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后宅的院落之中，萧让尘和大胡子正在协力搭建着一座烤炉。
眼见雏形渐起，依旧是熟悉的步骤，但技巧和手法明显比上次娴熟了许多。
先用方砖打底，细泥巴弥住缝隙，然后搭上石板……宋辞在旁越看越眼熟，好奇问了一句：“你把别苑的那个拆了吗？”
他未抬头，简短答道：“没有。”
也难怪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在来时，萧让尘不仅携一众人等到场，甚至连用料都一并给她带来了。
他没多做解释，进门便稳妥的落到了实处。
但实际上，他是怕宋辞这边刚开张，本就忙碌操劳，物资又东完西缺。而他赋闲之身，对搭建烤炉又驾轻就熟，索性搜罗规整后再登门，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像搬运这等粗重活计自然轮不到他。只是苦了墨风辰云，来来回回从仓房扛上马车，再卸下到食肆的院里，累得胸膛起伏，衣湿沾襟。
他二人忠于萧让尘，从始至终没生半句怨言。唯独看到自家主子为宋辞屈尊降贵时，不免暗中腹诽。
“连圣上和当朝太子见了殿下，都要以礼相待，这土丫头托了无知的福，还真是谁都敢使唤！”
“啧啧，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啊！曾经堂堂的西丘摄政王，现如今竟沦落成专用劳工，当真凄惨！”
二人敢想，却不敢说，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戳在旁边。最后只能化喉头郁结为眸中哀怨，无声向宋辞投去……
当时她正在全神贯注地观摩，准备偷师学艺。
若把这手艺学了去，下次便不用求人了。等以后自己烘焙技巧练得纯熟，到前面灶房搭一个大的，日后开设甜品角，卖些饼干面包，应该也会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看得起劲儿之际，她隐约察觉出好像有点怪怪的，一回头，径直对上两道锐利的视线。
“嘶……”她先是下意识闪避，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又不是她让他们主子下场干活的！跟她闹什么脾气啊？所以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天地良心，宋辞当时请萧让尘帮忙，真的没有使唤傻小子的意思。
只是生日当晚她想烤一个蛋糕，后知后觉烤箱在别苑，心中感到一阵可惜。
刚巧他说要满足她一个愿望，她便顺势说出了口。
原预备着让店里的伙计动手，他在旁指导即可。谁成想他事事亲力亲为，拦都拦不住！
“不然……我也来做点什么吧。”宋辞实在忍受不了那谴责的视线，搞得好像她多穷凶极恶一样，无奈出言周旋。
墨风辰云也不敢含糊，迈上前异口同声。
“我来吧。”
“不然还是我们来做吧！”
萧让尘仍旧未挑半下眼眸，淡淡道：“你们不会，都别跟着裹乱了。”
大胡子闻言苦涩摇头，字句间搭配的乱七八糟：“我会的不好，每次都痛苦。”
还在大家都不是初次与他打交道，慢慢锻炼出了高超的理解能力，听懂他是在抱怨。
宋辞觉得大胡子说话很有趣，正抿嘴偷笑着那股蹩脚。
突然，她对上一道清冷的视线，被问道：“身为食肆的老板，平日里无事可做吗？”
好家伙，居然还反被监工了！
既然他这么说，宋辞也不跟他客气。
食肆刚开张，火锅还在试验阶段，需要她亲自过眼的地方数不胜数。
若留在后院注定插不上手，闲在那当拉拉队，还不如去照看生意。
她耸耸肩：“那我先去忙，这边就辛苦大家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去叫我。”
“润弟。”她临走前低唤一声，压下音嘱托道：“看着点他是怎么搭的，学一学，以后咱们若再需要也好有个头绪。”
少年愈发稳重地点头，胸有成竹地答：“放心吧小辞姐，包在我身上。”
宋辞转过身，莲步轻移。刚迈了没两下，前方便被一道禁柳般秀俊消瘦的身影遮挡住。
陆行川堪堪横跨半步，不太笃定地拦在她身前，脸上小心翼翼，口中欲言又止。
因为他的态度并不强横，所以没有引起宋辞的反感。
她神情无害，但也并无热情：“陆公子有事吗？”
“啊……没，没事。”他讪讪让开。
望着她的背影跨过门坎，拐了个弯儿，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陆行川心没由来地一沉。
“前一个月我们明明相处的很好，日益亲近，为何突然就冷淡下来了呢？”
“是我什么地方做的有所欠缺，惹她生气了？还是……”他循着上次宋辞冷落他的缘由设想下去。很快，他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我娘早就回京了，怎可能又跑来招惹她？”
“那到底是为什么？”
“对了！”陆行川整个人精神一紧：“难道……殿下跟她说了黑崖山的真相？”
“既然她知道当晚救她的人是殿下，想必，以后倾慕的人便会改成他了吧……”
说着，他将视线从虚无中收回来，失神地望向萧让尘。
好巧不巧，一直埋头专注堆砌的萧让尘，此刻不知为何直立起腰身，视线也看往方才宋辞陆行川所在的地方。
两人不偏不倚，正好目光相撞。
——
另一边，宋辞穿过长廊，先到灶房看了眼情况，见铛头和两个小帮厨忙得热火朝天。
因为几人都是刚接触到烹炒，没积存下什么经验，偏食肆近日生意火爆，所以稍显得有些吃力。
宋辞进去搭了把手，见他们步骤逐渐恢复的有条不紊后，才放心地离开灶房。
