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走吧。”

    陈伊回神,看向被他“夺”走的伞,想起被遮挡的天空,突然发问:“你觉得老天有眼吗?”

    “嗯,”他回头看一眼那塔,转回来,面朝前方抬步,借机宽解她,“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业有三报,即便眼下未报,伤害你的人,如果业障不除,来生会轮入畜生道。你……”

    陈伊苦笑,怅然地说:“就算真有轮回,到那时候,我又去了哪里,不能亲眼看到他们的报应,怎么释怀?”

    所以要现在就学会放下,相信因果,这些过去就不会影响现在和将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

    既然不能说恶,那就说善吧。

    “你现在行的善,积的功德,会化作来世的福报。”

    “那会是什么呢?给我很多钱,很高的地位,还是……美貌?”她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他收好了伞,才继续说,“老天爷怎么知道他给的,就是我想要的?”

    佛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没来得及开口,她伸手,他就忙着帮她拉开包。

    她拿走了一瓶水,问他:“你要不要喝?包里还有,提子洗干净了,现在想吃吗?”

    她完全不在意刚才那问题的答案,他只好憋回去,先回答她这个问题:“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过了窄道,再找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地方。外面下着雨,所以寺里能坐的地方,到处是人。她们就一直往外走,直走到寺外的小亭子里才停。

    他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装提子的保鲜盒,顺带打开了盒盖。陈伊看着他做事,突然续上之前的问题:“按你们的理论,这辈子做了不好的事,下辈子就会轮入畜生道,是吧?”

    “嗯。具造十业,得畜生报。”

    陈伊捏了一颗提子入口,吃完了它,开始说自己的歪理:“畜生道就一定比做人坏吗?不见得吧,池子里的鱼算畜生道吗?投生在它身上,这不挺好的,不用上班。没有买房买车的压力,有足够的时间陪另一半,有时间和朋友一起玩。不做鱼,当鸟也挺好的,天空那么大,想飞就飞,想落就落,想唱就唱,想歇就歇。呃……就是吃虫子有点恶心,那我吃草种或者粮食好了,反正鸟大的胃,能吃多少呢?”

    杭宴息刚要张嘴,又被她抢了先,她嗤嗤地笑着说:“我知道你要说猪狗那些,可是当猪有什么不好的,吃了睡,睡了吃,享福的命。虽然生命短暂了些,但活得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也值得。狗就更不得了,现在的狗,都是些祖宗,铲屎官当宝贝一样宠着,稍微会点什么小孩会的玩意,就被一堆人追捧。这比做人容易多了,你是没见过那些艰难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活得猪狗不如。陈家村有个伯母,去年上吊了。她活了六十几年,可是……”

    她抬手,抹了一把泪,接着说:“出生就有残缺,缺了一只眼,只能嫁到最穷的人家。婆婆爱小偷小摸,连累她被人指指点点,从来都挺不直腰杆做人。男人做石匠,尘肺病,没钱治疗,也治愈不了,五十多岁就死了。女儿和她是一样的性格,老实本分,嫁了人,被欺负,抑郁,30岁不到就自杀了。外孙女2岁时,掉池塘里,溺死。儿子早些年是混混,她为了他哭了十几年,他突然悔改,好好地干活,攒了几年的钱准备结婚,但很快确诊肝癌,也死了。她温和、善良,忍让一辈子,得了什么?像她这样痛苦地活着,比牲畜好过吗?”

    她接过他递来的纸,把脸上擦净了,话风一转,问:“妆花了吗,丑不丑?”

    他摇头。

    她就接着说:“你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她活得这么悲惨,是上辈子作恶多端吗?可是如果她上辈子是个坏蛋,这辈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善良,这么软弱,这可能吗?本本分分但过得凄惨的人,是上辈子做了恶,而仗着有钱有势作威作福没人管的,是因为他上辈子行了善吗?那这样的轮回,逻辑上说不通,总不能……”

    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就抓了提子来吃,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他。

    他不急着跟她辩禅,而是夸赞:“陈伊,你的悟性极好,你在很多事上有自己的理解,这很好。如果……”

    陈伊一听如果就紧张,马上打断他:“杭宴息,你一直避世,懂的东西都是从书上学来的,那你有没有怀疑过:它们就一定是对的吗?”

    “这些都是智者心血,自然是……”

    陈伊的笑声打断了他,她两手各抓着一颗提子,不停对撞。她盯着它们,说:“我说的那些,是我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现象时,自然而然地想到的。你说我悟性比你好……”

    她摇摇头,接着说:“不是那样的,我的智商,可能只有你的一半。与其说是我悟性好,不如说是我在经历上比你有优势。就算书上这些道理都是对的,就算你真的是天生佛子,可是杭宴息,你来这世上,如果一直宅着,看的书再多,也不过是把这些已经存在的道理再读一遍,那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你轮回这一世,不该是白白地走这一趟,念几十年经就走的吧?我觉得佛祖派你来,是希望你好好地活一次,经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感悟出更多的人生道理。你能为那些成堆的道理添砖加瓦,让后世的人,看得到更多,才算没白活呀。”

    她说完这些,不等他回应,就皱着眉懊恼:“唧唧歪歪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好意思。你就当没听见吧,求你了,别跟我说对不对,现在我的头……”

    她将那两颗提子都塞进嘴里,抬手拍了拍脑袋,又在脸上抓了几下,惨兮兮地说:“杭宴息,求你了,现在别跟我讲大道理,别跟我讲佛经。我的头,疼得很,真的。”

    他大发慈悲地跳过这一茬,只说:“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脉。”

