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战之地

    屋子里温暖如春,笑语中颠倒满地珠花。

    林仙儿迷迷糊糊地躺在软垫上,云鬓簪斜,赤足蜷缩,红袖丝帛香乱成一团,浑身都仿佛被她们柔软的笑声和香气裹着。

    下一秒,她倏然睁开眼,惊鹤般从脂粉云堆中翻身跃起,伸臂持立长剑正对门口。

    “谁!”

    门轻轻地打开了,就像是被风吹开似的。

    一个白衣长立的男人站在门口,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屋里的琴声骤然一顿,笑声已歇,连笑容也已凝固。也许是屋里太温暖,门一开,外面的春风吹来,居然也有几分淡淡的冷意。方才屋里那种可爱的、鲜花般充满生机的美丽转眼间在寂静的风中渐渐凋零。

    谁也没有想到,只是开了一扇门,带来的变化竟会有这么大。

    紫玲想都没想,陡然抓起地上的珠花奁子就向西门吹雪扔了过去。

    她们一生中快乐的时刻本就不多,为什么还有人要来打扰她们呢?

    西门吹雪岿然不动。

    门外缩头缩脑的郭小霞连忙一躲,咬牙道:“紫玲,你个猪,你扔谁呢!看准了扔啊!”

    郭玉娘连忙去捂她的嘴,她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小声道:“他是西门吹雪。”

    郭小霞耸然一惊,她们姐妹虽不会什么武功,但常在外走动,消息灵通得很。她不仅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更听说过他的凶名。

    西门吹雪这样冷血无情的剑客,江湖中几个人敢得罪他?

    春日的风声不紧不慢,精致美丽的奁盒摔在门角上,冰冷的紫色珠花在阳光下碎成了几瓣。

    屋外也渐渐有人在关注着这里,怡情院本是个繁华之地,西门吹雪是个很惹人注目的男人,一路走来,已惹来许多人的关注,连幽暗处仿佛也有双眼睛在盯着。

    屋子里面有七、八双美丽却冷漠的眼睛。

    西门吹雪似乎全然看不见,全然不在意。

    他过来是因为他本有许多话要说。但他一见到林仙儿,脑子霎时一片空白,一股热血涌上喉咙,突然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林仙儿长剑玉立,微风吹拂过她宽大的红袖,横直的剑锋在光中亮如冰雪。

    西门吹雪喉头微动,哑声道:“你,你怎么……你的样子,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

    林仙儿淡道:“你的眼睛呢?你怎么好像连眼睛都没有了一样?”

    西门吹雪缓缓将目光移到她的剑尖上。

    方才这柄剑凌空而起时有一瞬间的颤抖,这颤抖当然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她们之前做的那种事情。

    当然现在这颤抖已经平息,只剩下一丝几不可查的余韵。

    西门吹雪道:“你用剑。”

    林仙儿没说话,等着他说完,好像在思量着他这个人。

    西门吹雪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沉声道:“其实女人本不该用剑的……”

    林仙儿眼瞳骤缩。

    西门吹雪接着道:“但是你既用剑,就不是寻常的女人,你不该在这种地方用剑的。”

    林仙儿胸膛轻微起伏着,居然浅浅笑道:“这种地方?你道这里是哪种地方?”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眼眸微动,却仍凝注她的剑锋。

    一个人选择不回答,若不是因为不屑,通常就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回答。

    林仙儿好像一定要他的答案,清越一声,她已然收剑还鞘。

    她话中却有锋芒:“你不肯说?”

    西门吹雪忽道:“剑出于义,道出于诚,唯有诚心正义之时,才是一个剑客出剑的时机。”

    林仙儿道:“你的话不妨说明白些,你的意思是我若对她们用剑,就是不合时宜?就不够诚心正义?”

    西门吹雪又沉默。

    林仙儿道:“你认为用剑之人,该如你所言。”

    西门吹雪呼出一口气:“不错!”

