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初伏,中原腹地一夜之间被暑热肆意席卷,令人无处躲藏。

    宋辞在留宿的客房里翻来覆去,身下的被褥像是冒火一样,与肌肤相触散发着滚烫。

    在原主仅存不多的记忆里,北境的盛夏午间炎热,可早晚温度骤降,却是极为凉爽的。

    不像这所谓的都城,分明刚进头伏不久,便热得没晌没夜……白日暴晒,晚间闷窒,睡在床榻上简直就像是通了电热毯一样!

    “呼……”

    她有些喘不过气,卷了卷自己的褥子,翻身铺到了地上,试图得到片刻清凉。

    “睡不着吗?”借着微弱的皎洁月光,何盼平躺着偏过头,空气中响起了她的低语。

    宋辞叹道:“太热了……”

    “嗯,今年热的是比往年要早。”盼盼很自然地与她随口闲谈道:“明天我去问伙计要两铺席子,睡在上面能凉快许多。”

    宋辞听到“席子”,虽然迄今为止她尚还没见过西丘的样式,但脑中已然回忆起了幼时在乡下外婆家,被凉席支配的恐惧。

    草席不够凉快,睡在上面没一会还是发热。竹制倒是凉快,不是夹头发就是夹汗毛,更甚一不留神还会夹到肉!

    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古代平民呢?用的凉席又会好到哪去?若编织的不整齐,边边角角带着毛刺,搞不好一翻身,给皮肉割出个口子也是有的……

    想到这,宋辞浑身一麻,缩了缩肩膀:“不用了不用了,取一铺吧,我睡不惯那个。”

    “不会吧?”盼盼很诧异似的:“你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睡席子吗?”

    她侧躺在床榻之下的地面,有薄薄的一层月光从窗子透进来,温柔地披撒在她的身上。

    宋辞笑得娇憨:“我们北境的夏日不热,有时夜里还要关窗睡呢!”

    “怪不得。”盼盼话中没有嘲讽的意味,只是在惊于两地差异的同时,对她感到心疼:“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大老远的从北境跑过来,本能舒舒服服的安置在京里,旁人想求还求不来……结果你呢?非要拒绝陆公子的好意,在这自讨苦吃!”

    何盼这句话并不涉及婚配嫁娶那种高度,只是怪她不肯接受陆行川善意的安排,说她有福不会享,非喜欢受罪。

    “身为你的朋友,又是都城人,以他的能力,为你安排衣食住行不过是尽地主之谊,我觉得你倒也没必要避如洪水猛兽。”

    “就像我一样,我也是你的朋友,虽说不成什么大气候,比不上侯门贵子。但倘若你来京后真的没有住处,我也会让你住在我的客栈里,照顾好你的餐食穿戴与住宿。”

    “换成陆公子,那也是一样的,你把心思放得开一些,不要纠结于男女之分,只单纯的当成朋友就好啦!”

    “等你在都城一切都安顿好,我也能放下心来,尽早回到安宁镇上去。”

    宋辞一向是自觉自省的性子,经盼盼这么一说,便开始反思是不是耽误了对方原有的生活:“一晃四五日过去了,眼看事情也没个尽头。现在客房住着,餐食顿顿给送着,我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即便是一个人,想来也不打紧的。”

    “我倒还好,但你的客栈不能长期无人打理。要不然你先回去做一做交代?等什么时候陆公子寻我去打马球,我若推脱不掉必去不可,一定提前叫你,怎么样?”

    何盼听闻,暗中垂眸思忖,屋中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从她认识宋辞起,原本没有抱着任何私欲目的。直到后面各种权贵陆续出现,她也只是庆幸自己结识了一位好朋友,以后或虚或实,或面上的炫耀,或实际的助力,总是有利而无害的。

    包括这一刻,她也从未想过要在宋辞身上过度谋取什么。

    何盼认为宋辞是个好姑娘,热心不失聪慧,坦诚不失细腻,貌美柔婉,坚毅勇敢。

    初次见面奠定的基础,会在很久的时日里影响着对一个人的印象。

    盼盼真心希望这个与自己志向脾气相投的朋友过得好,希望她扶摇直上。

    同样她也有她的判断。

    陆行川的态度若不是故意伪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倒也不失为宋辞的最佳之选。

    “嗯。”想到这,床榻上的何盼轻应一声,回答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不过你也别硬撑,一旦觉得在这里过得不如意,随时回到安宁镇来。”