    陈伊将两只手都摊在石桌上,他将手指搭上,很快就诊完退开,安慰道:“脉象还好,没什么问题。应该是没休息好,我帮你扎……”

    “不要!”陈伊惊慌失措,立刻把手缩回去,护住头,苦苦哀求,“我不要扎针,我一会就好了的,求你了。”

    她眼里包着泪,满是惊恐。

    他连劝“扎针不疼”都不忍心说出口了,只说:“好好好,不扎,不扎。”

    她伏在桌上,闷声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稍微用点心去思考个什么问题,就会头疼。我也不想当个草包,可是这里面有哪一块没长好,专门跟我做对。”

    她上一次哭,是愤怒的,这一次,是脆弱的。

    杭宴息对这样的眼泪没有招架力,只能好声好气问:“我给你按一按,好不好?就用手指,不疼的。”

    陈伊警惕地看向他,虽然知道他从不骗人,但仍想求个保障:“真的不疼?那你要轻点呀。”

    “好,你不用动,这样就很好。”

    不愧是祖传的医术,他给她揉揉按按,她的头疼就好了很多。

    “可以了。”她抬起头,问他,“你不吃提子吗?”

    她的眼睛此刻还湿漉漉的,这样的直视,他毫无反抗能力,连忙说:“吃,现在就吃。”

    陈伊看着他连吃了四五颗,这才解释:“这个时节,很多水果都带酸。哈密瓜和西瓜很甜,但是切好了不能久放,我就只带了它。”

    “很好吃。”

    她总算高兴了,也抓了两颗来吃,然后问他:“你就当我刚才是胡说八道,行不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刚才那些话,跟饿死鬼终于等来了开餐似的,一窝蜂挤着冲着往上顶。”

    他若有所思,陈伊生怕再要听道理,连忙说:“这比喻有点糟,反正你就这么理解吧。杭宴息,你行行好,忘了刚才这些。我真不想要听那些人生大道理,我也不希望我们闹翻,毕竟我们是邻居,还算是……朋友。”

    他点头,只说:“陈伊,你不是胡说八道,你说的这些……我需要好好想想。”

    行吧行吧,你想你的不要紧,只要别说出来教训我就行。

    陈伊赶紧转移话题:“下午还有个……”

    他看她怏怏不乐的样子,想起那天听到的“我热爱酒,一口气喝个痛快”,突然抢先说:“从这出去,往右走,直线距离3800米处有家酒吧,走过去两三个小时,可能还没开门。你在那家蔷皎待一会,大概六小时后,那家店应该就会开门了。”

    陈伊掏出手机,点开相机,切换到自拍模式,看到眼角糊掉的妆,懂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找出卸妆湿巾,干干脆脆把眼妆卸了,再是全脸,然后起身收拾东西,背上包,提醒他:“寺里有斋饭供应,免费。下午什么时候要走了,你打我电话。”

    她看起来可一点不像高兴的样子。杭宴息着急地追上去,问:“你不去喝酒吗?”

    陈伊停步,没有转身,垂头盯着地面,忍着气回答他:“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既然是来拜佛的,我愿意尊重,少一天不喝酒,又不会死。”

    他以为她去放松一下,会开心一点,所以特地查了不在封禁范围的酒吧有哪些。可是提的时机不对,她不仅不高兴,还有些生气。现在冷静一想,确实不对,在佛门前提酒的事,罪过罪过。

    这几天,他好像总在做糊涂事,说糊涂话,是时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了!

    她继续往前走,他一直跟着。

    她消了气,停下来劝他:“我没骗你,对我来说,要是没有肉,这顿饭就跟没吃一样。你去吃那斋饭,我去找家馆子吃肉,这样大家都能吃好。”

    他说:“斋饭以后再来吃就行了。我们一起来的,就一起吃饭,你想吃荤腥就吃荤腥。”

    他确实没有禁止她吃肉,之前他帮她点过荤菜,一起吃饭的那几次,她吃荤腥,他都只是平静地看着,没有唧唧歪歪。

    陈伊心软了,直白地告诉他:“外面这些饭店,不会有清霜餐厅那么讲究。炒荤菜、素菜用的是同一套炊具,用的油,可能是植物油,也可能是猪油,有些素菜里,为了提味,还有可能加高汤或肉末。这寺里的斋饭很有名的,你去试试,也算没白来这一趟,我就不去了。你放心,我就在这附近,你想走了,随时打电话给我。”

    他没放弃,迟疑了两秒就拿定主意。

    “没事,我之前也会吃鸡蛋和牛奶。”

    你确定?

    陈伊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逗笑了他,他好脾气地解释:“早期的戒律是卵胎生不可食,但也有人认为孵不出小鸡的鸡蛋不算杀生,可以食用。或者说,在一个人极度缺乏营养的情况下,可以将鸡蛋当成‘药’,拿来给他吃。而牛奶……《大涅槃经》里允许僧人食用牛奶和牛奶加工制品,但印光大师又指出最好不要喝牛奶,他认为虽然牛奶能补充营养,但这是在剥夺小牛的食物。”

    哈哈!

    陈伊甩着辫尾,调侃道:“所以你看,佛门的规矩,也不是那样一成不变的。外国的僧人可以吃肉,中国的不可以。这听起来像是分公司的福利制度不一样,不太符合企业精神啊!同是汉人,鸡蛋有的可以吃,有的不可以吃。牛奶过去可以吃,现在又不建议吃。挺有意思的。”

    他很高兴能引领她往这些方面去深思,所以压下道理,只附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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