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心

    剑,是李琦送她的剑。

    现在所有的光芒和黑暗都已静止,没有了光,当然也就没有了黑暗。

    那一剑之后,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面前。不像是人,也不像是任何动物,没有轮廓,更没有面目。

    林仙儿没有动手,只是在观望着,等待着,平静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苏摩遮道:“我没有真面目,我不属于你们这些人能想象到的世上的任何生灵,只要我的心存在,我的思想存在,我就永远存在。”

    苏摩遮的声音飘忽不定,似在天边,又在眼前。

    林仙儿道:“哦?”

    哪怕是见过了密忒来等人的神通之后,她也从未想过居然还有这种能窥探人心,织作幻境的怪物。

    苏摩遮道:“但你居然能出剑杀死自己最在意的人。”

    林仙儿道:“他不会杀我。要我死的人,始终是你,苏摩遮。”

    苏摩遮道:“你到底是在妲厄娲的神殿里喝下了摩豪花飘过的河水,那时候才能这般平静。”

    林仙儿道:“是么?原来那花中水是这种用处。”

    苏摩遮道:“但摩豪花的作用是有限的。只要你困在这黑暗迷雾之中,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你迟早有一日能想好的。”

    林仙儿忽然道:“答案,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是不是就像信奉的教典一样不容更改。”

    苏摩遮道:“当然。”

    林仙儿道:“我的答案,和你想的不一样。”

    苏摩遮道:“这里的规矩是要回答三个问题,但这里也从来没有第二个答案。”

    林仙儿忽一抬手,一道剑风骤然从身前擦过。

    风是空荡荡的,黑暗是空洞洞的。

    前面什么都没有。

    果然如此,但她心下也不由得有几分失落。

    苏摩遮道:“我说过了,苏摩遮没有真面目,你认为能这点小伎俩就能杀了我,就太天真了。”

    林仙儿阖上眼帘,道:“如果我杀不了你,想必你也杀不了我,找到出路也是一样。”

    苏摩遮大笑起来:“没有出路!根本没有出路,你分不清,你迟早分不清,你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的眼睛在骗你,你的感知在骗你……”

    “你睁开眼,闭上眼,你看到的一切,是你最难以忘怀的,最梦寐以求的。”

    她看到了什么?

    无非是一张张的面孔,一幅幅的嘴脸,一声声的呼唤,一句句的冷语……是她最爱的人,最恨的人,最怕的人,最愧对的人,最不敢面对的人……

    原来她那短暂的可笑的一生,居然也经历过这么多的人。

    幻境倏然一变,化作满室红光,龙凤花烛。

    林仙儿忽一踢腿,桌上的花烛被翻倒,酒坛“砰”地碎裂在地,引得火光一窜,漫天燃烧起来。

    她静静地在甬道里走着,走在黑暗里,也在烈火中。

    “有一种东西是真的。”

    她的剑是真的。

    又是一道剑风,却不是打在那黑暗虚妄的幻象之中,而是落在她自己身上。

    心灵的痛苦不可捉摸,肉/体的痛楚不可消弭。血能让人疯狂,也能让人清醒,片刻的清醒。

    片刻便足矣。

    林仙儿垂下眼眸,开始寻觅。

    “其实一开始我便被你的幻境所惑,所以才在迷宫中打转了那么久。这里的路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难找。”

    她的手触摸着冰冷的石壁,手掌的拍击声在黑暗的甬洞中显得空灵。

    苏摩遮冷笑道:“不,没有用的,摩豪花的效果并没有那么久,支撑不了你一路……在你血流尽,找到出路前,你迟早会迷失在这黑暗迷雾的幻境中,你的心会迷失,你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最后死在这里……”

    林仙儿道:“你误会了,我的心并未迷失。”

    苏摩遮道:“口舌之利。”

    林仙儿道:“你又错了,你我之间的对话,正是心的比拼。你说心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你若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幻境,就知道我从小在风尘中长大,出卖的不仅是身体,也是心。我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心,欺骗人心,别人的,自己的……”

    血已冰冷,又渐渐滚烫起来。

    林仙儿道:“你还没有明白?无论有没有那花中水,你都逼不疯我的。”

    苏摩遮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有被迷惑?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仙儿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道:“你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我都瞧腻了。难道是你不敢看,不敢再窥探我的心底?”

    黑暗中忽有无数白花花的肉/体摩肩接踵,看不清相貌,个个都像青面獠牙,看不清表情,人人皆是汗流满面,又俱在一声声女子的痴笑中尽数泯灭。

    阴沉震怒的声音从无比高远的地方传来:

    “肮脏!丑恶!你怎么敢想的?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肮脏不洁之人,你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林仙儿笑了笑,道:“怎么,好像你们活在这的人也都没爹没妈一样。”

    苏摩遮道:“繁衍乃是神圣之事,除圣女必须保持终生的纯净无瑕之体以沟通天神以外,其他的少女要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应得到的尊敬,而像你这样,你这样的人就应处以血刑,连天狗都不会啃食这样污秽的躯体……”

    林仙儿道:“你若有这个本事,怎么还不处置我?等到我出去之后,无论他们尊不尊敬我,你这只活在沟渠里装神弄鬼的老鼠,都是个笑话。”

    苏摩遮大笑道:“出去?你还想着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林仙儿的脚步骤然停下。

    她触摸到了身前的石壁,与周围不同,却又几乎融为一体的石壁,没有任何精细的雕琢,石壁巨大,冰冷,粗糙。

    苏摩遮道:“我早说过了,这里没有出路——”

    她的剑尖毫不迟疑地指向壁间。

    刹那间,剑与石在碰撞间擦出了火星。

    一道道火星四溅,宛若流火。

    真正的火光!

