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骆驼向前走着。缓慢,坚定,摇摇晃晃地走入夕阳里。

    涂延今天出门时穿了件宽松的牛仔衣,长而卷的头发随意拢在头顶。此刻眼睛被风吹得眯了一半,头发也被吹散了几缕,垂在脸颊上,夕阳洒在脸上为发梢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

    倒真有几分放任风流、随性恣意的味道。

    夕阳半落不落的,只露出一半来卧在山头。也许再有二十来分钟就会全部落下去。

    骆驼已经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也许日头全部落下时,这段旅程也刚好结束。

    他在等日落,也在等那人来跟自己搭话。

    过了片刻,太阳又落下去一寸。

    涂延忽然听见笑声,侧头一看,那人拉了绳子,夹着骆驼肚子,往前来了。

    “骆驼也是可以这么赶的?”涂延目不斜视,淡淡开口。

    那人哈哈笑了一声,不答反问:“我看您是第一次来?”

    涂延点了点头“嗯,连票都是别人送的。我看您对骑骆驼倒熟得很。”

    “我么,骑惯了。我叫陆德元。”

    “涂延。敢问刚才选方向,有什么门道吗?”

    陆德元在骆驼上摇摇晃晃地,一下一下踩着脚蹬,回答道:“是这样。两条沙梯路,左边的陡,日落前都暴露在阳光下,比较晒。而右边的比较缓慢,并且太阳往西走,中午的话会使这一段路都处在阴凉处。”

    “哦,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会儿太阳落山了,左边就变得冷起来了,而右边不仅可以看到夕阳,还会很暖和。”涂延点点头,说道。

    二人正说着,打头的导游忽然喊停下,问有没有人要拍照。于是骆驼队又停了几分钟。

    涂延不拍,看陆德元也没有想要拍的架势,于是说:“听你刚才那样说,想必已经在敦煌呆了很久。”

    陆德元道:“是啊,我最喜欢敦煌。每年都抽时间来,今年已经呆了个把月了。”

    “那你还真是晒不黑啊。”涂延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陆德元听罢愣了一瞬,随即又哈哈一笑。涂延皱起了眉头,问:“你专程等我?”

    陆德元收敛了笑容,说:“可是我们素不相识诶,我还在这里专程等你,是不是有些玄乎?”

    玄乎?比三十年做同一个梦还要玄乎吗?

    涂延道:“我已经看见你三次了。一次是机场,一次是办理入住,还有现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见陆德元没有要说话的准备,又补充了一句:“被我发现时你甚至没有要躲的意思。好像正在等我看见你。”

    “所以我断定,你是专程在等我。”

    陆德元不语,良久,才压低了声音道:“一起吃个晚饭吧,我同你细说。”

    ……

    敦煌夜市。

    二人走进饭馆的时候,姜沅正在对面二楼吃牛肉面,牛肉很香,面很筋道,十分正宗。

    店里伙计将二人迎了进去,一人倒上一碗枣茶,陆德元饶有兴致地端起来慢慢品。涂延倒不怎么喝得下,盯着陆德元看。

    陆德元被他盯得发毛,挑起一边眉毛,咧着嘴对涂延说:“诶你也别愣着,喝一碗啊,可香了这枣茶。”

    “你喝过?”

    “喝过一次。”陆德元嘬着嘴,喝完了碗底最后一滴。

    涂延扯起嘴角,学着陆德元哈哈一笑:“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敦煌的。”

    “……前天。”

    涂延点点头,又看着他的领口,缓缓道:“你这袍子,价值不菲啊。江南人士?”

    陆德元摇了摇头:“不是。我之前一直住在英国。”

    正说话间,菜已经上齐了。两荤一素一菜一汤,没点米饭,点了两碗驴肉黄面,都是敦煌特色。

    涂延饥肠辘辘,也不跟他客套,端起碗就吃。

    姜沅靠在窗台上,支着手,斜眼望着狼吞虎咽的二人。窗开的有些大,风灌进来,把她耳垂上挂着的长长的银耳环吹得铃铃作响。

    敦煌夜市很热闹,现下又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人更多了。

    面馆楼上楼下人挤人,先进来的挤着坐,后进来没地坐的又出去了。伙计看着姜沅吃完了还在那儿杵着发呆,没忍住开口问:“女士,请问您还需要点些什么吗?”

    姜沅摇摇头。

    伙计又道:“那咱就收拾桌子了哈,劳您抬抬手,别把您袖口弄脏了。”

    姜沅听出他是在赶人,却还是保持着原样姿势,淡淡道:“给我上点你们店的特色。”

    等伙计走出去几步,又补充道:“喝的。”

    那二人此时应该已经饱些了,吃饭速度慢下来。

    陆德元吃饱喝足才开口,冷不丁的,差点让涂延呛死在那刚喂进口的枣茶里。

    陆德元说:“涂延,你相信宿命吗?”

    “我问你为什么跟着我,和宿命有关系吗?”

    陆德元抽了张纸,细致地擦嘴又擦手,讳莫如深:“自然有关系。”

    涂延:“…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着我,是命中注定的?”

