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民女宋辞,给皇上请安,愿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起来吧。”

    得到赦免,她正欲起身……

    上首一道富有威严的声音紧随而来:“被关了这么久,心中可有怪朕?”

    话音还没落,她已经直立起一半的身子连忙又重新跪了回去,膝盖骨隔着轻薄的布料敲击在砖面上,磕碰出细微的声响。

    “民女不敢。”

    他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敢,还是不怨?”

    乍一听好像差不多,但仔细一品,后者是真心无怨,前者是怨而不说……其中这区别可大了去了!

    宋辞面向地砖的脸庞上,眉心微微皱起。

    她拿他客气,他倒跟她玩起文字游戏!

    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

    能不怨吗?把你死死关在一间屋子里,三四个月不让出门,你试试有没有怨气?

    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和逞一时之快相比,还是命更重要一些。

    宋辞将头向下埋了埋,不答怨,也不答不怨:“时局动荡,能在飞霜偏殿得一季安稳,说来民女还要叩谢陛下的圣恩呢!”

    若无其事的将“关”改成“护”,性质变了,自然也就无从提起怨恨。

    这是令皇帝都不得不心道一声巧妙的回答。

    不论她背地里对他生着怎样的心思,至少表面还懂得遮掩维护,避讳着他的锋芒……

    她还算懂事,没有造次。

    皇帝凝若冰霜的神情松动缓和了几分,睨她一眼,背着手转身,坐回座位上:“赐座吧,地上又硬又凉,别总跪着了。”

    宋辞谢恩,每一步的礼数都尽量做的周全,然后直挺着背脊,浅浅搭了个客席的椅边儿。

    “近些日子在偏殿不得出,平素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她谦顺答道:“恕民女斗胆,见到偏殿载着许多文卷典籍,实在闲来无事,潜心拜读,望陛下莫要怪罪。”

    “嗯。”皇帝应了一声,没多介怀,反倒对她说:“多读些正统的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何故怪你?”

    话题就此被引开,他手掌自然地轻拍了拍大腿,不由多感慨了几句:“生为人,处世事,万般皆难。尤其你又是要成为王妃的人,不比寻常村妇,有些道理还要多读多看,往后辅佐夫婿和执掌院子才更得心应手。”

    “此次恰逢机会,需将其中的道理读透读通,并学会运用!万不能走马观花,光站在门口瞧热闹!”

    见他也算是肺腑之言,宋辞全盘皆收,微笑道:“民女愚笨,起初拿来解闷,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字认全了,通读下来,这便是好的,意味却没有领会出多少。”

    “后来想着,自己这样无疑是有辱圣贤!更愧对了陛下这些好书卷。”

    “于是读一遍不通就读两遍,读两遍领会的不深,便读三遍……最后竟越读越有滋味!”

    “哦?”他没有敷衍,竟颇有兴致:“哪一卷如此有趣?不如说出来,也替朕温故知新一番!”

    宋辞觉得他有点难缠,但所幸自己真的将内容读进了肚子里,临场发挥不足为惧。

    “民女所读,多为教化人向善,无争,礼让,万物齐一,以德化怨居多。深感圣贤大家的胸襟与领悟,非常人所能及。”

    “有时被俗事困扰,百般忧愁,实则不是被事所困,而在人心。待跳脱开那个圈子回头再看,事亦可有亦可无,亦结也亦解。”

    “看似不难为别人,实则是不难为自己,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高谈阔论谁不会?

    眼前之人为储君又为帝王多年,偏殿的书卷定阅无所缺。

    看过便知晓她说的都是真实的内容,哪怕沾着点旁敲侧击的苗头……可话是他问的,问她都看了哪些书?觉得什么内容最有趣?

    她答了,答的是其中道理。

    话都是古人说的,宋辞只是转述,且还仅停留在探讨知识的范围。

    皇帝要怪也该去怪那些古人,而不是她。

    但归根究底,她也算是斗胆了。

    或含糊认同,或避左右言他……宋辞前后罗列出好几种皇帝的回应,自以为了解,胸有成竹。

    可圣意难测,就连德妃做了好几十年的枕边人,迄今依旧不敢说对他了如指掌,何况是她宋辞?

    “哼。”皇帝轻笑了一声,脸上没看出不悦之色,而是真心觉得宋辞太过稚嫩,笑她天真愚蠢。

    “厚德载物,宽以待人……?”

    “古贤说的不无道理。”他挑眸看她:“可你觉得活在这天地混沌间,所有事都该参照此理吗?”

    “民女拙钝,悉听陛下指教。”

    他眉毛一扬:“读了我那么多书卷!还敢自称拙钝?”

