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讲经结束,听众要起身鞠躬还礼,杭宴息提前动了动腰背。

    陈伊惊醒。她以为自己是刚入睡,不小心撞到了他,连忙摆正身体,装着认真听经的样子。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大家陆续站起身,她跟着翻爬起来,照着大家的样走程序。

    有人上前往功德箱里投钱,陈伊伸手戳戳前面的背包。他转头,她抓紧说:“我们也先完成捐赠。”

    不然一会还得到处问,学渣生存法则:能抄作业的时候,一定要抓紧抄。

    有僧人在功德箱斜前方还礼,但并不往人手上瞧,因此不论捐赠多少,都是同等的态度对待。

    排队的时候,陈伊从后方抓住了熊猫的小萌爪,拉开背包把钱扯出来,再把包拉好,塞给他两把钱,自己拿一把。

    他顺从地接了,功德箱开口的高度,刚好够一扎钱进入,两人投完钱,和僧人互相行礼。

    刚才她们坐在最后,这捐赠的队伍,也是排在最后,因此不怕影响别人。杭宴息走近了,跟僧人提赠书的事。

    陈伊一听他们开口说话就头晕,什么“在家人”,“维那”,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她发现自己连对话都不会了,就碎碎地挪啊挪,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他身后,免得有人开口提及她。

    对话一结束,那僧人恭恭敬敬说:“这边请。”

    杭宴息往前走,陈伊往后退。他察觉,往后看,陈伊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不想去。

    他点头,说:“等会我来找你。”

    陈伊不敢说话,点头,再指指偏殿方向。

    他再点头,提着袋子去了殿后。

    陈伊到东西偏殿都走了走,在那些她完全不认识的菩萨面前,挨个拜了拜,无差别地祈求他们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有些信徒跪地不起,流着泪亲吻地面。这在陈伊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她肯拜,就是图个精神寄托、心理安慰而已,让她相信这些塑像真能时时刻刻保护她家人,是绝不可能的。人间惨剧那么多,菩萨管过吗?

    但她不能说出口,这是别人的信仰。神佛这个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些人病了,来拜拜佛,把痊愈的希望交给菩萨,过后心情愉悦、放松,还真有可能好转。做生意的人,来这拜完,回去凑巧有订单上门,就会欣喜若狂,感谢佛祖。而不相信的人,更愿意看到科学诊断、治疗的结果和自身的努力。

    信不信的,都行。只要不把想法强加在她身上,她愿意尊重。

    拜完了佛,她留在院里看鱼。这后山有泉,引来的水清澈无比,这鱼在池里自自在在地游,它们不用上班,四周人来人往,又不会冷清寂寞,比做人快活多了。

    她看着鱼感悟一番,起身要走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陈伊朝他伸手,说:“包给我,你去看经书,我到外面亭子里等你。”

    他不给,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却是要拐人:“观经点设在后院,我去看过了,那里四面开阔,空气好,景也好。你也过去看看,好不好?”

    我不要!那些书上的东西,我一句也看不懂。

    但她没法说出口,她这人吃软不吃硬,干架冲锋她不怕,人家一温柔,她就惴惴不安。

    但她实在不想听道理、看道理,垂死挣扎,结结巴巴说:“我……等下我……我看不懂,又会打瞌睡。”

    “看不懂没事,我讲给你听。”

    更不想要!

    她心里抓狂,面上还得装出个笑脸,点头应了。

    哪朝哪代都不缺虔诚的信徒。被陈伊当成炸药包的经书,一堆人捧着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嘴里喃喃地念着经文,不少人席地而坐,也有读着呆站的。

    高考前夜的既视感,这是学渣最怕的场景——大家都那么努力,我不加入就有罪孽感,想加入吧,做什么都不对劲,做什么都没用。

    她赶紧凑到他面前,打断正在认真观察书架的他。

    “我出去上个厕所。”

    他扭头,说:“在这边,我带你去。”

    这牢头,也太负责了!

    陈伊心里哭唧唧,苦笑着说:“谢谢。”

    尿遁没成,回来继续受“熏陶”。他不再自己看,而是轻声跟她讲这些书的来历、背景什么的。

    陈伊满脑子都是被强灌进来的“取经艰险”,生不如死,在心里腹诽:法显大师,你一个老人家,好好地颐养天年不行吗?辛辛苦苦跑那么远,就为了带回这些折磨我?

    他扭头问她:“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挺不容易的。”

    我真的很不容易啊,让我回去加班吧!

    他点头,又开始讲下一本。

    陈伊为了自救,开始走神。

    “佛教的核心就是引领我们走向捏吧那。”

    “啊,banana?”陈伊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站在她斜后方的年轻女人嗤嗤笑,讥讽道:“我还猴子呢!”

    杭宴息冷冷地看过去,语气不善地说:“香蕉也是佛理,一生一结果,一结果一生,苦难助其长,奉献得传名。”

    这禅机一出,嘲笑她的那位不知是听懂了自省,还是听不懂惭愧,总之,人乖乖地闭上嘴,走开了。

    陈伊的窘迫变成了得意,好想高喊:“杭哥威武。”

    他将头转回来,却不再看书架,引着她往后山走,等走到院子最外沿,才说:“捏吧那是梵文里的涅槃,不过现在一般写作Nirvana。”

    凤凰涅槃太有名,所以这个词,她是听过的,点头说:“哦哦,原来是这个。你刚才说香蕉那个,是什么意思?”