一路来到前堂，屋内的几张桌子皆有客人在用食，甚至排到下一个时辰的都早早来到门外等候。
“东家。”坐在案后的账房见到她，立即起身问了声礼。
宋辞的食肆规模尚小，开张前握在手里的银子也不充裕，所以在雇佣伙计上自然能省则省。
前堂两个店小二，一位账房，后院润弟负责仓储采买等事宜。
至于重中之重的灶房，原打算由她掌勺，所以只招了两个小帮厨。
后来还是萧让尘提点她，称开店的重中之重是善于经营，不要将自己完完全全拴在灶台前。
她这才幡然醒悟，又招了个铛头。平日带领下边的人做事，三人算是一个小体系，主次层层递进，远比直接管两个帮厨强得多。
比起规模大些的酒楼，店小有店小店好处，那便是人少方便统管。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人手少了，落到每个人身上的事就杂了起来。
就像眼前的账房，不仅要记日流水，还要帮着不识字不会算数的润弟查库房上簿。
他是陆行川带来的，年值不惑，识文断字精通算术，开出的例钱也不高，宋辞见他老实，便将他留了下来。
听说他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小饱读诗书，立誓考取功名。后家道中落，乡试屡屡落榜，最终只好委曲求全的向世俗低头。
宋辞敬重儒生雅士，亦同情他的遭遇，所以待他一贯很客气：“文先生，今日的进项如何？”
中年男子打量着她，目光里毫无猥琐，尽是坦荡。
他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东家，尤其还是个女娃娃，心中不免佩服：“迄今为止，挂了名的宾客尽数到场，没再出现前些天空缺的情况。”
“只是……”他难以启齿之中，透着几丝同情：“有许多食客进门只点一份汤底、一盘青菜，所以……”
宋辞顿时心领神会，没继续追问。
边境小镇上的有钱人终究还是少数，来她店中绝大一部分都是从东街跟过来的熟客。
他们口袋里兴许会比穷苦百姓宽裕些，偶尔出门寻觅吃食，打打牙祭。
可真要拿出几钱银子来满足区区一顿的口腹之欲，想来许多人都是承担不起的。
对此，宋辞并不会因没做成生意，而轻贱贬低谁，反倒觉得情有可原。寻常百姓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该埋怨他们的拮据。
只是……体谅归体谅，她毕竟还是生意人，需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赚钱方法。
辣椒和麻椒的价值及高，如果无法培育，就只能从系统商城里兑换。
看似不花银子，可在这个朝代银子随时都能赚，下饭币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获取的。
从前想着用汤底带动肉食和菜品，上下一均，折合下来不算亏本。
可若是只点汤底和一盘小菜，长此以往，她肯定是得不偿失的。
“得想个法子，让火锅更贴近民众一些……”
对了！
她眼睛一亮。
在现代时不是有那种冷锅串串，关东煮之类的吗？用汤底煮一大锅食材，有肉有菜有蛋，随吃随取。
到时候食客们不仅可以选一小份自己爱吃的食材，价格相比一顿火锅餐更加低廉，可谓是最好的折中选择。
好，那就这么办！
正当她想要着手准备的时候，账房先生开口问道：“东家，还有一事，要请示您的意思。”
“里长府上与大棉商赵老爷分别差人过来传话，想请您到府上去制火锅宴，您看要怎么给回话？”
乍一听，她的手艺得了脸，似乎是好事。
可仔细一深思，其中牵扯诸多，去了一个就要去两个，去了两个，往后再有人来请，她便不好拒绝，否则交下东边就会得罪西边，捡了芝麻就会丢了西瓜。
要是每个都不得罪，逢邀必到场……那她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宋辞眉头紧蹙，琢磨不清权势人家间的纠葛，困苦之中，下意识便想寻求萧让尘的意见。
她对账房轻声道了句：“待我想一想，得了结果再让人去给他们回话。”
然后提着壶新沏好的热茶，步履轻盈，裙摆翻飞，袅娜身姿重回后宅。
走进院里后，发现除了陆行川之外，其余几人纷纷下了场。一个冷的戳在那干活，四个皮的踩在泥泞中相互打闹。
“进展如何啦？”宋辞笑盈盈靠近：“歇一会，喝点水吧？”
润弟黑着两只手，激昂地高声答道：“不用，一点都不累！”
“你当然不累了。”墨风素着一张脸，但语气神色中能听出是在玩笑：“活都是我们干的，你累什么？”
身旁大胡子和辰云大笑起来，润弟自己也笑了笑，挠挠头。
“啧！手脏着呢。”墨风嫌弃：“和泥是涂砖缝用的，不是拿来涂在你头上的。”
语罢，场上又是一片笑声。
宋辞看在眼里，心下也被渲染的轻松了几分，正在这时，前堂一个小伙计跑了进来，急匆匆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宋辞身上，禀道：“东家，前面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妹妹……”
“我妹妹？”宋辞放下茶壶，自言自语：“小韵吗？总不会是小锦吧？她还那么小，怎么一个人前来？”
她追问：“可有人跟她同行？”
伙计点点头：“有，是一位年轻公子，两人挽着手，像是夫妇。”
宋辞脸色一黑：“是……宋姝，和章公子？”
话音落下，身后两人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一个敌意外露，一个幽幽放下了手中的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