    “你不必畏首畏尾的,我只是检验成果,听听你的心得和见解。我问什么,你便说什么,若答得不对了,我再教导纠正于你,没的往后放出去,叫他们说我飞霜殿误人子弟!”

    “行了,说吧,畅所欲言!今日你我非君民,而是师徒,你且大胆说便是!我提前赦你无罪!”

    见免罪金牌都已经赐下来了,看来是不说不行了!

    宋辞吞了吞口水,短暂组织语言。

    可免罪归免罪,毕竟只是口头上的……万一不懂得收敛,谁又能给她作证呢?

    尤其她现在无法尽数揣度出圣意,不明白藏在对方腹中的心思,偏向的是“让”还是“争”。

    所以两种角度,她或多或少都得牵带着点,不能评判的过于极端。

    “咳。”尴尬拘谨地清了清嗓子,她鼓起勇气:“民女以为,圣贤书开阔心胸,令人勿要作恶、狭隘、钻死牛角尖,却未必教人胸无一物,与世无争,任人践踏。”

    “不怕陛下笑话,民女是个凡俗之人,做不了菩萨,有些人和事得罪过头了,还是要计较的。”

    “而圣贤书对民女最大的作用,便是争不过便规劝自己,争得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情理之中留一线,不要做绝。”

    皇帝耐心聆听,她说完,他缓了缓,然后开始大笑:“你啊你啊……”

    “我本还担心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搪塞,再者真的看了几卷,却年纪轻阅历浅,易受到影响。”

    “谁想你脑筋很灵光,没有一门心思死读书,竟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他遥想:“记得年轻时,太傅曾与我说过,读书的作用并非驯化,人为书所误,而是书中内容为人所用。”

    “自那以后,任圣贤再流芳千古,也无法令我闷头听之信之,无非根据其中道理,取个折中。就像你所说,留一线是情,追究是理。情理之中,仇报仇怨报怨。”

    “可是宋辞。”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当这些放到铮儿和铭儿的身上,为何我就开始犯糊涂想不通了呢?”

    “你说,当真是我太过宽和纵容了吗?”

    语罢,宋辞后背一凉,瞬间集结起全身的紧张,连藏在鞋子里的脚趾都在暗中使力。

    果然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只是不知他这话,到底出自偶然,还是存心为之。

    但不管怎么样,她也只能微微垂下头,谨记萧让尘的嘱咐,以不变应万变:“民女不敢妄议朝政。”

    “那咱们就不当它是朝政!”他双手扶膝,沧桑忧虑:“现如今,后妃和朝臣都暗藏着私心,令我无从开口,心胸憋闷至极……”

    “放眼四周,也唯有你,能勉强算半个局外人。那不如借念书的引题,用你参悟出的来道理,化一化我的心结。”

    “若你仍是惶恐,那便以承钧未过门新妻的身份闲谈几句。他们该称你一声表嫂,说起来也算是家事,议来无妨。”

    话音伴随着香炉的袅袅烟雾攀升,徘徊在大殿的上空久久未散。

    宋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迟迟没有给出答话。

    终于,她抬起头。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迎难而上。

    反正她与萧让尘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他若在,这些问题肯定会甩给他回答。他不在,便理所当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最终答得合不合道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顺皇帝的心,保自己一脉人的命。

    既然此局注定凶险,宋辞便认准死理……那就是用天真无害的印象,表面上尽可能表达的真诚实在,背地里暗藏明锐,寻一线生机。

    她做推心置腹之态:“陛下,若提及朝政,论的是两位皇子。民女不懂,没有资格妄言。”

    “提起家事……”她苦笑,娇憨坦率:“想来陛下也听说过宋家那一团乱,知道民女理不清其中的千万般头绪。”

    “若陛下非要民女说,那民女只能就书中所读,莽撞的现学现用,说的对与不对,陛下权当听个乐子。”

    经过几月的研读,宋辞发现,除了那些统治驭人技术等书卷,其余道理似乎都在强调忘舍。

    无论尊贵还是卑贱,似乎只有做到“忘”和“舍”,才能更好的立足,更好的融入。

    大抵皇帝也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想要放下九五至尊的身段,放下钱权等身外物,更多的去成全父子情义。

    可宋辞却觉得,人总得先“找到”、“找清”,才能去想“忘”的事,不然与迷失又有什么分别?

