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女子还要询问的时候,口中的“阿严”却回来了。
女子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快速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白楚楚替她遮掩道。
“如何,可有醒来?”阿严顾不得身上的风雪,从怀中掏出一个盅,俯身亲手喂给女子喝。
白楚楚看了眼女子,摇了摇头。
喝了药,女子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阿严舒了口气,暖了暖手,放在女子的额头上,对着白楚楚说道:“多谢。”
“无碍。”白楚楚起身,准备离开,“那我就不再叨扰了。”
背转过身的时候,阿严却倏然变了脸色。
飞速移动到她的背后,英俊的脸长出灰色的毛发,一点点化出可怖的狼形,眼珠子透着狡诈与冰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等一下。”阿严说道。
白楚楚抬脚想走,却动弹不得,她并不畏惧,缓缓说道:“公子还有什么事?”
那阿严走到她的面前,眯着眼睛看她,然后将手伸向了她的怀中。
霎那间,一道明目的绿光涌现,阿严根本接近不得。他皱了皱眉头,使出全身妖力,而绿光也越来越亮,一个不慎,阿严被弹了出去。
白楚楚像是习惯了一样,站在那里。
阿严咳嗽一声,踉跄几下,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走到她的面前,说道:“这妖族至宝,可不是你一介凡人该拥有的东西。”
白楚楚看着怀中幽幽的绿光,点了点头。
阿严的嘴角漫上一丝诡笑,露出了本来面目:“不若,你将这醒魂玉交出来,我便放你出去如何?”
“不是我不交,你也看到了,妖,接近不得。”白楚楚黑着眼眸说道。
阿严盯了她片刻,收起笑容,幻化成人的形态:“原来你也知道,是它一直在保护你。”
“那他的灵魂,还有救赎吗?”
阿严摇了摇头:“什么灵魂?灵魂已归黄泉。这上面的只是咒术罢了。”
“原来是这样。”白楚楚脸上浮现出一抹难掩的失落。
“你可是希望,这上面有什么人的魂魄?”阿严问道。
“没什么,只是若不是灵魂,人死了咒术还能存留吗?”白楚楚喃喃地说道。
阿严顿时对白楚楚刮目相看,道:“没想到,一介医者居然还懂这些?”
“偶然听说的。”白楚楚随口答道。
阿严却不以为然,盯了片刻,解释道:“不错,灵魂已经消散。上面存留的不过一缕残念罢了。执念不消,咒语才没有消存。”
阿严抬手想将术法解掉,却被再次弹开,白楚楚道:“大概是吧,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次在下真的要告辞了。”
“不送。”阿严说道。
关上门,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阿严,你又发你的野兽本性了?”
只听得扑通一声,有人跪在地上,讨好道:“错了,错了。”
“你又为难人家,我看你还是不知错在哪里。”女子不依不挠道。
“阿严保证再也不犯了,若再有下次,下次”
“下次怎样?”
“就亲手剁掉自己的爪子。”
“谁要剁掉你的爪,不,手。”
一阵欢声笑语传来,白楚楚戴好斗笠,满眼落寞地独自走开了。
这时,客栈里的一只冻苍蝇从门外爬进来,奄奄一息。好在到了客栈,得了温暖的它,便又开始嗡嗡地飞来飞去。
“站住!”
正当白楚楚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板娘却叫住了她。
白楚楚回过头来,这才看到,不知何时,老板娘的美人尖上多了一个大包。
见老板娘的眼神不善,白楚楚只得解释道:“炭火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知道。”
老板娘突然张开大嘴,伸出舌头将一只苍蝇吃掉。面露凶相,一步步靠近她。
白楚楚认出昨夜是她化成蜘蛛,前来偷袭她,本以为来者不善,她却从袖中掏出一袋吃食,说道:“这是狼王的谢礼。”
白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扔进了怀里,道:“你可是要去往东徕?”
白楚楚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罢了,你去吧。人分善恶,妖就不分好坏吗?涯音公主说得不错,你家破人亡是没错,可二皇子他做错了什么?竟然会为了你这样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实在是不值。”
“也许吧。那便多谢了。”
白楚楚没有反驳,怀揣了吃食,便离开了客栈。
风雪骤停,身后的客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东徕山,是白楚楚避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那里埋着的尸骨,是她最不想提及的过去。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磨平了她的棱角,磨光了她的恨。可看不见的东西,却在悄然滋长。
比如,日日怀揣着一块玉石,经年累月,已成为一种习惯。
丢了,会不习惯。
恨多了,也会变成另一种感情。
每次,她走着走着,总会来到东徕山,可她却从没有去到过山上。
而每次,她也依然会遇到一只鸟,静静地等候在山脚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妖死去的时候,这只鸟会悲伤,一直守在这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离开。
这样,倒显得她冷漠无情。
看到她的时候,那只黑鸟发出一声悲鸣,似乎在召唤着她。
老板娘的话浮现在她的耳边。她的话没错,这一切都不是狐妖的错。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面对罢了。
悲鸣越来越烈,鬼使神差间,她叹了口气,终于踏上了去往东徕的路。
而小翎鸟早已在等待着她,它张开双臂,示意她坐上来。
白楚楚不肯,小翎鸟却一下把她熟练地驼到了背上。
三年了,凄凄的尸骨可有魂归?可否还在等待,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来的人?