    林仙儿道:“没有出路,是不是每个受尽了苦楚和折磨的人来到了这里,你都要对她说前面根本没有出路。”

    苏摩遮尖声道:“你破不开的……如果你破开了,这里和外面马上就会崩塌,你也一样必死无疑……”

    林仙儿道:“类似的话你说过多少次了,歇歇吧,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只有一张嘴。”

    剑击磐石。

    磐石无转移,她的心岂不比磐石坚韧?

    苏摩遮的声音近乎扭曲:“不行,你决不能出去!”

    “咔嚓”一声巨响,巨大的石壁从四周开始龟裂,飞溅的碎石在她剑下化作齑粉。

    整个甬道都开始塌方,世界崩塌,迷雾消散,她一步步地走出这个世界。

    “不——”

    苏摩遮的声音变得恶毒,恐惧,疯狂,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就像一根根针尖刺入了她的头脑中。

    那声音几乎化作实质,拼尽全部的力量将她留下。

    林仙儿缓缓道:“我来的时候,你问了我三个问题,我走之前,也便问你一个问题。”

    “你就不奇怪吗?你看到的我,最后我都已经死了,为什么我现在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是看不到,还是根本不敢看?你想想……为什么我死而复生,到底是为什么?”

    尖锐狂暴的吼声打断她。

    “不可能!”

    “这世上除了天神,绝不可能有其他的神灵,异族人,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不可能得到神的眷顾……”

    “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苏摩遮立刻陷入了无尽的癫狂,没有什么比击穿一个狂信徒的信仰更让人发疯的事。

    “你根本就是个疯子,你的所思所想都是假的!”

    林仙儿道:“我是疯子,我的所思所想是假,你的所思所想就是真?你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的信仰,也全都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提出问题?”

    脚下的裂石尘烟满地,血痕沿着走过的路,不知有多漫长,她苍白的手似已触碰到了迷雾尽头的光明。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更远更轻。

    “你不是神,你不过是个人。”林仙儿说道:“你也不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本就是你不得不想的,你自己也没有办法停止,因为你一旦开始质疑,就永远都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会永远折磨你,你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和解脱……”

    “不——”

    外面的光明亮得刺眼。

    一切的幻境在光射来的瞬间烟消云消,故人冷漠的脸庞在光明中彻底消失。

    林仙儿彻底离开的那一刻,苏摩遮尖锐的声音竟也戛然而止,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心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

    但人类的心岂不也都是脆弱的?

    习惯把心当做武器伤害别人,往往有一天,自己的心也会灰飞烟灭。

    林仙儿呢喃道:“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很多事情,很多人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的声音已经很小,小得连自己也听不太清楚了。

    “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她握剑的手颤抖,血与汗在掌心湿润成一片。

    她触碰到了光。

    但甬道已塌陷,外面也一样。黑暗的尽头是光明,光明的尽头是毁灭。

    神殿中央的火坛燃烧着熊熊火光,在大地的震颤中愈发盛大,巨大覆斗顶的殿穹宛如漫天星河,深蓝色的星宿,赭石色的火焰映照着光,似也燃烧起来。

    林仙儿扶着高墙,只见处处水深火热,神佛倾倒。

    她必须要走。

    可这地方,应该往哪里走?

    她的下一个对手什么时候会出现?

    以她现在的状态,能否在那位长老的手中活下来?

    她脸色惨白,几乎头痛欲裂。

    但她还不能。

    却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忽传入她的耳畔:“快,我带你离开这里!”

    林仙儿剑尖指向她。

    来人的装束面貌正是月殿中的女神妲厄女娲。

    妲厄娲一见她,便大吃了一惊:“呀!你,你的伤,我带你……”

    林仙儿打断她道:“妲厄娲,不对,你不是她吧,你是张洁洁的人?”

    “妲厄娲”又惊道:“你怎么知道?”

    林仙儿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妲厄娲”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连忙要拉起林仙儿的手,又被她躲开。

    “妲厄娲”眼底闪过一丝焦急,终于忍不住道:“我是司花女艾虹!我们之前在牢里见过的!”

    林仙儿道:“原来如此,恐怕你之前待在牢里,就是为了要掩人耳目,好遮掩你假扮妲厄女娲的事情吧。”

    艾虹道:“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这里要塌了!我们快走!我知道火神殿里有一处密道……”

    林仙儿道:“你要带我去哪?”

    艾虹近乎崩溃道:“等我们出去再和你解释呀!”

    林仙儿道:“我不信你……”

    艾虹指着神殿中央,连珠箭似地开口道:“这里就是火神殿,你看那远处的火焰坛,那坛中的便是胡神长老。胡神已死,因为如果你输了,他必然要出去处死圣女他们,如果让你赢了,他便又愧对信任他的同袍兄弟。胡神做不出选择,又不忍继续看同族相残,只好在火中自戕。”

    “我伪装成妲厄娲进到圣门,便为了守着你,以防万一!”

    “胡神死了,只要我带你出去,你就赢了!”艾虹跺脚道:“快和我走,要塌了,要塌了……”

    林仙儿望着碎裂的殿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艾虹终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又慌又忙道:“快走!”

    “圣女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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