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主任,不是说有进口药的吗,我们这次来做了准备的,我女儿还小,钱不是问题……”

    女人头发上已经冒了白丝,正近乎哀求地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讲话。

    陈知让单手拎着一袋子水果走进医院,边走边听着电话,眼前如此苦情的对话,他瞧了一眼就匆匆别开,尽管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唯独看不得他人苦难。

    耳边电话里余美丽女士掺和着当和事佬,“你到了没,那天的事情你爸早就跟你阿姨说清楚了,哪有父子俩怄气的,就在后面住院部三楼,还记得吧。”

    “进医院了,马上。”陈知让抬眼扫了眼医院指示牌,跟着人流右拐。

    老爸住院,自从那晚离开医院后他再没来看过,这回还是被余美丽女士催着来。

    陈知让按部就班地转弯,上楼,去到骨科住院部。

    尽管里面是自己老爸,他还是习惯性地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门内露出余女士和蔼的脸,同时一个劲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过去。

    陈知让心里神会,把这一兜水果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干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爸。”

    嗓音干涩,声调也很别扭,像学前班的小孩刚学会开口发音。

    得到的回应是老爸同样干干巴巴的一句,“嗯,感冒好点了没。”

    客套又疏离。

    他前两天生病的事情大概率也是余美丽女士说出去的。

    陈知让应了声,“好多了。”

    一来一回,他们父子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一个话题说完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到下一个继续维持尬聊。

    陈知让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父子俩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爸是因为骨折还是刚起来吃过饭,半靠着床,胳膊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整体呈现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

    陈疆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主动道,“明天就考试了,好好考,那天的事情不怨你。”

    “嗯,我知道。”虽然那天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忽然被人扣上帽子又忽然从人口中听到澄清,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陈知让清了清嗓子,别开视线,“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看书了。”

    看个鬼的书,这只是当下他能想到最绝佳的溜号方式。

    虽然骨子里有跟前这个男人一半的血缘,但俩人同时处在一个空间里,他就浑身不自在。

    陈疆阔冲他摆手,“行,快回去吧,别耽误了考试。”

    陈知让默了默,又中规中矩地“嗯”了一声才出了病房,走出不到两米就听见身后的小碎步,余美丽女士拿了一小叠红钞追出来,“知让,就考试了,你拿上。”

    陈知让看着这些钱,懒懒笑了下,“高考又不花钱。”

    余美丽压根不听他说,直往手里塞,“考完了你不去玩儿吗,这有一千多,还有大红包我怕丢了没带身上,等考完奶奶再给你。”

    陈知让知道老太太固执,不收不罢休,“行,那我收着了。”

    余美丽人如其名,特别爱美,尽管这个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却还是把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用银簪固定着盘发,老太太瞧了眼病房说,“你爸抽不开身,明天我去送你。”

    “不用,我就在成中考,自己学校熟门熟路,走路也没多远。”少年身材高瘦,棱角分明,走廊顶上的灯光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老人家望着他看,总觉得这两天没在家看着,像是又瘦了些。

    一个独孙,老太太心疼得要紧,“考好考不好都无所谓,奶奶从不求你中状元,别听他们那些学校老师说什么,尽是给人下压力。”

    陈知让只是笑,“我知道。”

    如果放在十几天之前,他一定会洋洋洒洒笑着跟宋女士说,您瞧好,今年的状元我势在必得。

    这些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或者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悬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人心虚没底气。

    他上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还是生母去世的前三天。

    -

    每逢高考便要下雨,说不上是规律的规律也一直延续了很多年。

    英语考试和苦逼的高三生活一起结束,或喜或忧,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余愿考场表现得不好不坏,大概是预感到医院检查结果不容乐观,爸妈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一直装傻没去问。

    她站在路边收伞,同时提起裙摆弯腰钻进车身。

    老爸在车里等了一上午,开足了舒服的冷风作为迎接,“愿愿,考得怎么样,你妈去接林琳了,等下是下馆子还是回家吃。”

    “我感觉,应该还行。”余愿望着车前雨刷,雨点密密匝匝落下,被扫开,又落下,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撒娇意味,“今天天气不好,我想回家吃爸做的红烧排骨。”

    老爸笑呵呵地,“行,那等哪天天晴了咱们再出去吃。”

    趁着老爸心情不错,余愿忍不住想问,“爸,我之前做的检查,医院有说什么吗。”

    声音不轻不重落在车内,没曾想,戛然而止。

    车前红灯闪烁,变绿,余斌瞧了眼后视镜,跟着左转,“还没有,这种大医院都是拖拖拉拉的,检查结果我看了都没什么问题,但说具体治疗还得看情况。”