    何盼是个拎得清且务实的人。

    哪怕她百般为陆行川宋辞两人说合,却从未想过要抛掉自己的人生,跑去别人那里改过另一种生活。

    不管宋辞以后是侯府贵妾还是侯夫人,即便是皇后……她也无法插足到宋辞的命数里。

    属于自己那条路,还得她继续往下走。

    不过,要是可能的话,遇到困难找宋辞帮帮忙,让路走得更顺些,这还是可以的。

    如此,她认为她留下对宋辞没有太多益处。

    反而是离开,既免去了一人吃用的花销,又能留宋辞孤身一人。

    没了陪伴,方能凸显出陆行川的表现,没准依赖感动之下,加速升温也未可知。

    不过……

    要是自己走后,万里有一,那侯府的公子是个不值得托付的呢?

    于是想了许久的何盼终于再次出声,轻轻嘱咐道:“小辞啊,你听我说。”

    “只要你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到我那去,你可千万别为了面子,做出为难自己的事情,知道吗?”

    静谧的夜,窗外虫鸣滋滋作响,宋辞已然半入梦乡,迷蒙中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嗯。”

    ——

    随即便是漫漫长夜,安稳好眠。

    转眼来到第二日,何盼带着自己的小心机,离开了都城。

    宋辞遥望那道消失的背影,说不失落无助是假的……毕竟,这是她第一个超脱原主亲缘以外,第一个以心交心,结识的朋友。

    在这里,她可以不做“沈之宜的女儿”、“宋韵宋锦的长姊”、“叶家小四的街坊”。

    她就是她,是“宋辞”,而非“原主宋辞。”

    她不用笼罩在任何原有习惯当中,时时刻刻去扮演旁人,生怕露馅。

    何盼不知道任何关于原主的事,彼此的相识也是自由自愿。

    所以和她相处时,宋辞很自在,是来到这个朝代后,初次感受的畅快。

    这种畅快与陆行川萧承钧他们不同。

    虽说跟他们在一起也可以做自己,但毕竟有着男女的差异,避嫌之下,总归没有闺阁密友那般无所拘束。

    总而言之,她将盼盼看得很重要。

    盼盼这么一走,她也能在京中勉强活下去……只是有些无助。

    所幸,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陆行川那边用最短的时日将手头积存的差事处理完毕。

    接下来,便是他用心安排的无间歇游乐。

    伏初,二人在京中出入各式酒楼饭庄,夜晚消食散步,赏昙放灯。

    逢上阴雨天,他便在侯府组局,听戏看牌。

    一连三日,她输掉了陆行川好几十两银子,搞得组局那些贵女贵妇人们都十分喜欢与她凑搭子。来回往复之下,对她这个人也有了些许生怜。

    起初大家觉得她打牌笨笨的,任谁都想多坑一下。随着时日久了,渐渐从中发觉出几丝可爱,看透了她只是不擅打牌,人其实还算伶俐。

    所幸宋辞对赌的方面没有瘾头,一次凑热闹,二次被赶鸭子上架,后面一再而三的,都是特意点名受邀。她怕卷了人家的面子让陆行川难堪,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几日后,天终于放晴了。

    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去打牌,陆行川笑她小心眼,直告诉她喜欢玩就继续组局没关系。至于输赢,那都是常有的事。

    反正牌桌上联络的都是有错综复杂往来的世家,银子搭出去不算打水漂。能惹得那些贵妇人贵女们高兴,也算是听了个响儿,别说区区几十两,就是几百两,能交往下她们,那也是有意义的。

    宋辞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什么都不肯再去输钱。

    不知道他说的那番话是安慰她,还是权贵圈子当真有这样的说法。

    总之,就算是真,她也不愿意再去败旁人的钱。

    而且……

    青葱的绿茵草地上,宋辞与陆行川并肩而坐,身后马场有大批的俊美良驹分散着,各自垂头悠闲地吃草。

    宋辞皱了皱小脸:“这些天我输的银子,等我发达了以后一并还给你。”

    “不过,输银子只是其中一方面。”她抱着膝盖的两只手放在头上挠了挠:“哪怕不计筹子,只玩牌的话,总输一次不赢!那也是很败兴的好吗!搞得我心脏都要裂开了!半点继续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陆行川脸上的笑根本抑制不住,边笑出声,边劝她道:“好好好,那咱们以后不看牌就是了。如果非要玩,寻几个人给你喂牌,让你赢,这总行了吧?”