    换而言之,一个大道理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当不同身份不同处境的人看同一本书,得出的结论也全然不同。

    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与人为善。

    所谓宽容,它的价值,需要建立在绝对的高度上面。

    唯有让人置死地后生的赦免,才能收获感恩戴德与信服。至于私下里无名的宽容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好欺负。

    所以,一个人首先要立于高处,表明立场,然后再去分是非对错。而不是出点什么事,一昧放过一昧饶恕,就是好,就是贤德。

    拿眼前的两个人来举例。

    他是皇帝,她是平民百姓。

    他的儿子不孝,做父亲的饶恕了儿子,这在皇子和百姓看来,便叫慈爱仁德。

    反过来宋朗山为父不慈,几次三番坑害女儿,宋辞懒得追究,落入宋家人眼里,便是“你能奈我若何?”。

    综上所述,宋辞委婉的表示……既然两位皇子都已经这般你死我活了,断不该放之任之。

    要么杀一儆百,以扬君威。要么压制住局面,使其永无翻身之地,再从指缝中洒下一丝宽容。

    如若不然,继续含糊下去,在皇帝这边倒是觉得自己身为父亲仁至义尽,可皇子们却未必领情,缓过来没准又是一顿反扑。

    皇帝听罢沉思,过了一会,沙哑启口:“依你的意思,非死即囚?”

    “可他们是我亲生之子!”

    宋辞反问:“民女斗胆,试问两位殿下做出谋反的举动时,可曾视您为亲生之父吗?”

    “您早就看破了他们的毒害,一再仁慈,反复饶恕,这已经够宽容了!可他们却不知悔改,因权势想置人于死地!”

    “陛下不妨试着想一想,若两位殿下往后仍有翻身的余地,他们会感激您,从而放弃对权势的争夺吗?”

    兴许察觉出自己太过冒进,她说完,忙将话锋又拉了回来:“当然了,这些仅仅是站在民女自身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兴许提升了高度,到达殿下们的层面,想的和民女不一样也未可知。”

    “陛下您乃两位皇子的亲父,自是更为了解,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有您的道理。”

    “又或许,在民女说这些之前,您的心中早有定夺,只是想多听听外界的声音。”

    她双手交叠于膝上,随话语微微垂下半分头颅和眼眸:“书中道理教会民女,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人亦如此。您是君主,比起百姓身边的是非复杂上千倍万倍,无论您做出什么抉择,相信臣民们都会理解您的处境,懂得您的苦心。”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意外,但也不乏赞许:“你前面所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懂?可凭我这副随时可能殡天的身子骨,锲儿又那么小……”

    “要是没了他两个哥哥,我也三魂归天,往后我西丘,恐怕要风雨飘摇了!”

    叹声落尽,宋辞压下的视线重重一颤,十根指头不着痕迹地缩紧……

    她脑筋转得很快,电光石火间,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是啊,他乃一国之帝王!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在宋辞唏嘘皇子们的冷血绝情时,她早就该想到,每个帝王,都是从同一条泥泞之路走到灯火通明的。

    除了改朝换代的始祖,其余所有的皇帝,曾经都是皇子。

    他们与生俱来没有亲情,他们学会的第一课是“争”,而非“贤”。

    对待阻挡他前路的人,任其是父是兄还是子……皆会毫不犹豫的铲除掉。

    宋辞说的对,那些问题他早有定夺,根本不会优柔寡断到来问一个无足轻重的黄毛丫头。

    他想知道的,从始至终都是萧让尘的立场。

    宋辞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重新抬起头之际,双眸依旧纯澈,只是其中内容已然翻覆巨变。

    “陛下得真神庇佑,洪福齐天,怎好说这样的话!”

    “就算您一时龙体欠佳,受不了太多操劳……选一位殿下立为储君便是,待大局已定,想来便不会争来斗去了,您也能有人分忧,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她将萧家和萧让尘择得干干净净,一望见底的眼瞳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皇帝再度苦笑:“铭儿铮儿二人,过去都曾位居东宫。结果呢?局面安分了吗?”

    宋辞皱起俏眉,脸上一派认真。

    九成的心机,只露了三成故作聪明,让皇帝以为她真真切切的在为他考虑:“按道理,民女不该以下犯上,可时局所迫,也只好斗胆一言了。”

    “或许陛下有没有想过,只留储君?”

    “若他感受不到危机,后续是不是就不会再引起争端了?”

    皇帝不知是试探,还是同样坦诚。

    他近乎不予设防的模样,直言道:“没有另一个争位之人,还有我,还有锲儿!如若他贪心不足,不杀到安稳坐上皇位便不肯罢休!”

    “龙虎相争,这对西丘的臣民,何尝不是一种损伤呢?”