    “考完了就先好好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余斌说。

    话音刚落,雨声渐大,打在车窗上成了层层水幕。

    余愿叹了口气,偏头望向车外,声音几乎融在了雨声里,“嗯,不着急。”

    汽车行驶过熟悉的路线将拐进小区,即便隔着沉沉雨幕,她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少年微弓着身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低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屋檐雨水落在浅浅水坑里泛起一圈又一圈。

    雨淋不到他,偶尔有被风斜着吹去的,多少落了几点在身上。

    “陈知让,老张都告诉我了,办公室老师都觉得你今年必拿状元。”

    “陈知让,你肯定行。”

    “呦,陈状元考完去哪玩儿啊。”

    “……”

    一道人影从上头罩过来,感受到光线变暗,视线中规则律动的水坑也倏然被一双白色帆布鞋踩得风云变幻。

    少年缓缓抬头,不偏不倚,对上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余愿纤细手腕撑着一把红伞,愣了片刻才说,“下雨了。”

    算是没话找话的废话。

    底下少年嗓音含混应了一声,“嗯。”

    她指了指他身后人烟稀少的便利店,“要进去吃点东西吗。”

    说来也怪,他们压根没见过几次,刚刚只凭着一个模糊人影,她便认定是他。

    -

    便利店玻璃折射出二人的人影,他们一左一右坐在店内高脚凳上,看着外面打伞行色匆匆的路人。

    余愿点了两份关东煮,还拿了货架上唯一一个芒果蛋糕,不大不小的方块状,轻放在他手边。

    陈知让下意识摸了下口袋,沉默一瞬,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没带钱。”

    不光钱没有,因为考试手机也放家没带出来。

    路上雨小,他冒雨走了一截,这会儿发梢微湿,整个人看着如同那晚在医院一样,稍显狼狈。

    余愿摇摇头,大方说,“算我请。”

    “谢谢。”陈知让伸手拆了那个小蛋糕,如果是别的口味他也许会客套推辞一番,但他对所有芒果味的东西向来毫无抵抗力,“那我不客气了。”

    他高考前一天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关于从前,关于他母亲的梦,结局是第二天顶着高烧进考场,不出所料的,考砸了。

    他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考前余美丽女士说的那句“奶奶从不求你中状元”。

    不,现在还多一个,手里这块芒果蛋糕也算。

    余愿坐在他旁边位置,低头瞧一眼碗里的关东煮,再没忍住的看一眼他,“你……考砸了?”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得过于直白。

    陈知让手里捏着透明的蛋糕叉,动作慢了一瞬,唇边勾起抹笑,若有似无,“很明显吗。”

    这是他走出考场第一个这么问的。

    “嗯。”余愿点头,就差写在脸上了。

    虽然余愿从未进入过这种神仙打架的优等生行列,但从小到大班里那些好学生通常对自己的要求也高的异于常人。

    “考砸了就考砸了吧。”

    陈知让不紧不慢往嘴里送了一口掺和着奶油的芒果,除了有些对不住旁人的期许,说到底没人会怪他。

    无意问到了让人不开心的话题,余愿默默点头,不敢再说。

    夏日雷阵雨,十几分钟后雨停,树上新叶被雨水洗刷得嫩绿,叶尖下垂要坠不坠地勾着水滴。

    二人在小区门口分别,余愿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越走越远,红伞支在地面,她无意识有些懊恼地皱眉,怎么说呢,她好像不该问的。

    -

    隔天下午,林琳抱着手机跟同学聊得火热,甚至嫌打字速度慢开启了语音聊天。

    他们口中的人名对余愿来说都很陌生,也插不上话,只好拿些零食坐在一旁边看电视,边吃果盘。

    “啊,不是吧,赵思婷这么厉害,估分居然上了710,她在校从来没考到过这个分。”林琳本在计划暑假去哪玩,结果话题一转忽然跟人讨论起成绩,“那陈知让呢?”

    今年状元花落谁家,就看这俩人谁能守擂成功。

    余愿刚插了一块草莓送到唇边,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比赛进入到某个白热化的节点,忍不住想仔细听一听。

    手机开了外放,她甚至能清楚听到电话那头声音里或多或少的惋惜,“不知道他是估分保守还是真考砸了,我们班主任在群里催着让发估分成绩,他刚刚才发的,650。”

    听到这个分数,林琳也愣了一瞬,“不是,虽然这个分数也很好了,但对于他来说就是发挥失常啊。”

    节点散场,余愿把那口举了半天的草莓塞进嘴里,又忍不住蹙眉抿了抿唇,这口草莓真是酸的要命。

    省状元最强人选撂在群里一个远低于水准的估分,一时间掀起一阵小小的讨论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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