    陆德元不置可否。

    涂延将碗掷在桌上,拎着书包就要往外走,口里说:“不说,那我走了。”

    涂延料定陆德元专程打听自己的行踪,是不会轻易让自己走的。他装模作样地走到大街上,却迟迟没有走进人群里。夜色里,这种人流,一旦走进人群去,陆德元就很难看到自己了。他不想走,他此行,不就是为了探究他和敦煌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姜沅看着他,似乎被这种孩子气的行为逗笑了。她的面目变得柔和,微微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涂延没有听到陆德元叫自己,啧了一声,转身看他。只见陆德元仍然坐着,仰起头,往窗外看去。

    涂延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看到了姜沅。

    她也在看着他。微微侧着头,长发披在肩上,落下来几缕遮住小半张脸。涂延与她对视,她也不急着收回目光。涂延仔细看她,她细长的眉眼微微向上挑,眼尾勾出长而翘的弧度,上眼睑压着三分之一的瞳孔,倒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漠。

    或者是消沉。

    眸中光转,满面光华。街道较宽,两两边的楼房离得不近。涂延没法看清楚她脸上的一沟一壑。但不知怎的,他觉得,楼上那人就是长这样的。

    陆德元道:“那是我姐。”

    涂延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贼眉鼠眼的陆德元,居然有个这样标致的姐姐。

    就这思绪飘远的一瞬间,楼上的人已经快步下来站到他面前。

    姜沅眯着眼睛瞟了涂延一眼,往前走去,招呼他二人:“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回去说。”

    涂延的脚站定了没有挪动,仰起头问:“去哪。”

    “去店里。我们有一个咖啡馆。”

    涂延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哪个。欲言又止很久才道:“你们在这里开了个咖啡馆,只为等我?”

    姜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涂延半天不做声,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带路。

    他三人上了车顺着大路一直开。陆德元这瘦弱书生模样开起车来却飞快,一个急转弯从祥云路进入鸣沙山北路,涂延被抛起来摔到左车门上,龇牙利嘴地抹黑找安全带。

    坐副驾的姜沅却见怪不怪似的拉紧拉手,淡淡瞥了他一眼,眉目没有波澜:“你不系安全带?”

    涂延这边终于摸到安全带并啪地扣上,心虚地说:“……我以为很快就到了。”

    “那也不行,”姜沅不再看他,也不看大路,只将头靠在车窗上,说:“否则陆德元将身体力行向你证明不系安全带会有什么后果。”

    涂延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陆德元也讪笑一声:“意外意外,那次是意外。”

    姜沅不说话。

    车子驶入一个热闹的街市,周遭也跟着亮了起来,涂延下车时环视一周,看到一块大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月牙泉村。

    涂延问:“咱们这是又回到了鸣沙山?”

    姜沅点点头,从后备箱里抱出一大捧玫瑰花,说:“这边。”

    涂延跟着她往里走,一路上都是咖啡馆、酒吧、民宿。

    姜沅脚步停在一间地段不错的咖啡馆门前,摸了钥匙开门。望着这绿树环绕的大院子,涂延感叹:“这得要不少钱吧。”

    姜沅的脸上没有表情,只点头道:“嗯,这里地段很好,步行到月牙泉只要五分钟,所以会贵一些,”又指着院子外的树“这是杏树,这是梨树,这是枣树,那边橘子树已经挂果了,你明天可以摘两个吃吃。”

    涂延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对周遭环境很是满意。

    姜沅开了几盏大漠颜色的暖光灯,拿出瓷瓶,一面摆弄那一束玫瑰,一面说:“陆德元拿东西去了,很快就来跟你谈正事。”

    他点头,在姜沅对面的沙发上坐定,望着她不说话。

    姜沅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地把根茎末端剪去,鲜艳的玫瑰将绽未绽,含着一点花苞,直挺挺的立在瓷瓶中。

    “这边的花卉不多吧?西北的地质和气候不适合种花。”涂延问道。

    “嗯,”姜沅动作未停,垂着眼简短地发出一个音节。

    她不爱和自己讲话,但涂延还是忍不住问:“那这个是?”

    “这个叫苦水玫瑰,这片贫瘠土地上的特产。”姜沅将一只已经修剪好了的递给他。他接过,在灯光下细致的看这多深粉色的重瓣玫瑰花,确实和普通玫瑰不太一样。

    他还想说什么,抬眼一望,发现姜沅正在盯着他看。微微斜着头,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另外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她墨黑的眼睛覆盖着灯光的金黄,变得有些模糊,就这样盯着他看。

    她说:“如果你喜欢浪漫,西北并非寸草不生。”

    涂延心下一动,顿了顿迅速低下头去,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花瓣。

    “这是网上流传的话,说的很不错。”姜沅说完便收回目光,又专心修剪玫瑰。她嘴角擒着一抹笑,涂延自觉尴尬,脸颊映出灯光的淡红色。他自顾自地扯着嘴角笑了一声,问姜沅是否故意在逗自己。

    姜沅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着。

    涂延很快从这暧昧氛围中脱身,因为陆德元推门进来撞到矮几,带起一阵咣当声。

    涂延的目光从陆德元身上移开,又转头落到姜沅身上。发现她的笑意已全部褪去,眉目又变得紧凑,眼神严肃又冷漠,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你来了。”姜沅开口,随即将桌上的花朵、瓷瓶、工具等都移开,露出一块整洁桌面。

    陆德元坐到涂延对面,将一叠照片,和一副毛边羊皮卷轴放在桌上。

    涂延皱起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姜沅开口问道:“涂延,你是不是常做一个梦?”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姜陆二人,昏黄的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映出一片金黄的风沙,耳边又传来了女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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