    宋辞沉思片刻,犹豫试探道:“那,三殿下呢?”

    “三殿下年幼,势薄,成长还需一段漫长的过程。在这中途您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不仅能让三殿下尽数吸取您的贤明之道,又能让彼此情谊深厚,产生依赖。”

    “相比其他做法,倒也能算得上进退有度。”

    犹记得几个月以前,萧让尘曾明确表示自己不会为三皇子所用。可今日,她还是在飞霜殿为三皇子进言。

    罢了。

    宋辞看开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推波助澜帮的不是三皇子,而是在帮她自己。

    果然皇帝在听到她先长后次,最后连幼的都拎了出来,一副腔调行云流水……短暂相信了萧让尘没在她面前露出谋反的意愿。

    “可是锲儿太过稚嫩,又身无长处,心软性糯……万一未达志学我便离他而去,我怕他坐不稳这西丘的皇位。”

    宋辞认准保命避嫌,一门心思鬼扯到底:“西丘皇族历来爱戴子民,受天下之敬仰,福泽延续千秋万载……这福荫庇佑着您,也庇佑着三殿下。”

    “所以您不必担心,无论何时,得天时地利人和者,都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说得冠冕堂皇的,归根结底就一句:她可没大逆不道的盼皇帝驾崩,就算退一步,皇帝真的撑不住了,往后三皇子也会因为西丘历代皇族争下的好名声,得群臣百姓爱戴拥护,其中自然也包括萧家。

    真是十足的漂亮话,首尾周全,不得罪任何人,同时还表明了立场。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任空当抻长许久,才继续问道:“宋辞啊,你呢,前十七年为民,往后的几十年,亦可称为臣。”

    “在这双重身份之下,你觉得,如果我亲手处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朝臣或百姓们会不会觉得身为帝王太过薄情?从此失了人心?”

    宋辞嗅着大殿内隐隐的幽香,抚平心绪,不骄不躁,沉稳开口:“回陛下,这很难答,民女以为没有标准答案。”

    “哦?”皇帝颇有兴致的接了一句,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她解释道:“常言说卦分阴阳,事分两面,所有的方法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民女以为,您乃天下之主,做情理之中的选择,不必在意外界的声音。”

    “您想,朝中的人们本就各分而立,他们不站在一处,您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失去另一部分的人心。”

    “待旨意颁布出去,拥护陛下的臣子会欣慰,中立派也会安下心来。而那些将命运赌在两位皇子身上的大臣,他们听了当然大失所望,对此感到不开心。”

    “可他们为何不开心?是想到了所谓的父子失和,感到惋惜吗?”

    “陛下知道的,他们只是在为付之东流的筹谋,与消失的利益感到痛惜。”

    “至于民女,无论是站在臣妻的立场,还是站在平头百姓的立场,这个决定都没有牵扯到任何的利益相关。”

    “置身事外,无关痛痒,即便当局者被负罪感所困,局外人却全然不会想到什么残忍,什么薄情。”

    “比起那些,相信黎民百姓们更愿意在茶余饭后谈及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毕竟两位殿下冒犯的不仅仅是父亲的威严,还触犯了西丘的律法。铁政之下,无以谋私,百姓们听闻后只会更爱戴您,更信服例律,并相信在这样英明的统治引领当中,西丘的未来一派光明。”

    皇帝浑浊衰弱的眼眸望着她,内容晦暗复杂。

    不可否认,她说的对。

    道义善恶面前,多数人都会将自身利益摆在两者的更前面。

    皇帝如此,这才放任皇子们和萧让尘相互制衡,最终搞得难以收场。

    臣子如此,帝党皇子党中立派闹得不可开交。

    百姓参照此理,即便短时内不牵扯自身利益,可对“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认同,何尝不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生怕在西丘,律法盖不过后台,从而百姓们在权贵面前岌岌可危。

    皇帝疲惫地合了合眼,长呼长吸,对宋辞道:“与你深讨一番过后,心里舒展了许多,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内廷生活了这么久,宋辞也很懂眼色,款款起身:“民女见识短,阅历也浅薄,能受陛下的指点,实乃民女之荣幸。”

    “说了这么久的话,陛下也累了,那民女便先行告退,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宋辞轻着脚步退出大殿,待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的时候,御前内侍奉上一盏茶,弓着腰身,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此番借机寻那丫头问话,可有探出什么不妥?对萧家那边,是否还要继续施压?”