    “香蕉的雌花结大果,生长过程中,从两性花出现就要开始修剪,如果雄花不砍掉,会抢夺营养,影响果实长大。一棵香蕉树,一生只会结一次果,正常来说,一棵树只会长这一串果。那串香蕉成熟后,树就要被砍掉,它周围的新植株,来年才能长高壮,结新的果。”

    一生结一次果,结了果就是一生,短暂地活着,过程也艰难,努力地生长,就换来了两刀,一刀砍花,一刀砍了命。

    好像懂了。

    她单薄的知识库对佛经理解没啥用,但随口说个什么,他都能悟到佛理上去。

    一个是追求捏吧那的大师,一个是追求banana的泼猴。

    差距啊!

    她扯扯发尾,意兴阑珊地说:“杭先生,你去看书吧,我在这待一会。吹吹山风,挺舒服的。”

    “杭宴息。”

    欸,不是你自己不让喊名字的吗?

    陈伊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很自然地解释:“朋友之间可以称呼名字。”

    行吧,你读的书多,你的规矩多,听你的。

    她不想耽误他回归组织,小声再劝:“杭宴息,你过去看吧,毕竟机会难得。抱歉,这些书,我看不懂,也没什么兴趣。”

    她在美人靠上坐下来,伸长胳膊去撩檐下滴落的雨。

    他也跟着坐下,说:“那些书,我都有。”

    难怪他一本都没上手。

    他不去翻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陈伊猜他是享受这种众人爱佛的氛围,于是随口问:“你有多少书,都看过吗?”

    “现在吗?”

    这还有时态?

    陈伊随口应一句“嗯”。

    他说:“今天送掉了八册,还有三万一千一百零……”

    “三万?”

    是谁跟她说过三万多册,有几亿字来着。

    “这些是值得收藏的。”

    意思是还有些淘汰掉了,这不就是图书馆吗!

    陈伊彻底服气,跟他分享自己问来的消息:“古玩街有家开了二三十年的店,专卖这些旧书。本来我想去买一本送你,但我不会看,十有八九要掉坑,放弃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送你去。”

    “好。”

    “你能分清真假吧?我是完全不懂的,我朋友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她也不能打包票。”

    “嗯,别担心。”

    陈伊收回玩水的手,他从包里取了纸递过来,可惜晚了一步,她已经在裤子上蹭干了。不过,她还是把纸接了过来,去擦裤子上的湿痕,小声说:“谢谢。”

    布料打湿了,一时半会是擦不干的。

    陈伊擦几下就停了手,抬头,见他仍没有安排下一步的打算,只是看着自己。她有点不自在,只好努力找话来聊:“我记得有一次,你想让我帮你带什么book,那是……那不是书吧?不好意思,我英语不行,完全没听懂。”

    “纸张脱酸剂,能延长它的寿命。收藏的书,要定期检测一下PH值,防止酸化。”

    “有一次,你拿个刷子刷刷刷,那是在修补旧书吗?”

    “是的。”

    “厉害。”

    对她来说,不撕、不乱扔,就是对书最大的保护了。

    他听到这种夸奖,丝毫没反应。

    陈伊收了情绪,问他:“现在去哪里?”

    他说:“在这坐坐吧,难得出来。”

    那是你好不好。我每天都出去的,要不是有疫情,我能更潇洒。但他确实难得出门,今天是为他服务的一天,一切以他为准。

    陈伊就提议:“要不要上山走走?”

    山雨蒙蒙,别有一番意境。

    他点头,从包里取出伞,递给她。

    陈伊突然想起,因为看到天气预报说是小雨,所以理所当然地只带了一把。和别的朋友共伞没问题,但这是个“在家人”。

    “你去吧,我疏忽了,只带了一把伞。我在这歇一会。”

    他将伞朝外打开,确认过大小,然后扭头告诉她:“够用了。”

    如果这发生在愚人节前,陈伊会高兴得找不着北,但现在,她只觉得不自在,就说:“不好吧,这里是清修的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下……”

    他指着那白色的塔尖,说:“去那边拜拜吧,已经征得了同意。”

    “哦。”

    他领着她往西边去,穿过一条长廊,通过一条窄道,又上了高出两级台阶的另一条廊道,准确无误地走到了塔前。有僧人经过,只是互相行礼,并没有出声阻拦。

    陈伊不知道佛门礼数,反正有事就跟着他照做。

    他将包放在廊下,走到塔前做了一系列动作,然后开始念经。这些陈伊想照做也做不来,只好回到廊下取了雨伞,走回去帮他挡雨。

    他很投入,没有留神她做了什么。

    陈伊踮着脚把伞举高,本是费劲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觉得累。他闭着眼,神情肃穆 。陈伊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但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压抑的悲悯。她不敢转身去看那塔,这种白色,远比黑色更沉重。

    她悄悄挪步,调转了身体,面朝廊道,看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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