    林仙儿道:“很好,这种地方是不该用剑的,你既是个用剑的剑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门吹雪抿唇不语,他从不对人解释,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但他冷漠的脸庞却渐渐有了些许变化。

    金兰花眯着眼,喝得有些糊涂,厌倦道:“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是来要女人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薛冰倚靠在矮桌上,星眼朦胧,手指着他念叨道:“我见过他……他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

    欧阳情笑道:“我认得那陆小凤,他这人就喜欢多管闲事,没想到他的朋友也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小玉忽道:“他是女的?”

    薛冰“嘿”了一声,眨眼道:“应该不是吧。”

    小玉慢慢地说道:“他……为什么来这,管女人的事?”

    薛冰听罢哈哈大笑。

    西门吹雪看了小玉一眼,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初学者,她手掌已握剑很稳了。

    张好儿拉起欧阳情和小玉的手,嘴巴紧闭,冲着她们皱眉摇头。

    水花清面带忧惧之色,想要上前,小玉盯着西门吹雪不放,紫玲也盯着他,眼里简直透着恨毒之色,几个人都被张好儿拦在身后。

    薛冰撑着下颚,脸颊醉红,瞪着西门吹雪道:“喂,仙儿刚刚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是就喜欢杀人,到处找人决斗吗?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西门吹雪冷冷瞥过薛冰。

    他见过薛冰,陆小凤带着她来过万梅山庄,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傲慢聒噪的女人,一见就烦。

    林仙儿突然看着西门吹雪,嫣然道:“你在找人决斗,可已有约了?”

    西门吹雪垂下眼眸,道:“如今没有。”

    林仙儿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很好?”

    她一字字道:“因为我要约你。”林仙儿对着西门吹雪道:“我要约你决斗。”

    西门吹雪瞳孔突然收缩。

    薛冰脸色一白,大声道:“等一等,他脑子有病,随他去了,你和他拼命干什么……”

    欧阳情和张好儿面面相觑,她们认为林仙儿是极厉害的剑客,但西门吹雪剑神的威名在外,江湖中几乎令人闻风丧胆。

    若林仙儿和西门吹雪决斗,必然是一生一死,谁有绝对的信心赌林仙儿是赢家?

    吕素文惊道:“这,为何就要生死相搏了?”

    西门吹雪看向林仙儿,她的笑容甜美温柔得令人心颤,她的双眼却始终在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怔道:“你……你为什么……”

    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是断了弦的琴,刹那间变得无法出声。

    林仙儿道:“无论为什么,你都该明白这句话不是玩笑。”

    西门吹雪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右手紧握,一只握剑的手,杀人的手,从手臂到手背苍白的肌肤上青筋一条条暴起。

    她接着道:“是诚于心的!”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终于冷冷盯着她。

    他的双眸,漆黑而冷寂,仿佛充满了雪和血。

    他冷静道:“若是决斗,该既决胜负,亦决生死。”

    林仙儿道:“不错。”

    她眼里似有火焰,在雪和血中烧起来的,剑锋般明锐美丽的火焰。

    西门吹雪的心尖似也烧起了火,他的目光渐渐温暖,竟闪过一缕温柔之意,他闭上眼道:“好,我应战!”

    水花清听罢身子一软,失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杀人了,仙儿姑娘你……你向他服个软吧,这位西门公子……”

    她声音一顿,只见紫玲表情激动,用掌心捂住了她的嘴唇。

    林仙儿缓缓道:“既然要决斗,是不是该约个时间和地点?”

    西门吹雪道:“你说。”

    林仙儿道:“你答应由我来定?”

    西门吹雪道:“我都依你。”

    林仙儿突然朝门外走过去,西门吹雪的眼瞳微动,他有点想说话,却觉得不妥,不该开口。只见她已俯身把地上碎落的珠花拾起,她倏然回过头,秋水般的眼睛仿佛倒影着远方,又仿佛倒影着很多人,张好儿、欧阳情、水花清、小玉、紫玲……

    她问道:“时间,你们觉得什么时间好,什么样的时间是最好的?”