三年,人间一片祥和。
不会有谁记得那堆烂了的白骨。
看着熟悉的一切,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日被俘,是她心甘情愿作为诱饵,引他前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
可出乎她的意料,那狐妖不仅来了,还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
说不感动,完全是假的。
这些年来,每当她愧疚的时候,总劝慰自己,当时她一时心软,叫他滚了,是他自己赖着不走,还丢了性命。
可他,为什么不走呢?
远远地,白楚楚瞧见一个人影,与狐妖有八分相像。
难道他还活着?
全身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她的一颗心激动地似乎要跳出来。
可走近的时候,她却失望了。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是个玉面桃腮的美人。她的手里捧着一枚翠绿的玉石,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你终于来了。”她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白楚楚从鸟背上下来,狐疑地盯着她:这莫不是又是那狐妖的把戏?
“你不必怀疑。”女人面目慈祥,身形不稳,幽幽地说道,“阿裳他,已经不在了。我是阿裳的母亲桃夭,替他等在这里。千年以前,阿裳曾带着醒魂玉穿越时空,与你一同来过这里。虽然你的模样”
桃夭看着面前憔悴的面孔,顿了顿:“只是你不记得了。”
白楚楚略显犹疑,道:“夫人莫不是认错了人?”
那女人摇了摇头,说道:“或许你也一直很疑惑,阿裳他为什么执着于你吧。你看”
说完,女人抬指,那醒魂玉仿佛受到了召唤,从白楚楚的胸口飞出,在她的手上很快合二为一。
受到醒魂玉的波动,白楚楚的头颅剧烈地疼痛,回忆在她的脑海里,一帧帧地浮现,从她第一生初遇阑裳开始,到她身死化成一堆白骨,到阑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到她化为蛛邪相爱相杀,再到她第三生嫁给别人,阑裳为她而死。
一幕幕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楚楚已然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心结啪地一下打开了,她终于明白,那个纠缠于她如同疯子一样的狐妖,为什么会对她执着于此了。
可这一生的白楚楚,没有与他纠缠三生,虽然感同身受,可她只是这一生的白楚楚,无关前两生。
桃夭叹了口气: “醒魂玉虽能穿越时空,可结局终究无法改变。这不过是我当年一时兴起,散布的谣言罢了。你可愿用醒魂玉,回到过去拯救于他?”
白楚楚默然,桃夭问道:“可是怕舍不下自己的性命?千年前,我思虑裳儿,一念之间,给了狐族一纸假的盟约,契约不成不必献祭,才得以保留魂魄,等你前来。也许,只要尝试下,结局也未可知。”
白楚楚摇了摇头,道:“现在的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与死有何差别?只是,师兄为我而死,丧夫之痛,是我一生无法弥补的亏欠。”
“可逝者已去,生者又何需执着迷惘?”桃夭道。
“夫人不懂。我心有愧疚,无法往生。”
“你的心情我明白,你是在惩罚自己。罢了,我知道万事不可强求。只是,愧疚不是爱,还当及时看清自己的内心才好。”
白楚楚将斗笠戴好,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与夫人发誓,待我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用这一生还了师兄,不再亏欠。定来到此地,用永生的性命守护阿裳。”
桃夭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我在这里等候你的归来。”
*
一年后,东徕山。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现在了山脚下。
等候在此的鸟儿,看到她的时候,“啾咪?!”一声,惊得蹦了起来。
仔细辨认后,小翎鸟对她还是保持怀疑态度。
这些年,它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审美,连蛛邪都不嫌弃了。
可眼前的这个人,面部苍老,形容枯槁,拄着一根棍子,憔悴地简直不成样子。
小翎鸟张开双臂,飞到她的面前,将她艰难地驼在了背上。
桃夭还是那样,捧着那枚醒魂玉,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她。
“才短短一年,没想到你已经这样老了。”
她叹息一声,被过往折磨地白了头,早早地老去了。
“开始吧!”她终于放下执念,想要见那人一面,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