呢?不觉得有点明知故犯吗?”

    簿子上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她指尖划过,转眼,时辰来到后半夜。

    就在她打着哈欠流着眼泪,有些难敌困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恒宁侯夫人魏可盈。

    宋辞的瞌睡顿时被驱走,头脑短暂恢复了清明。

    侯府是朝中暗伏的大皇子党,平日一直以中立派当作伪装……

    如果查完整本记档,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那么是不是就说明,侯夫人与共同进宫的随同值得一查?

    “芳菲!”她间不容发地站起身:“你带着几个靠得住的宫人,将簿子上的记档抄录一份带回去。我趁着刺客的尸身还没被处理,过去瞧上一眼。”

    风风火火走路带风地离开,她边走边暗自思索。

    大皇子二皇子若有意刺杀,为了避嫌,多半不会指派自己的下属。

    最好用的莫过于外邦人。

    反正互相之间不睦已久,又借着使者进京的关头,最后不管刺杀成功或是失败,都能被归结与两邦的纷争,谁又会想到会与本朝皇子有关联呢?

    至于外邦人狗急跳墙攀扯?那也不怕!

    能做出密谋勾当的,个个都精明狡猾,不会轻易给对方留下证据作为把柄。

    空口白牙的,西丘的皇帝与子民当然还是愿意相信自家皇子,只当他们使出了离间计,不会为之所动。

    而这些,若非萧让尘早就与她说过,让她透过今日的蛛丝马迹串联出真相。否则,恐怕她也照样会被蒙在鼓里。

    宋辞找到禁军,借皇帝授予查案的威风,调出了刺客的尸身。

    捂着口鼻凑近……说实话,第一次直面接触尸体,她很害怕。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

    刀悬在脑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骤然落下。为了保住皇帝的命,也保住相关一干人等的命,她不得不去亲眼验证事实。

    刚刚断气没一个时辰的尸身,尚还没有改变状貌颜色,但能看出肢体开始有些微微发硬。

    她忍着呕吐的感觉,上下打量了一圈……

    回忆起在北境的时候,她被黑崖山上的匪徒绑走。后续通过萧让尘得知,那些匪徒是鹘人伪装而成,恰好与侯夫人有关联和往来,以此推断,大皇子的背后是鹘族。

    如果是大皇子的授意,被侯夫人带进宫……

    那么,今日的刺客究竟是不是鹘族人呢?

    “大人。”她捂着口鼻,说话有些发闷:“您阅历丰富,看得出这刺客使得是什么流派的功法吗?或者,体貌特征呢?”

    敢受指派进宫刺杀皇帝的,必定是功夫莫测的绝顶高手。

    宋辞早前听说过,像这样的习武之人,或出自江湖或来自军中,但凡有点本事,个个都师从名门,掌握着独到的一派功法。

    按宋辞容易理解的比喻,就像是做菜。

    一道菜端到她面前,看用料看摆盘,尝味道,她便能判断出菜系。

    同理,武艺也是一样。

    高手相逢,少则一式,多则三招,搭眼便会知晓出自哪门哪派……

    眼前的禁军统领肯定不是走后门徒有虚名,她相信,对方应该多少有点判断力。

    宽脸浓眉的男人盯着地上的尸身,摩挲了几把胡子,对她说:“夜色太黑,打照面过招的也少,没能判断出招式流派。”

    “但我敢肯定,这刺客,十成十不是西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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