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特别好用，陈伊回家，往沙发上一倒，点开这录音，才听几句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家里全黑，她伸个懒腰，用手机照明，开灯拉窗帘，再点开手机里的未读信息。

    杭：睡好了，过来吃饭。

    一毛钱：好的。

    爬出来的榛子：我妈又来送温暖，和中午的美食一对比，凄惨啊！天呐，你说她为什么对自己的厨艺蜜汁自信？

    她发过来的图片，看起来确实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陈伊高兴了，回复：所以我们这种人不下厨房，是对这世界最大的善意。

    爬出来的榛子：刚干嘛去了？

    一毛钱：睡觉。

    爬出来的榛子：要请律师吗？

    一毛钱：个人行为。

    爬出来的榛子：那行。

    陆南昭：今天也在忙吗？

    一毛钱：抱歉，刚刚才看手机。

    陆南昭：没事，吃过饭了吗？

    一毛钱：正在吃。

    她借用了榛子的图，发给他。

    陆南昭：挺好的。

    要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水平还不如这个？

    还是不要吧，毕竟她们连正经的朋友都算不上，再回复，肯定要你来我往至少聊四个回合。

    红漆马桶：陈伊，我家在这，你什么时候回扬德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发来一个位置，陈伊一眼就看到了“保险”，气乐了，果断选择了拉黑。

    冰雨：你上次问那牌子，是想买家具？

    陈伊想买，但她不想辛苦本就烦恼缠身的蔡雨去办这事，只好违心地回复：不是不是，就是听朋友说起，好奇。

    冰雨：那行，这边有门店，东冧好像没有。如果有需要，告诉我款式，我帮你去采购。

    陈伊：不用，我就是看看，谢啦，亲爱的。

    已经走到了B座门口，她抓紧结束对话，收起手机。

    他在家，敲门是礼数，但他必定是正在看书状态，敲门会打断他。

    一对比后果，陈伊选择了输密码。

    门开了，他果然在那坐着，桌上没有书，只有餐盒。书在他手上拿着，这是一本新书。

    她一进来，他就放下书，站了起来。

    “吃饭吧。”

    他走去了前一晚待的房间。陈伊心想：为了等我，是不是耽误他做事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没急着拿去加热，一摸盒底，果然，他已经加热过了。

    她将餐盒一个个取出来，正要开动。他又从房里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盒子，将它放在桌上，坐下后，说：“一会记得带回去。”

    陈伊一眼就看到了XIII，问：“路易十三？”

    他随口唔了一声，说：“适量饮酒。”

    陈伊良心不安，小声建议：“你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韩嵩会有意见的吧？你还是收起来吧，我这人，是很爱喝酒，但二三十的小酒也能喝痛快，农村那种自酿的米酒，我都能喝一大壶，嘴不挑。这种奢侈的洋酒，没有必要拿来自己喝。”

    妈妈有钱，但一家人都没养成用奢侈品的习惯。

    他重新坐下，把盒子推过来些，很平静地说：“他年纪最小，父母疏于管教，说话一直是那样的口气。你就当没听见，不用往心里去。”

    这样说人家好吗？你这吃住花用可都是他的。

    谁知还有更过分的，她忐忑不安时，他又说：“昨天忘记说了，那椅子，既然你朋友想要，你帮她挑一把。”

    陈伊抬手捂着额头，苦着脸说：“你别这样，她不会收的。喜欢是一回事，拿别人的东西是另一回事。”

    他见她确实是很为难的样子，虽然不解，但没再坚持，只看向那酒，解释道：“别人送的，我没有喝酒的习惯。”

    他是话少的人，能围绕这酒说这么多话，这是拿定主意一定要送她。

    陈伊妥协，说：“好的，谢谢。”

    她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该送什么当回礼。

    手机响了，她随手点了接通，一边吃饭一边答问。

    “别选8CM，你会受不了的，常坐办公室还差不多。”

    “你可以选玛丽珍啊，配裙子、裤子都可以，春夏秋都能穿，什么场合都行。这个都是粗跟，稍微高点也不累脚。我保证你站一节课也不会觉得很累，而且你穿它，学生和家长都不会有意见。”

    “第一次买单根带的吧，别买太夸张的，越简单越好搭。”

    “嗯，每个牌子都有，几百块钱就能买双很好的。”

    “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挂了电话才想起这不是自家，抬头看向他，随口解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朋友是老师，想买双合适的鞋，问问我意见。”

    “玛丽珍？”

    天呐，他居然关注这个，那必须满足他的好奇心。她赶紧上网找个图，亮给他看，顺嘴吐槽：“我很喜欢这种鞋，可我哥非说我是故意穿小孩的鞋，好吧，最早确实是童鞋，但是大人穿也很好看啊。又没有法律规定不许穿，现在成人鞋都有做这个。”

    他看过一眼，点头说：“爱因斯坦也穿过这个。”

    啊？

    “你有证据吗？”

    “没有，只是见过插图。”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必定是有的。陈伊赶紧网搜：爱因斯坦+玛丽珍，天呐，真的搜得到。

    她一连保存了好几张照，特意用绿线圈出鞋，通通发给陈切——哈哈，你家大佬也穿“童鞋”，看你下次还说不说！

    太爽了！

    她乐滋滋地说：“谢谢。”

    他一边看书，一边问：“你为什么要跟你兄长斗气？”

    她一边吃饭，一边答：“他是个钢板男，从小到大老欺负人。”

    “比如？”

    “我喜欢玩过家家，他一个劲泼凉水，非要把我的美好想象戳破。还有啊，我不是成绩不好嘛，他辅导我写作业的时候，我老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揍我了。”

    “打了吗？”