    “那也不玩了。”她双臂在身前交叉,非常坚决道:“打死不玩了!”

    “哈哈哈哈……”

    广阔的草场,陆行川爽朗地笑声自由地在上空悠然飘扬。

    “所以啊,这不是来避暑跑马了嘛!”

    “走?再来一圈?”

    宋辞想了想,点点头:“好吧。”

    翻身上马,提着缰绳轻夹马腹。略矮小性子柔和的白马迈开步子缓缓行进……

    盛夏的耀阳高悬于头顶,普照着整个京郊马场,将草叶照得翠绿发亮。

    雨季后的晴日不算炎热,和风在耳边徐徐拂过,扬起她鬓角的青丝。

    宋辞所骑的马是精挑细选出最温顺的一匹,同为白色,却与高贵圣洁的荼雪截然不同。

    陆行川始终在她身后不远处看顾,见她骑术虽不至于出神入化,但也绝非一窍不通。

    “小辞。”他抬抬手腕,控制马匹进上去,与她持平:“你可真厉害,居然还会骑马?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宋辞偏过头,明艳的面孔在光芒的照耀下,更加绚烂:“有呀。”

    “什么?”

    “打牌。”

    “噗……”

    陆行川笑罢,觉着氛围大好,内心斟酌几番,方启口:“对了,想起个事。”

    “北境传来消息,说是……宋家的周氏,已经认罪伏诛,谋害正室夫人的罪名坐实,秋后处决。”

    “宋家其余人不知情,仅堂上示威警示,放逐归家。”

    宋辞的笑渐尖凝结在脸上。

    周氏?

    二姨娘。

    上天有眼,能让案情得以沉冤昭雪……虽换不回沈之宜,至少没有在案发后任他们毫发无伤的将诡计实施并得逞。

    “那宋朗山呢?宋贤呢?他们当真全然不知情吗?”

    “还有宋姝,当初用毒药蒙骗我,企图置我于死地,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陆行川眼神里闪过几分不忍:“明知如此,可周氏将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替宋姝开脱。因为时日过去的实在太久,无从更深的追究,所以……既然认罪,并将细节招认的一清二楚,官府便也无法奈她若何。”

    “小辞。”他语重心长,一改往昔嬉皮笑脸,劝她道:“世上的有些事终究无法尽善尽美,得到今天这样的结果,我知道你会不甘,但强求只会让你心神俱疲,不会有其他的更好的解决方法。”

    “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在京里过你的生活,开食肆完成自己的心愿。她那边,有这样一遭闹出来,人言可畏,余生想必也不会好过。”

    “看开些,往前走,好吗?”

    见宋辞缓缓垂下头颅,一张美艳的脸庞写满惆怅哀伤。

    陆行川连忙岔开话题:“钱婆婆和两个妹妹已经在路上了,刚刚启程。听闻食肆转手非常顺利,婆婆甚至变卖了自己的宅院,带着银子过来要留作你在京城站稳跟脚的本钱。”

    “你看,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你,怎么能牛角尖呢?对不对?”

    “她们身体柔弱,恐怕这一趟走走停停,要费上好一些时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差人前去接应了,尤其是猎王谷附近……听说你们来时还遭遇了狼群围攻。”

    “除了派去的一队亲卫,待她们接近那地段的时候,我再从京里派人过去,两头护送接应,一定确保几位毫发无伤的抵达都城。”

    宋辞听到猎王谷字眼,缓缓抬起头。

    “是你……派人过去的?”

    陆行川扬了扬眉毛:“嗯,怎么啦?”

    “没,没事。”宋辞扯起一个无力的笑容:“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这句酝酿已久的谢谢,终于说出了口。

    只是。

    他说他会帮忙照看的,他说他会派人带婆婆小韵小锦进京的。

    他们在猎王谷的生死相许,十指紧扣的承诺无论置于何时何地,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对方身边,一起面对,同生共死……

    他……终究还是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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