    紫玲立即开口,目光如炬:“按照我朝大行旧例,十三日之后就是京城的花神祭节,无论如何,到时候人一定比往日多,而且一定比往常更热闹。”

    不等任何人反对,林仙儿决定道:“那就定在十三日之后。”

    她声音冷清清,宛如带着地狱河水中吹来的冷意。

    “决战的地点,就在这地方,就在这……烟柳河畔,风尘烟花之地。”

    西门吹雪有几分讶然,但也并不意外,更何况他已答应她,绝无反悔之心。

    他承诺道:“依你所言。”

    林仙儿忽道:“你的话,都说完了没有?”

    西门吹雪默然片刻,道:“我说完了。”

    林仙儿道:“那你该走了。”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他的话很少,从来不是特别会说话的人。

    就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脚步一顿,垂眸盯着她道:“你不喜欢我,要赶我走?”

    所有人都惊奇地盯着他,好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薛冰呢喃道:“我说吧,不能怪我偷懒,练剑练多了,就是会变得不正常的,仙儿,你说你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林仙儿对薛冰笑了笑,却是对西门吹雪说道:“你本不该来的,下次来,该是你的死期。”

    西门吹雪自然不怕死。

    对一个剑客来说,死期就像是花期,该是命中注定、美丽而辉煌的。

    “我会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十三年过去了,万梅山庄的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不知道那个小村庄的梅花,冬天还开不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如今已比她高很多了,甚至单单看外貌,竟也是西门吹雪更成熟些。

    林仙儿道:“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一个人的十三年,会经历许多变化,但或许终究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瞬间。”

    西门吹雪站在阳光下,衣袍一尘不染,春风拂过他年轻冷俊的长鬓。

    他微微一笑,笑容明亮透净得几乎令人嫉妒:“这次,你一定会来。”

    林仙儿垂眸道:“一定!”

    西门吹雪深深道:“不见不散。”

    ……

    房间里光线忽明忽暗,是楼外的细柳在风中微微摇动。

    一柄薄长的剑静静地放置在屋内,阳光恰好照透过它,投下长长的剑影。

    它没有动,仿佛在等待,焦躁却耐心地等待着一个人。

    窗外,一个男人深沉的眼眸瞥过这屋子。

    只是瞬间,这双窥探的眼睛就消失了。

    许久许久之后,在一个很偏僻的,充满着幽淡兰香的楼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们的关系仿佛很亲密,又仿佛很疏离。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叹息道:“你知道吗,我很佩服你。”

    男人道:“佩服我?”

    女人忽道:“你去看她了,你看到西门吹雪对上她了?真叫人意外,不过我想,这反而是件好事,但是你……”

    男人的脸庞肌肉遽然绷紧。

    女人扑哧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她,想得发疯,你怎么忍住不见她的?”

    男人不说话,他并不想和任何人谈论那个人。

    女人接着道:“你知道吗,我找到公孙兰了,这女人倒还有几分机警,一直在外面绕圈子,躲了我好久,但是这次,绝对跑不掉了……”

    她吃吃地笑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男人道:“你的事情,也不必和我说。”

    女人叹道:“我想做的事,和你想做的事,不也是息息相关的,对么?”

    男人点头。

    女人道:“也许,那天很快就会来了……”她呼吸渐渐紧促,笑道:“她马上就会出手了。”

    男人露出几分奇异的神色:“你的那个她。”

    女人淡道:“我最了解她,我知道她会做些什么,知道她会找谁来帮她。”

    男人沉声道:“你也许了解任何人,但我……我却不了解你。”

    女人道:“你想了解我?怪事,你为什么要了解我呢?”

    男人道:“因为我不想你死。”

    女人久久没有回答,她道:“这些话我如今听着很奇怪,是因为时间,还是因为人?是时间奇妙一些,还是人类更奇妙一些呢?”

    “又或者是……”

    屋子里,一束淡淡的火焰竟从晶莹剔透的冰盆中烧起,仿佛永远不会燃尽一般。

    男人的眼睛凝着这点火光,仿佛出了神,他神色变幻莫测,缓缓道:“这东西,你不要再用了,它很危险,而且本来不属于我们。”

    女人轻柔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她从那鬼魅的火光中抬眸,在窗外遥望着北方的太阳,缓缓道:“人的一生很短,无论是谁,能得到自己最想要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顿时露出了某种极为奇特、不解的神色。

    但他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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