    “迄今来看,倒是对西丘真心实意。”皇帝抬手揉捏着眉心:“只是不知其中有无伪装。”

    他停住动作,抽出空余吩咐了句:“萧家那边,可以先撤兵了,暗中找人留意着动向。”

    内侍垂首:“遵命。”

    “北境前线,继续找探子向荻人递出消息,避开命脉,半真半假些,尽量将战线拉长,拖着他。”

    内侍面色古井无波,好似听过不止一次,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询问:“要拖到什么时候呢?还是,将其在边境给……”

    他无声比了个解决的手势。

    “不。”皇帝将手举在半空中,做止住状:“万不得已之际,他还有用,得留。”

    “让朕想想……就……先拖到解决完谋反一案吧。”

    内侍记下了,干脆行礼应答,随后便站在皇帝身边,腐朽的枯木般,一言不发。

    西丘以金为尊,以玄为贵,帝王的常服便是玄底金边,连御前得脸的内侍,官服都添上一抹黑色。

    一主一仆归于沉默,将暗色显得更为压抑神秘。

    而掩盖在黑暗之上的,是浮华,是流光,是一切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美好。

    至于被隐藏在黑暗下方的,便如同排水渠内悄悄溜走的污秽,肮脏恶臭,令人作呕……它们交汇到一处,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滋生出足以毁灭一切的可怖怪物。

    殿内,行迹消失之处无人再来踏及,渐渐生出荆棘,合拢起来时路。

    殿外,追随行迹而去,年纪尚轻的姑娘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迈到阳光下,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回答会左右萧家在御前的命运。

    但她大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歪打正着,竟意外救了萧让尘与其背后氏族成百上千条性命!

    “呼!”宋辞有些心底发虚,手尖冰凉,看到在外焦急等候的芳菲,忙不迭朝她扑过去。

    芳菲接住她,担忧心疼地唤了一声:“小姐!”

    人在飞霜殿前,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用力攥紧彼此的手,以传达方才千钧一发的危机。

    “小姐,咱们回去吗?”

    “先不回去,我冷,想晒晒太阳……”

    ——

    那日过后,她在偏殿短暂度过了一段安生的时光。

    隐约听说大皇子被定了罪,同参与谋反的近党当街被斩首示众,以立国法。

    二皇子受到威慑,躲在府中不再外出,前些时候派出封锁萧家、光禄大夫府、公主府等兵将也尽数撤走,令几户门第重得安宁。

    怀宁公主恢复自由身后,便不间歇的开始进宫请安。

    有时只身前往,有时先到德妃殿里带上三皇子,再到飞霜殿给皇帝请安,顺便寻宋辞一起玩。

    “前几天可把我给闷坏了!铭儿这死小子!忤逆父母围困长姐!简直就是个冤孽!”公主捻来一颗葡萄,正要往嘴里放,越想越气,狠狠在指尖捏碎。

    宋辞正和三皇子翻绳,眉头一皱:“殿下!您……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呀!”

    “我才不管那些。”她哼了一声,下巴翘到天上:“往远了说是君臣,往近了说就是一家子。”

    “弟弟混账,难道我这当姐姐的还不许说了?”

    三皇子听得偏过小脸:“阿姊……”

    “好好好!”她连忙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从今往后我的弟弟只有一个,就是我们锲儿!不过锲儿,你可要乖,不许学那些没良心的,要懂得孝敬爹娘,爱戴姐姐,知道吗?”

    宋辞笑笑:“三殿下会的。”

    “嗯!我会的!”小少年撑着手里的毛线绳,又从怀宁公主的方向转回来,看向宋辞,喜笑颜开,甜甜道:“谢谢表嫂!”

    “咳!”宋辞猝不及防被呛住,捂着嘴止不住的咳嗽。

    怀宁公主则是在旁笑他们。

    “眼下危机度过,恢复太平,咱们一家人又能亲切和乐的在一起说笑!妙哉妙哉!”

    “现就等着承钧大胜,从北境凯旋!到时候你二人完婚,再添一个会哭会闹的小娃娃,那咱们聚在一起就更有意思了!”

    宋辞咽下呛住自己的口水,捂着嘴,只露出一对哀怨的眼睛,不情愿道:“殿下……”

    几人说笑之际,氛围一片大好。

    忽然,公主府的奴婢像是尾巴着了火似的,急匆匆往他们这边跑。

    “做什么?如此的没规矩!”

    “殿下!”那奴婢近乎带着哭腔:“咱们出不了宫了!”

    三人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外面,外面……突然多出了好多灾民!”

    “大批染疾的灾民从各个关卡逃荒似的涌进京城!沿途抢夺吃食衣物。城中百姓有的关门闭户自认倒霉,不敢招惹,有的与之发起冲突……”

    “现在京中,已然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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