    “那倒没有。他往我床上倒活的黄鳝，害我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

    “为什么？”

    “我动了一下他的宝贝玩具，是另一个女孩怂恿我去拿，当时年纪小，人太傻，不知道拒绝。本来是想先征求一下他意见的，他忙着做实验，我不想打扰他，所以就……先拿了。”

    “弄坏了吗？”

    “一点点。他坚持要把那几个宝贝放在窗户正中央，日复一日地暴晒，所以很容易就……”

    陈伊越说越心虚，老实认错：“是我不好，那是他唯一珍爱的东西，我不该乱动的。”

    他笑笑，又问：“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要丢黄鳝？”

    陈伊抿抿嘴，尴尬地回答：“他拿那个吓我，是我激他‘肯定不敢’，他就把那一盆都倒了。妈知道以后，让他把黄鳝都收进玻璃罐里，摆在他书桌上，直到它们都臭掉。”

    “你们互相道歉了吗？”

    陈伊又摇头，她感觉得出他在试图跟她讲道理，连忙检讨自己：“我知道自己也有不对，他现在需要帮助，我会尽力的。”

    他再笑笑，点头。

    今晚的他，跟换了个人似的，很接地气地和她聊天。但是绝对没有动心，他看她，还不如看书时有神。

    或许他是在这边无亲无友，孤单了？

    管他呢，能靠近一点就靠近一点，之前面对他时，不由自主产生的紧迫感，慢慢地淡了。她在他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居然都给了肯定，不会觉得她幼稚可笑。

    即便只能做朋友，有个能理解自己的男性朋友，也是好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他像是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回答似的，缓缓地把书合上，垂眸沉默了好一会，才答：“算是有吧。我母亲第一次再婚，生了个儿子，留给了这一任丈夫。她第二次再婚，生了一个女儿，她现在的丈夫和前妻还有一个女儿，和她们一起生活。我父亲再婚后，生了三个子女。”

    陈伊悄悄掰着手指数数，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问：“他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他抬头，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像回答什么时候吃了晚饭一样，没有一丝情绪地回答她：“25年前。”

    那时候他才6岁！父母离婚后，各有一堆孩子，那谁管他？

    “你跟着谁？”

    他摇头，随口回答：“我半岁起，离开父母独住，保姆照看。”

    难怪他冷冷清清，不懂感情。陈伊心里又痛又怜，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他笑笑，说：“没什么。我天生没有这样的眷恋，舍受，不苦不乐。”

    可是我听得难受！

    她怏怏地问：“那他们会去参加你的家长会吗？”

    他摇头，很坦诚地说：“我没有去学校上过学。”

    陈伊震惊不已，表白的话很丝滑地溜了出来：“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等她意识到自己居然说出了这句话，脸一热，抓紧找补：“我是说，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和人亲近的感觉，不一定要以结婚为前提。”

    他倒没有很惊讶，平平静静地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们不合适。我什么都不能回应……”

    “怎么不合适了？现在都讲究个互补，你没房没车，巧了，我有啊，这不就很合适嘛。没上过学没关系，反正我是个学渣，我不挑人学历。其实吧，你比我厉害多了，你很聪明，又会看病扎针，还懂很多知识。如果你想赚钱，开个诊所不要很多成本的。”

    等她的脑子追上来，立刻意识到嘴快又犯错误了，连忙道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就是……”

    他笑笑，安抚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居士，没出家只是因为现在的寺庙沾染世俗，不适合清修。其实你是很好的女孩，值得一个很好的男士做丈夫。”

    “哦，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有心理负担。我这张嘴，一向喜欢胡言乱语。你别介意啊！”陈伊心里挫败，面上还要笑嘻嘻地想办法糊弄过去。

    他微笑着点头，主动说：“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

    “嗯。”陈伊跟着点头，再次确认，“那说好了，我们是朋友。”

    他点头，突然收了笑，很严肃地说：“你有一颗赤诚之心，如果选择修行，极易悟道，修为会远超于我。”

    这是要推广宗教信仰吗，难道你们还有KPI要完成？

    陈伊赶紧摇头，她收了笑，一本正经回答他：“我一天不吃肉就心慌，我还喜欢喝酒，喜欢玩乐。没有疫情，没有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在朋友的酒吧里玩，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和朋友娱乐一下，全身舒坦。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你看，我连这沙发都适应不了，真做不到。”

    她担心他要继续游说，赶紧拐到另一件事上，急切地说：“那个画，好神奇啊！我画的时候，觉得中间那个他和我长得像。今天榛子来，她多看了两眼，又觉得像她。你看那幅画时，中间那个人物长什么样，会觉得像自己吗？”

    他没勉强她必须当自己的信徒，淡淡地回答她：“义理无穷，随人所见。因缘观心，所释各异。千人千目，看人也好，看事也罢，都有各自的角度和想法。这张画，名字是《不共》。一指人们所见不同，二指心中佛理不同。”

    陈伊发现自己居然听明白了，接着说：“所以这些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是因为他们对这位先生讲课内容的理解也不同，对吧？”

    他点头，又说：“你悟性很好。”

    悟性好=聪明！这要是平常夸她，她会飘到屋顶上去，但现在，她生怕他下句就是“跟我出家吧”，连忙说：“是你聪明，把它解释得通俗易懂。”

    他笑笑，重新翻开书，接着阅读。

    陈伊借收拾餐盒的机会，悄悄瞄了一眼书名，咦，这不是佛经也不是药书，居然是《犯罪心理》。

    这……

    我想和他成家，他想拉我出家。我要是不听从，会不会被他用泥巴糊了烧成菩萨，然后警察找不到尸骨，只能当成失踪处理？

    她一巴掌拍到额头上，阻止自己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